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之門:第二十章 · 1 線上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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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份工作結束後,隔天一上班,公司要我和倉持到會議室去。會議室里有好幾組和我們一樣的兩人小組。我問倉持即將舉行什麼,他的臉上浮現別具深意的笑容,低聲說:「課程呀。」

「課程?」

「讓新近人員學習推銷的訣竅。不用緊張,我剛進來的時候也上過這種課程,你馬上就會習慣了。」

我心想:「如果是為新近人員開設的課程,為什麼倉持也在這裡呢?」此時,之前負責面試我的山下走了進來。「全員到齊了吧?那麼,我們開始我說話技巧的課程。請各組成員面對面坐好。」

我和倉持依照他的指示,將椅子搬動成面對面的形式。

「接下來,各位新同事請將資深前輩當成客人推銷。前輩記得修正新同事不妥的部分,請認真練習,開玩笑或講廢話的人將會被扣薪。那麼,開始。」

山下一下完指示,就有幾個人開始對話。他們好像已經接受過幾次這種課程了。像我這種第一次參加的人,完全抓不到要領,只感到手足無措。

「怎麼了?快點說句話呀。」倉持小聲地催促我。「不然的話,可是會挨罵的唷!」

「該說什麼好?」

「我是客人耶!先從打招呼開始吧。」

就在其他人嘰嘰喳喳的討論時,山下對我和倉持發出怒吼。「你們兩個,還在拖拖拉拉什麼?!快點開始練習!」

「快點!」倉持招手催促我。

我乾咳一聲,然後開口說道:「您好。」

「你是誰?要是推銷商品的話,恕我拒絕。」倉持用一種習以為常的語氣說。

「我是東西商事的員工。我在想,不知道您對買賣黃金有沒有興趣……?」

當我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倉持搖搖頭。「沒有人聽到這句話,會回答他有興趣的。再說,你一開始就沒必要報上你是東西商事的員工。首先要這麼回答:『我不是來推銷商品的,只是想要請教您一下年金的事情。』你說說看!」

我像鸚鵡學語地將同樣的話說了一遍。

「年金怎麼了嗎?」倉持又演起了客人的角色。

看到我支支吾吾的樣子,他稍稍趨身向前對我說:「接下來的台詞有點長唷!您知道之前的預算委員會修訂法律,年金從明年度起可能會縮水嗎?……記住了沒?」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倉持又說了一次。但我還是記不得,他反覆說了幾次之後,我才終於能夠朗朗上口地說出同樣的話。

「OK!繼續。對方一定會說不知道,而你要這麼回答:當存款金額超過一定額度時,年金給付額最高會減少一半。不知道您方便讓我看看一些存款資料嗎?如果有存摺的話,自是再好也不過了。好,你說說看!」

「那是真的嗎?」我一般注意山下,一面發問。

「什麼東西是真的?」

「當存款金額超過一定額度的時候,年金會減半?」

「我不知道。」大概是害怕挨山下的罵,倉持的嘴巴幾乎沒有張開。「那不重要。你什麼都不用想,只要照本宣科就行了。」

我心裡在想:「那樣真的好嗎?」但還是照倉持說的做。接着,課程依然繼續。

「我很清楚你要說什麼,可是我得跟兒子商量看看才行。」倉持說。

「我知道我這說法有點危言聳聽,不過孩子都會覬覦父母的財產。有很多案例是父母靠買賣黃金增加了存款,結果孩子開始巴望父母的財產,最後落得親子不睦的下場。我想,一開始最好對孩子保密。」我回應道。

「可是,這又不是一筆小數目,我看我還是和其他人討論一下之後再……」

「跟其他人討論更危險唷!這的確是一筆大數目,不過您只要把它想成又不是買了什麼東西,只是換個地方存錢就好了。如果您只是將錢從郵局改存到合作金庫,應該不會找人討論吧?要是您那麼做,等於是讓人知道您手上有大筆金錢,反而更危險唷!」

「可是,我很少會換地方存錢。」

「那是因為利率差不了多少,對吧?可是銀行和我們公司的利率可是差了三倍之多唷。銀行的年利率頂多百分之五,我們公司卻高達百分之十五。再說,要是您將錢存到我們公司的話,市公所就不會知道您有很多財產了。還是您認為年金從明年開始縮減一半也無所謂?」

事後回想,這一切都是胡說八道。但是反覆幾次練習下來,這些內容竟然能夠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不光如此,在不斷試圖說服對方的情況下竟然慢慢產生一種錯覺,認為自己說的話是真的。當然,讓我們陷入這種錯覺也是這堂課的目的。這堂早上的課程持續進行了三天。

其實根本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規定,當存款金額超過一定額度時年金就會減少一半。這事一種巧妙利用老人心理的話術。畢竟,老人疏於接觸這方面的訊息,而且聽到年金相關資訊又很難不在意。而一開始不提東西商事的名號,是為了藉由年金的話題讓老人錯以為我們是市公所或其它相關人員。

然而,這間公司最可疑的一點,莫過於和對方簽下購買黃金的契約之後,卻不將實物交給對方。相反地,只交給對方一紙保障支付利息的證明文件。正因為如此,才會需要「您只要把它想成又不是買了什麼東西,只是換個地方存錢」這種話術。

我雖然感到可疑,卻沒有完全掌握它背後的惡質之處。我天真地以為,從事這種生意的做法多少有點強硬,但只要老人們能夠拿到比銀行利率還要高的利息,終究對他們有利的。

進公司一個星期左右,我和倉持被叫到山下的面前。他抬起下巴,眼珠子向上翻地看着我們。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星期你們一件契約也沒簽到。只有你們兩個掛零。」

