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之門:第十四章 · 1 線上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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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並不想馬上跑去殺掉倉持。我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從小到大對於殺人的憧憬弄得胸口脹痛,但要動手殺人還少了什麼。我想,那可以是對倉持更深一層的憎惡,說不定多點衝動或自我陶醉也已足夠。只不過這些都是當時的我所欠缺的。

在尚未習慣工廠生活的情況下,我必須要花費最大心力才能平安無事地度過每一天。光陰飛逝,轉眼又到了年底,我依舊待在工廠里,做着非生產線的工作。總有一天要殺掉倉持的念頭,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重點是,這個念頭只是暫時消失,並沒有不見。我意識到這件事,是在我到某個地方,看到某樣東西的時候。

那個地方是機械製作工廠的倉庫。所謂的機械製作工廠,指的是製作或調整生產線上使用的機械的工廠。當時,組長命令我到那裡去拿某種樹脂的粉末。

那間倉庫有倉管人員。只要亮出取貨單,他就會將上頭記載的物品拿到窗口。不過,有時候若是東西太重,或者倉管人員沒空時,也會叫取貨者自己去拿。我去的時候,倉管人員看起來並不忙。然而,他看了取貨單後卻點頭對我說:「你去拿吧。知道地方吧?」

我回答我知道,倉管人員便低下頭繼續弄一些文件。大概是因為我常常進出的關係,他對我鬆懈了戒心。

我確實知道我要的東西在哪裡,因為我經常來拿。我從固定的架子上取出固定的需求量,放在推車上後準備離開倉庫。然而,就在那個時候,我發現一旁放置藥品的柜子門沒關,裡面有許多咖啡色和白色的瓶子。我蹲下身,興趣昂然地看看有哪些藥品。

瓶上的標籤寫着藥品名稱和化學式,竟是我不熟悉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很少用,大部分的瓶子上都蒙了一層灰。

當我打開另一邊的門時,我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最下面的柜子里,有一瓶咖啡色的大瓶子,上面的標籤印着氰化鉀(KCN)的字樣。也就是所謂的氰酸鉀。我從以前就知道這是毒藥之王,一直想要親眼目睹。而現在,夢寐以求的毒藥就在眼前。

機械製作工廠也從事金屬加工,有時會用氰酸鉀冶金或鍍金。不過,使用的機率應該並不高,因為那已經是一種舊技術了。

如此寶物就在眼前,我的身體頓時動彈不得。過了好一陣子,我才察覺自己將要抵擋不了眼前的誘·惑。我的良心發出警訊,要我速速離去。

然而,警訊卻越來越弱,繼而消失。我從倉庫里找來一個塑膠袋,將樹脂粉末裝進去,再將氰酸鉀的瓶子從柜子里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裡面裝的白色結晶略為結塊,瓶中還有一支細長的湯匙。

我知道氰酸鉀屬於強鹼,皮膚只要一碰到就可能引起發炎,所以我小心地不碰到手,挖了三匙左右的白色結晶到塑膠袋裡。我將袋中的空氣完全擠出,用橡皮筋綁住袋口,氰酸鉀一旦接觸空氣,就會變成碳酸鉀。

我將塑膠袋放進口袋中,若無其事似地離開倉庫。經過倉管人員面前時,我還故作平靜地向他打了聲招呼。倉管人員依舊低着頭回應我。從他的表情看來,他怎樣也想不到菜鳥作業員居然會帶走惡魔的毒藥。

我將氰酸鉀藏在宿舍桌子的抽屜里。雖然我很怕同寢室的小衫會擅自觸碰,不過和他交往一陣子之後,我很清楚,這個好相處的小混混不是那種會隨便開別人抽屜的人。

拿到氰酸鉀,使得沉睡在我心中的殺人念頭再度甦醒。總有一天我要用上一用。吃下它的人會怎麼樣呢?會怎麼死去呢?會像小說中常見的情節一樣,吐血而死嗎?杏仁味究竟是怎麼樣的氣味呢?

