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之門:第二十二章 · 2 線上閱讀

「來,裡面請。請再靠近一點看。這些都是如假包換的金子。」

「我不是叫你別再用那中怪腔怪掉的方式說話了嗎?」

我湊近玻璃帷幕的正前方,光線十分微弱,金子卻發出令人炫目的光芒,讓我頻頻眨眼,讚嘆連連。

然而,我一面讚嘆的同時,卻又覺得有點不對勁。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甚至開始覺得事有蹊蹺。腦中出現一種疑慮,令我無法釋懷。

不久,我就發現了是什麼引起我的疑慮。我回頭看着倉持。「為什麼我們兩個人能夠獨自進來這裡?我不認為公司那麼信任你。」

倉持沒有回答,從我身上別開目光。

「譬如說,」我繼續說道。「我們現在也可以打破這面玻璃,帶走裡面的金子。當然,假設我們那麼做,可能馬上就會遭到逮捕。但是,讓我們兩人獨自進到這裡,公司也未免太不小心了吧?甚至連警報裝置都關掉了。」

「沒有必要打破玻璃。」他在我面前亮出鑰匙串。「這裡也有進去裡面的鑰匙。」

我的身體微微向後仰。「還有那串鑰匙?未免太容易就借到手了吧?應該需要經過更繁複的手續,不是嗎?」

「這串鑰匙是我擅自從山下先生的辦公桌上拿來的。」

「山下先生負責管理鑰匙?就算是這樣,管理程序也未免太鬆散了吧?」

「沒關係啦。」

「為什麼?」

倉持拿着鑰匙串,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靠近玻璃帷幕。他用一支鑰匙前端輕輕地敲打玻璃表面。

「這面玻璃採用厚度高達兩公分的防彈規格,是美國FBI推薦的商品。即使是用手槍從一公尺處激發,也不會出現一絲裂痕……」倉持說到這裡,冷哼了一聲。「什麼厚達兩公分的防彈玻璃嘛。如果是的話,哪會發出這麼廉價的聲音?」說完,他又敲了幾下。

「不是嗎?」

「當然不是啊。」他慢慢地轉向我。「我說田島,我可沒說謊唷!我之所以模仿導覽員,只是想告訴你公司是那樣對客人解釋的,但我可沒說這些內容都是真的。」

「全部都是……假的嗎?」

「假的、假的,全都是騙人的。那幾扇門的鎖,只要是有點本事的小偷,不用一分鐘就打得開。這裡不但沒有紅外線監控設備,也沒有警報裝置,就連警衛室也不存在。說到這面玻璃,也不過是普通玻璃,就像你說的,隨便就能打破。」

「公司打算用這種東西保管黃金嗎?至少,這是黃金吧?」我指着玻璃帷幕裡面。

倉持聽着金塊和金條,抱着胳臂。「是啊。要是把這裡面的黃金全部收集起來,說不定就只有小指指尖大小。」

我一時會意不過來他的言下之意。不過,當我盯着玻璃帷幕里的黃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貨嗎……?」我低聲呻·吟。

「恐怕是吧。用瓦楞紙或保麗龍做出黃金模樣之後,再貼上金箔……大概就是那種玩意兒吧。真正的金塊怎麼可能放在這種地方?那不過是說服參觀者的寒酸道具罷了。用來騙三歲小孩,不,騙老頭子、老太婆的。這些人本來就有老花眼了,公司還不忘再把燈光調暗呢。」

「這麼說來,保險庫里也是空的囉?」

「我甚至懷疑那是不是真的保險庫呢。說不定只是在三合板上貼上鋁片還是什麼的,然後在加工看起來像是保險庫而已。走廊上那面煞有其事的隔間牆,還有這間房間,如果真有意思要拆除的話,搞不好幾個小時就能辦到。這是為了預防萬一,可以湮滅證據而設計的。」

「大家知道這件事嗎?」

「天曉得,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我現在說的,並沒有人告訴過我,都是我自己推論出來的。」

「沒有人告訴過你,但你卻看穿了這是騙人的把戲?」

他聽了我的話之後苦笑。「沒看穿的人腦袋才有問題吧?只要稍微留心觀察,這裡根本就是破綻百出。最好的例子就是這堆黃金。田島,你還記得黃金的比重嗎?」

「比重……是多少哩?」

自從高工畢業之後,我就不曾使用過比重這兩個字,突然間想不起來是什麼意思。

「大約是二十。也就是說,相同的體積是水的二十倍重,十公分大小就有二十公斤。這麼一來,光是展示在這裡的金子就有一噸。加入這只是一部分,再加上保險庫里的金子,究竟有幾十噸呢?當然,還得加上保險庫的重量。那麼,你覺得這棟大樓的設計足以負荷這樣的重量嗎?這可是一棟普通的商業大樓唷!就算地板會穿洞,樑柱會扭曲也不足為奇。」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發覺他說的沒錯。然而,我卻反駁他的話,以掩飾自己的無知。

「我想,既然要放保險庫,公司自然做了耐重的設計吧。」

「你認為樓下是什麼?我們的辦公室耶!一間樑柱不多,空蕩蕩的辦公室耶!如果想要做成能夠承受這些重量的設備,一般來說下面的樓層就不能用了。話說回來,公司里根本沒有那樣的施工記錄。」

