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之門:第二十一章 · 2 線上閱讀

「是真的。」我不得已只好那麼回答。

「為什麼?」她將視線拉回倉持身上。「發生了什麼事?調職?」

「不,不是那樣,」倉持抿了抿唇。「上頭的人譴責我們,為什麼在上班時間定期出入非客戶的家……」

「咦,可是……」川本房江不知所措,呼吸變得急促。「基本上,你們不也算是來要我簽約的嗎?」

「話是沒錯,該怎麼說呢?老實說,公司派人對我們進行了突擊檢查。」

「突擊檢查?」

「也就是說,公司派人偷偷監視我們,看我們有沒有認真地在工作。結果公司發現我們經常出入您家,卻完全沒簽到契約,覺得很可疑……」倉持邊說邊地頭,一副非常難以啟齒的樣子。我真佩服他高超的演技。

我從沒聽說公司有突擊檢查。對於沒有簽到契約的員工,公司會以不支薪作為處罰,因此沒必要突擊檢查。

然而,川本房江對於倉持的說詞卻不疑有他。「原來是這樣啊……」她雙眉下垂,低下頭。「畢竟,我連一件契約也沒讓你們簽成。既然你們都這麼說了……」

「不,沒有關係。那筆存款對川本女士很重要,我認為沒有必要用在您不認同的地方。反正,我們又不會被炒魷魚。只不過從今以後我們不能像之前一樣拜訪您而已。」

「可是,公司也不可能一天到晚派人監視你們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們已經不能隨心所欲自由行動了。公司將我和田島拆開,各自和別人搭檔。我們必須遵照對方的指示,而且負責的地區也會改變。」

「那放假的時候呢?」

「這個嘛,我想放假的時候應該可以,只是我跟田島都會幫得不可開交……」

「那麼忙啊?」她皺起眉頭。

「因為我們兩個都還是菜鳥。」倉持苦笑,抓抓頭。

川本房江並膝端坐,陷入沉思。我感覺到她的心在動搖。

「所以,我想今天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來找您了。雖然相處短暫,不過受到您很多照顧。」倉持發出開朗的聲音,成功地醞釀出故作開朗的氣氛,連他擠出來的笑容都很高竿。

「那麼,我們走吧。」他對我說。「嗯。」我點頭。

「等一下。」川本房江說。那一瞬間,倉持的目光閃了一下,但六十七歲的她卻沒有發現,繼續說道:「那麼,只要我簽約就行了吧?我買黃金就可以了吧?」

「不,那怎麼行。」倉持揮揮手。

「為什麼?」

「因為,川本女士之前不是一直說您不會買這種東西嗎?」

「此一時彼一時。既然知道公司會那樣責怪你們,我也不能坐視不理。若是我簽約了,那個處分是不是就會撤銷?」

「這個嘛,大概吧……」

「你們等一下。」

看着川本房江消失在屋裡之後,倉持微微向我點個頭。我嘆了一口氣,以示心中的不快。他不知道將我的嘆氣誤解成什麼意思,低聲對我說:「就差一點點,加油!」

川本房江手上拿着一個小包包回來。「要簽多少錢的契約才行?五十萬?還是要一百萬?」

「川本女士,真的不用您費心。田島你也說句話啊!」

倉持突然把頭轉向我,嚇了我一跳。

「請您不要勉強比較好。最好……不要簽什麼契約。」

「是啊。您不是說令郎千交代、萬交代,要您別亂買東西嗎?」

「我手上也有點錢能夠自由運用。來,你們老實說,要簽多少錢的契約才行?」

我們的勸阻反而堅定了她的意念。這件事也在倉持的計算之中。

然而,他卻一臉困惑地用雙手搔頭,然後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那麼,我就老實說了。公司的確說過,如果今天跟川本女士簽到契約的話,這次的事就當做沒發生過。只是,這種情形下的最低簽約金額非常高,我曾經向公司抗議,可是公司完全置若罔聞。」

聽到他這麼一說,川本房江到底也感到不安。「非常高是多少?一百萬不夠嗎?」

倉持一副苦惱至極地垂下肩膀,看着地板低聲地說:「公司說……至少三百萬。」

「三百萬……」

「對不起,講這種沒有意義的話。我們老早就決定不和川本女士談生意了。所以這件事就當我沒提。」

「等一下。簽三百萬的契約就行了嗎?」她打開手上的包包,拿出存摺,確認裡面的金額之後說:「這裡剛好有三百萬的定期存款。只要解約,問題就解決了。」

「可是,怎麼可以動用那麼重要的錢……」

川本房江搖頭。「你們不也說過,如果要儲蓄的話,買黃金比把錢放在銀行有保障嗎?沒錯吧?」

「是那樣沒錯。」

「那麼,就沒什麼大問題了吧?現在想起來,要是早一點跟你們簽約就好了。這樣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真是對不起。」

「哪裡,川本女士不用向我們道歉。」

「總而言之,我就跟你們簽三百萬的契約。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倉持盯着存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露出猶豫不決的樣子,然後微微低頭看着她。「真的可以嗎?」

