秘密:第四十六章 線上閱讀

「你會哭的,我跟你打賭,你一定會哭。」平介的大舅子富雄自信滿滿地說道。

「我才不哭呢,這種時代誰會為了嫁女兒哭啊!」平介揮搖手反駁他。

「說這種話的人才會呢!像老爹又不是嫁女兒,是招了一個女婿回來,卻在喜宴上哭得稀里嘩啦,是吧,老爹!」

「我有嗎?」三郎抓抓臉頰。他已經穿上和服,準備隨時出門。

富雄也已穿戴整齊,只有平介還穿着睡衣,他只洗了一把臉。

一陣腳步聲從樓下傳上來,是富雄的老婆容子。她一身正統和服裝扮。

「呀!平介,你怎麼還沒換衣服啊,動作快一點!藻奈美已經出門了。」

「藻奈美剛出門,那還有時間,聽說新娘妝要化兩個小時呢!」

「新娘的父親也不能閒着,總要招呼親朋好友啊,那就夠你忙了。」

「沒那回事啦!」富雄擺擺手說道。

「新娘的父親只要哭就行了。」

「你很煩啊!我說過我不會哭的。」

「絕對會,容子你覺得呢?」富雄問老婆。

「平介嗎?」容子先是看看平介,然後撲哧笑了出來。「那還用問,他一定會哭的。」

「怎麼連你也這麼說啊!」平介皺起眉頭。

「好了、好了,別開玩笑了,咱們也該走了。平介,你最晚半個小時以內一定要出門啊!還從來沒聽說過有誰家新娘的父親遲到的呢!爸,富雄我們先走吧!」

容子昨天就來了,她負責所有事宜,今天的行程也是由她安排的,她帶着丈夫和父親急匆匆地走了。

寂靜的房間裡只剩下平介一個人。他發了一會兒呆,才慢條斯理地站起身,穿上昨天掛在衣架上的禮服。

自從婚期決定以後,日子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根本沒有時間感傷。也許真是這樣,一旦要失去某種東西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藻奈美已經二十五歲了。她目前在大學的附屬醫院裡當助理,並同時研究腦科醫學。本來還擔心她一心撲在研究工作上,誤了終身大事,這些擔心顯然都是多餘的。

平介和藻奈美現在很少提起直子的事。藻奈美對於當初那一段不可思議的體驗也有了不同的想法。學生時代的她,曾經這麼說過:「總之,那應該算是一種雙重人格吧!由於遭遇事故所受到的衝擊,在我心中產生了另一種人格。那個人格一直以為自己是母親。醫學上有很多實例,都可以用這個理論來解釋。對於一些連本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或突然具備某種才能等,其實都是很主觀的,所以不能完全相信。像我從小就愛黏着媽媽,所以要模仿她的行為並不難。但是隨着年齡增長,原來的人格就會重現,而另一個人格也會慢慢消失。這比靈學推論的可信度還高。」

平介並沒有反駁她,只是靜靜地傾聽。如果藻奈美以這種想法說服了自己,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可是,平介肯定那絕對不是雙重人格,因為他和直子在一起整整生活了五年,不可能分辨不出真偽。

那時候的直子,一直只活在我一個人的心中!平介是這麼想的。

褲子的腰圍太緊了,他摸摸肚子,覺得自己又胖了。

平介打好領帶,順手拉開衣櫃的抽屜,拿出懷表。這隻懷表是梶川幸廣的遺物,他決定今天帶着它去參加婚禮。

但是……即使上緊了發條,指針還是不動,連聲音也沒有。平介很懊惱,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出這種問題!他看看牆上的鐘,確認了時間,在心中盤算了一下,算啦!

先出門再說。他帶着那隻懷表,急匆匆地走出家門。

婚禮的會場在吉祥寺,離荻窪並不遠。他決定先繞到荻窪的松野鐘錶店修懷表。他之前在那家店裡修好過這隻懷表的蓋子。

老闆松野浩三一看到平介的打扮,顯得很驚訝。

「原來今天是藻奈美大喜的日子啊!」浩三說道。

「奇怪了,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的婚戒是在我這裡定做的啊!」

「啊,原來如此。」平介現在才知道這件事。對於藻奈美的婚事,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干涉,一切都是藻奈美自己決定的。

平介把那隻懷表拿給浩三,連浩三這種專業師傅看了也不禁皺着眉頭。

「這種情況很麻煩啊,今天是修不好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要是早一點發現就好了。」

「你想帶着這隻表參加婚禮嗎?」

「嗯,其實藻奈美的未婚夫是這隻懷表主人的兒子。」

浩三聽了,一臉訝異。

「那個人已經過世了,所以我才想用這隻表代替他。沒辦法啦,看來只好將就點了。」

「只好這樣了。喜宴結束之後你再拿過來吧,我會替你修好的。」

「就這麼辦!」平介取回故障的懷表。

「原來……」浩三說道,「雙方都有意用遺物代表先人出席啊!」

「什麼?」平介問道,「雙方都?這話是什麼意思?」

浩三露出一副說漏了嘴的表情,舔舔嘴唇說道:「這個啊,是藻奈美叫我保密的,不過我還是告訴你好了,因為這件事實在太感人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請你快告訴我!」

「我剛才不是告訴你嗎?那枚婚戒……」

「是啊!」

「藻奈美的確來我這裡定做戒指,不過她也寄放了一樣東西。」

「是什麼?」

「戒指呀,和你手上戴的同款戒指啊!」

平介看看自己無名指上,和直子結婚時的婚戒,才想到這枚戒指也是在這裡定做的。

「直子的戒指嗎?」

「嗯,藻奈美指定要用直子的戒指,重新打造一枚婚戒,她覺得那枚戒指是母親的遺物。」

「那枚戒指……」平介突然感到胸口一陣猛烈的心跳,接着脈搏加速,渾身燥熱不已。他想,怎麼會這樣?