「對不起,我們已經進展到臨門一腳的階段了。」倉持辯解地說。

山下不耐煩地搖搖頭。「那種話我不想聽。你們聽好了,在奧林匹克的比賽上,光是驍勇善戰沒有人會開心吧?沒有贏得勝利,就沒有掌聲。你們輸了,還不覺得可恥嗎?」

「對不起。」倉持低下頭。一旁的我也學他低下頭。

「倉持,」山下說完後看着我。「果然是他拖累了你嗎?自從和他一組之後,你的情況就很糟。」

「不,沒有那回事。我認為田島很努力。」倉持馬上予以否定。「我想是我自己不夠成熟。」

一想到倉持在袒護我,我覺得受辱而全身發熱。我想要反駁些什麼,卻想不到任何反駁的話。事實說不定真的是我拖累了他。

山下靠在椅背上,輪流看着我們的臉。「沒辦法。暫時先做拜訪兜售好了。這麼一來,他應該會慢慢習慣推銷吧。」

「我知道了。」

「拜訪兜售?」

「你教他。」山下說。「我想三角簽應該很適合。」

「三角簽嗎?好啊。我試試看。」

我在一頭霧水的情況下,和倉持一起離開山下面前。

「三角簽是什麼?」我邊走邊問。

「別問那麼多,你看了就知道。」

我們走到公用的辦公桌。推銷員沒有個人專屬的辦公桌。

倉持不知道從哪裡拿來彩色紙、口紅膠、印泥和某種印章。我拿起印章在紙上蓋蓋看,蓋出了「中獎」的文字。

「這是什麼?」

「抽籤的材料啊。要這麼做。」

倉持在彩色紙背面蓋上「中獎」的章之後,有字的部分朝內,對摺成一個三角形。接着再用口紅膠牢牢地黏住邊緣的部分。

「一個完成。」說完,他微微一笑。

「三角簽啊?」

「這個要做一百個左右。我負責蓋章摺紙,你負責黏漿糊。」

我完全不知道做這個有何用意,但看來只好先做再說。這個動作很簡單,只要將倉持遞過來的紙黏上漿糊,無需任何思考,只要默默地動手就行。我覺得這並不是推銷員該做的工作,但決定先將這樣的疑問趕出腦海。

當我做好三十個左右的簽時,新的疑問又浮現腦中。

「我說,『中獎』的簽會不會太多了?」

倉持聽到我這個出人意表的問題,先是張嘴啞然,然後表情漸漸轉為笑容。「安啦。」

「為什麼?你打算讓中獎幾率是百分之幾?」

「一百。」

「咦?」

「百分之百。全部的簽都是中獎的簽。這是理所當然的啊。不中獎的簽,做了也沒用。」

「可是這麼一來,為什麼要抽籤?」

「你別管那麼多,乖乖地照我的話做就好了。你馬上就會知道了。」倉持繼續作案。

我看着默默動手的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曾經看過和眼前相同的情景,但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看過。

做完一堆「中獎」的三角簽之後,倉持拿來一個裝文件用的大型信封,將簽放進去。

「好,那麼我們走吧。」

「去哪?」

「推銷啊。那還用說。走,出發了!」

東西商事的總公司在那棟建築物的五樓。一進電梯,倉持馬上按下B1的按鈕。在那之前,我不曾去過地下室。

「地下室有什麼?」

「停車場。」倉持讓我看他手上的車鑰匙。「今天要開車代步。開車兜風壯闊。不過,兩個男人氣氛熱不起來就是了。」

「由你開車嗎?」

「別擔心!我的駕照可不是考來好看的。你別看我這樣,我開車很謹慎。」他說,他一滿十八歲就考到了駕照。

那是一台白色的輕型轎車。上車前倉持交給我一張文件;上頭並列着三十人左右的姓名、地址、電話號碼及年齡等個人資料。有的人的資料中,還記載了存款金額、家庭成員、興趣等。名單上的人有兩個共通點。一是住在池袋附近;二是所有人都是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

「首先我們去上面數來第二個名叫宮內的人她家。我記得地址應該是在江古田。」倉持邊開車邊說。

宮內公惠的欄位中,資料記載如下:「丈夫去年因癌症去世,目前獨居。原本預定和長男夫婦同住,但因長男外派海外工作,回國日期未定,因而作罷。存款金額約八百萬元,仰賴年金度日。」

「這些資料是怎麼搜集到的?」我問。

「基本上就是不斷地打電話。如果是老人接的電話,就適當應對,然後深入交談。據負責打電話的人說,許多老人話都很多,要讓話題延續並不用耗費太多力氣。他們在聊天過程中,會不經意地詢問老人的家人或存款的事,而大部分的老人都會毫不起疑地說出來。」

「如果接電話的是年輕人呢?」

「這種時候就二話不說,直接鳴金收兵。我忘了告訴你,他們都是在白天打電話。白天有年輕人接電話的人家,就不是我們公司的客人。」

「總而言之,」我瞥了一眼名單之後說。「就是看準了老人獨自在家這一點嗎?這份文件就是為了這一點所搜集的資訊。」

倉持直視前方開車,沒有回答。他的臉上沒有笑容。

「因為老人好騙嗎?」

「騙?誰騙誰?」倉持依舊看着前方說。「賣黃金是騙人的行為嗎?」

「那對象為什麼儘是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