「可以啦。我不都那麼說了。」

「如果您願意跟我們簽約的話,最好是在今天簽。」

「今天嗎?好啊。我該怎麼做?」

「首先到銀行解定存,再將錢匯到這個指定的賬戶,明天我就會帶正式的契約書過來。因為公司必須確認匯入款……」

「我知道了。那麼,我等一下馬上就去銀行。」她站起來。倉持一臉深不可測的表情,我仿佛從他的肚子裡聽見了「大功告成」的聲音。

能夠助兩個年輕人一臂之力,讓川本房江感到喜不自禁。人似乎一上了年紀,就會覺得不被人需要而感到落寞。在那之後,川本房江又上了兩次倉持哀兵政策的當,被他騙走了更大筆的錢。

東西商事內部稱這招行銷手法為「請婆入瓮」,是參考女推銷員原本對老男人施展的「請爺入瓮」而來。兩者都是看準了老年人的孤獨感,若從不同的角度來看,這種做法甚至比用暴力搶奪存摺更加蠻橫。

不過,我也沒資格指責倉持他們。我明知他們的惡行惡舉,在當場卻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看着老人被騙,一點一滴存起來的棺材本被搶走。而我就是共犯。因此,我在責難倉持的同時,也憎恨自己的軟弱。我苦惱不已,為什麼自己會變得如此醜陋?

當時,我經常一邊聽着在紙門另一頭睡覺的倉持的呼吸聲,一邊問自己:「現在正是殺他的大好良機,不是嗎?」我已經完全看透他的本性。我想,現在要殺他是輕而易舉。我只要悄悄打開紙門,將手放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掐就行了。或者我也可以用濕紙搗住他的口鼻,不消幾分鐘,他大概就停止呼吸了吧。

然而,那些念頭總是僅止於想象。我心中還未湧現足以令我付諸行動的殺人念頭。我從小就對殺人感興趣,而且我有殺害倉持的理由。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對他的憎恨還不至於讓我想殺掉他呢?

當我在想這件事的時候心裡總會想起藤田。究竟有多少憎惡之情在他心中翻轉,讓他下定決心,並且採取行動要來殺我呢?要引燃名為殺人念頭的導火線還需要什麼。我想要知道那是什麼。

有一天傍晚,我們利用類似騙婚的手法,獲得一件新的契約,回到公司時,看到櫃檯有一位小姐正和山下在爭執些什麼。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放棄爭執來到走廊上。

當我們和走出來的她擦肩而過時,她出聲說:「啊,你們是……」

我這才看了她一眼。我見過她但想不起來她是誰。她的五官端正秀麗,剎那間我還以為她是電視明星。

「啊,你是……」倉持比我先有反應。「東久留米的……那個,住在牧場老爺爺附近的人,對吧?」

被他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她就是那個拿烤雞肉串到牧場老爺爺家的女孩子。

倉持似乎說對了,她微微頷首,但表情嚴肅。

「哎呀,我一時認不出是你。你的打扮和當時差蠻多的。」

我和倉持的想法一致。當時她好像是穿運動衫搭牛仔褲,也沒化妝,而現在站在我們面前的女子卻穿着成熟的連身洋裝,搖身一變成了個大美女。

然而,她卻似乎沒有聽到倉持說的話。「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用尖銳的口吻質問我們。「為什麼不還錢?太莫名其妙了吧?」

「等一下。你沒頭沒腦地這麼說,我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倉持往公司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管怎樣,我們先到樓下去吧。在這裡沒辦法好好講話。」

我們到一樓,走出大樓,倉持帶我們來到一家不用擔心會遇到東西商事員工的咖啡店。

「你們不把那筆錢還來,我們很頭痛的。那可是牧場老爺爺僅存的老本。」她沒打算端咖啡起來喝。她說她不要飲料,是倉持隨便幫她點的。

「他是不是突然急需用錢?」倉持問。

「那倒不是。老爺爺他現在沒有在工作,那是他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的錢,卻拿去買什麼黃金……」她狠狠地瞪着我們。「你們太過分了吧?說什麼抽籤中獎,居然帶他去公司之後說不簽約就不放他回來。這不是恐嚇嗎?」

「你這麼說,我們也無可奈何。我們只是奉命行事的小推銷員而已。有人抽籤中獎,帶他到公司來也是……」

「說到抽籤,」她眼睛往上盯着倉持。「裡面根本沒有鳴謝惠顧的簽對吧?全部都是中獎的簽對吧?」

我大吃一驚,但倉持卻很鎮靜。

「沒那回事。裡面應該也有鳴謝惠顧的簽,至少公司是那樣跟我們說的,對吧?」說完,他看着我,徵求我的同意。

我只好點頭,心想:「又要跟他聯手騙人了。」

「老爺爺好像是從朋友那裡聽來的。他說有很多人被迫向東西商事買黃金,都吃了苦頭。據說,付出去的錢會要不回來,於是老爺爺馬上打電話到公司,說要解約,可是對方好像說了一堆,最後就是不肯答應。老爺爺越來越擔心,終於在上個禮拜臥病不起。」

「所以你代替他來要錢?」我試探性地問。

「我想要請你們公司還錢,所以跑來了。可是你們公司果然還是不肯還錢,說什麼這是違反契約、無法跟本人以外的人談契約的事。就算我說老爺爺不能行動,由我代替他來,你們公司也完全不搭理。」

我的腦中浮現出山下冷酷的表情和語調。

「我說,這不是很莫名其妙嗎?為什麼不還錢呢?要是不還錢的話,就把老爺爺買的黃金交出來!」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我看着倉持,心想:「不知道他打算怎麼辯解。」不久,他開口說:「老實說,我最近也覺得有點奇怪。」

聽到他用嚴肅的語調說出這句話,我不禁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