我沉默了。倉持的說法一點也不錯。

「你倒不用因為沒看出這點而感到沮喪,反正這些設備本來就是做來騙人的,你被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只要看過幾次,就一定會發現其中的矛盾之處,所以你遲早也會發現這點。」

我沒有說話。他試圖安慰我,反而更傷我的自尊。

「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些是騙人的?」

「什麼時候呢?」倉持偏着頭。「我曾經和資深員工帶客人到這裡幾次過。大概是去年的秋天吧。在那之後,我就覺得這裡有問題。」

「你知道這是騙人的,卻還是照賣黃金?」說完,我搖搖頭。「不,你賣的不是黃金,而是『黃金收據』。而且還把我拉來跟你一起騙人。」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倉持靠在牆上向下滑,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兩腿向前伸。「我可沒打算騙人哦!」

「你這哪裡不是在騙人?明明就在賣不存在的東西。」

「我只能斷定一件事,就是這個保險庫里沒有放真正的黃金。說不定公司將黃金藏到了別的地方。沒有人說東西商事手上沒有黃金。我是覺得很奇怪,但我沒有任何證據。因此,我能做的就只有遵照上頭的命令,做好我的工作。這哪裡是騙人呢?」

「如果你覺得奇怪,確認清楚不就好了?就像你看穿這個保險庫是騙人的時候一樣。」

「為什麼我得那麼做?我不過是個推銷員,又不是警察。不知道的事情就繼續不知道,這有什麼錯嗎?」

「會有越來越多的受害者出現,不是嗎?我們是在製造受害者啊!」

「為什麼你能一口咬定他們是受害者?他們不過是和公司締結了黃金的買賣契約罷了。」

「可是,那些黃金卻不在受害者的手上。即使他們想要解約,原本的錢也要不回來,這還不是受害者嗎?」

「這我不知道。那是公司和客人之間的問題。」

「我們也是公司的一份子,不是嗎?」

然而,倉持卻搖搖頭。「公司雇用我們是事實,但我們卻不是公司的一份子。公司沒告訴我公司里沒有黃金。如果公司里真的沒有黃金,那麼受害者就不只是客人,連販賣不存在的東西的我們也是受害者。就算打起官司,我們也不會被追究責任。畢竟,我們什麼都不知情。」

「我們要為契約負責任吧?」

「為什麼?契約書上蓋的只有東西商事和客人的印章。你在上頭蓋了自己的章嗎?沒有吧?我們是和契約無關的第三者。這件事情為什麼你不明白呢?」

「我們明明隱約察覺到那些老人重要的存款會化為烏有,還是用強硬的手法讓他們簽約了,不是嗎?結果你竟然還想擺出第三者的姿態!」

「誰說我察覺到那樣的事了?從剛才到現在我不是說了好幾次嗎?我只確定一件事,那就是這個保險庫里沒有金子。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情。我只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按照公司教我們的範本,向老年人推銷商品。你說我們用強硬的手段,但我什麼時候幹過那種事了?石原先生好像對一個耳背的老婆婆用過類似小偷的手法,但我可從來沒做過那種事情。你忘記川本老婆婆那時候的事了嗎?當時,我可沒說任何一句要她向我們買黃金的話,是她主動說要買的。」

「是你設下陷阱,讓她不得不買的,不是嗎?」

「你問我的是有沒有用強硬的手段。我有將川本老婆婆逼到無所遁逃的絕境嗎?」

「那麼,三角簽你怎麼說?你不是讓他們抽必定會中獎的簽,然後將他們騙到公司去嗎?」

「那是推銷的手段啊。公司命令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們帶到公司再說,我只是聽命行事而已。我話可說在前頭,我們利用三角簽帶到公司的客人,他們簽的契約都不算我們的業績。那些契約全部算是山下先生簽到的。」

這件事情我第一次聽到,但那已無關緊要。

「不管你怎麼抵賴,騙人總是個事實吧?你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這是間怪公司。」我說到這裡,突然發現自己的內心變得空虛無比。我低下頭說:「不過,我也有罪。一開始我什麼都不知道,但中途我發現了真相,卻無法下定決心辭職。畢竟,自己最重要。」

「任誰都是自己最重要的。」

被他這麼一說,我心中又升起一把怒火。我抬頭瞪着倉持。他有些震懾於我的氣勢,縮起了下巴。他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我剛才也說了,就算演變成訴訟案,我們也沒有理由被追究責任。因為,我們不過是公司里的一顆小螺絲釘。只不過我們可能會遭人怨恨,你看到上原由希子小姐的眼神了沒?她一開始簡直把我們視為仇敵。」

「她會恨我們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倒不那麼認為。算了,繼續剛才的話題,」倉持站着背對騙人的商品。「最近有越來越多的客人在抱怨公司。聽說還有人打算請律師把錢要回去,不過上頭似乎瞞着我們。上原小姐也可以說是其中之一吧?」

「這種騙人的生意怎麼可能持久嘛。」

「沒錯。看來騙人的風聲不假。東西商事就像是一艘快要沉默的船,如果說我們是船底的老鼠,現在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倉持壓低音量繼續說:「差不多該棄船逃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