「我當然照做了,同時也很感動。只是不明白這件事為什麼不能告訴你?藻奈美雖然沒有告訴我原因,不過她再三叮嚀絕對不能告訴爸爸。她甚至還說,如果我泄露秘密,她會一輩子恨我,其實我並不在意,你也不會因此心情而不好吧?」

平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答的,等到回過神來,已經走出了鐘錶店。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邊走邊喃喃自語。

那枚戒指應該還放在布偶熊裡面啊!而且是直子親自放進去的。

為什麼藻奈美把它拿出來呢?不,為什麼她會知道這件事呢?藻奈美應該不知道戒指在那裡啊,那是我和直子的秘密啊!

是直子在日記中告訴藻奈美的嗎?但是為什麼又要用那枚戒指重做一個呢?為什麼要隱瞞我?

平介坐上出租車,告訴司機舉行婚禮的賓館名稱。

他摸摸自己的戒指,突然感到一股暖流。

直子……

難道你沒有消失嗎?難道你只是裝着自己消失了嗎?

平介想起藻奈美第一次現身的情形。在那天以前,平介做了一個決定,他打算把直子當成藻奈美,並以父親的身份對待她。他稱呼她「藻奈美」來表明心意。

他不知道直子是怎麼想的,難道是察覺了丈夫的心意,進而做了另一個決定嗎?

她扮成藻奈美甦醒過來,然後把自己慢慢轉變成藻奈美。

但是又不能操之過急,所以她才選擇了一種方法,打算讓直子一點一點地慢慢消失。

九年……她整整演了九年,而且還打算持續下去,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他想起那天在山下公園發生的事。那天,並不是直子消失的日子,而是她決定完全拋棄直子的身份繼續生活的日子!在她以藻奈美的身份甦醒之後,曾失聲痛哭,那眼淚難道不是為拋棄自己而流淌出的悲傷的眼淚嗎?

直子,難道你還活着嗎?

平介抵達飯店,急急忙忙付了車錢,衝進大廳向大堂經常詢問喜宴會場的位置,上了年紀的大堂經理慢條斯理地回答他。

他搭上電梯,抵達會場,看到了三郎和容子。

「哎呀,你總算來啦!動作還真慢啊!」

「藻奈美呢?」平介氣喘吁吁地問道。

「我帶你過去。」

容子領着他來到新娘休息室門口,敲敲門並探頭望了一下,回頭對他說:「你可以進去了!」接着容子像是領會到了什麼,又跑回到大家中間。

平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打開了門。

剛進門,一身白紗禮服的藻奈美的姿容一下子映入眼帘,那是透過一面大鏡子映出來的。她透過鏡子看着平介,然後慢慢地回過頭來。房裡充滿了花香。

「這……簡直……又……」他想起三十年前的直子,也很適合穿着這身白紗禮服。造型師打點完畢後就離開了,房裡只剩平介和藻奈美,他們彼此凝望着。

直子……

這瞬間,他什麼都懂了。

現在再說什麼也沒有用,再問什麼也毫無意義。她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就是直子,只要她不承認,就永遠都是藻奈美。對平介來說,她只是他的女兒罷了。

「爸爸!」她說道,「謝謝您這麼長時間、這麼長時間以來扶養我長大!」她的聲音變得哽咽。

「嗯。」平介點點頭,就把這個秘密永遠埋藏在心裡吧!這時,傳來敲門聲。平介應了一聲,根岸文也把頭探了進來。他看看新娘,眼中頓時直放光彩。

「哇,簡直太美了!美得無法形容。」他對平介說,「是吧,爸爸!」

「三十年以前我就知道了。」平介說道,「對了!文也,你出來一下。」

「是,有什麼事?」

平介把文也帶進另一個休息室,幸好這裡沒有人。他注視着這個即將成為藻奈美丈夫的男人的臉。新郎顯得有些緊張。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平介說道。

「是,什麼事?」

「這件事並不難。你有沒有聽說,新娘的父親一定會對新郞做一件事,你可以讓我這麼做一次嗎?」

「哦?什麼事?」

「就是……」平介將拳頭伸到文也面前說道,「讓我揍你一頓!」

「啊?」文也倒退了一步,說道,「現在?在這裡?」

「不行嗎?」

「不,不是的。只是等一下還要照相……」文也搔搔腦袋,終於用力點點頭說道,「我懂了!因為我把您那麼美麗的女兒娶走了,所以這種事我可以忍受。請您揍我一拳吧!」

「不,是兩拳。」

「兩拳?」

「一拳是因為你搶走我的女兒,另一拳……是為了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

「別囉唆,眼睛閉起來!」

平介握緊拳頭,但是,在出拳之前早已熱淚盈眶。他跌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臉,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