我就跟拿到手槍的人一樣,陷入了一種自以為變強了的錯覺——要是有哪個討厭的傢伙,儘管讓他吃下這個毒死他。

我想起了中學時代的事。拿到昇貢的我,曾警告欺負我的同學,我可以用昇貢毒死任何人,因此得以從卑劣的霸凌行為中逃脫。我認為,在大人的世界中,這樣的做法一樣有效。好比說,藤田就是個好目標。他仍然不斷使用陰險手段捉弄我,要是我告訴他我手上握有秘密武器的話,不知道他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然而,我馬上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我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有氰酸鉀。當然,另外一個原因是我的腦海中浮現了倉持的身影。

「哎喲,有沒有辦法能更快存到錢啊。像現在這樣,就連結婚戒指也買不起。」

藤田在休息時間一面跟死黨玩牌,一面抱怨。我冷冷地望着他。要不是我計劃殺倉持的話,說不定你早成了我的實驗白老鼠!我的目光中隱含着這樣的想法。

所謂的結婚戒指,是指他計劃結婚。對象是在隔壁組工作的一個女性作業員。我很意外,沒想到像那樣卑劣的男人也找得到結婚對象。不過大家都知道,那個女性作業員經常一覺得工作太累就會用生理期為藉口翹班。或許他們算是物以類聚吧。

就這樣到了年底。我沒有其他地方好去,只好一個人留在單身宿舍里過年。小衫回家之後,房間顯得寬敞許多,住起來很舒服。

年假結束後過了兩、三天,松戶的姑姑家寄來了一個大信封,裡面是賀年卡,其中夾雜好幾封從之前公寓轉寄來的卡片,幾乎都是高工朋友寄來的。

當我拿起其中一張時突然渾身發熱。寄件人是倉持修。在新年快樂與舞龍舞獅的插畫中間,寫着以下的文字:

你現在在做什麼?大學生?還是社會人士?我有好康的事要告訴你,見個面吧。請和我聯絡。要是不和我見面的話,你一定會後悔唷。就這樣啦。

他的地址改成了練馬。賀年卡上還寫着電話號碼,看來想見面不是場面話。

我想,這大概是上天賜予我的良機吧。既然對方說想見我,我去找他就完全不用擔心他會起疑心了。某個星期六,我總算打了通電話給他。他在家裡,一聽到我的聲音,好像就知道是我打來的樣子。「你總算打給我了。我等你很久了唷。」我不知道這句話是真是假,他用興奮的語調說:「你過得好嗎?」

「還好啦,普普通通。」

我提到近況,倉持便用一種不知是欽佩還是揶揄的語氣說:「你在穩定的公司里,做着穩定的工作啊。」

「你呢?在做什麼工作?」我儘可能親密地問。

「嗯,我就是要跟你說這個。我在賀年卡上也寫了,我有好康的事要告訴你。要不要見個面?我想見面之後再慢慢聊。」

「什麼事?」

「這當然是要留到見面之後再說呀。明天怎麼樣?我有空。剛好咱們哥兒倆去喝點啤酒吧。」

「嗯,我也有空。」

「好,就這麼決定了。我們就約在……」

倉持約在池袋車站前的一家咖啡店。

當天,我猶豫要不要帶之前從倉庫拿來的氰酸鉀赴約。我想要儘可能地按計劃殺人。要是因為一時衝動犯罪,一定會馬上落網。

即使如此,我最後還是將塑膠袋放進口袋裡,離開了宿舍。畢竟很難說今後會不會有第二次不被起疑接觸他的機會。我想起無法下手殺死志摩子的父親的背影。命運女神可不是天天出現的。

我身穿廉價毛衣和粗呢短大衣,打扮成隨處可見的外出裝扮前往約定的店。那家咖啡店縱使在白天也很昏暗,而且座位很多。如此一來,只要沒有太過醒目的動作,其他客人和店員應該不至於會記住我的長相。

倉持坐在角落一個兩人座的座位。我很意外,他竟然比約定的時間早到幾分鐘。我想必然是有相當重要的事情呢。

「好久不見。你是不是瘦了點?」倉持看到我說。

「因為在公司里被當狗使喚啊。倉持你現在在做什麼?昨天電話里,你好像說你沒上大學。」

「我在做銷售的工作。也就是所謂的推銷員。」

「你在賣什麼?」

「很多啊。嗯,工作的事情待會兒再說。」

倉持將頭髮規規矩矩地分邊,有梳子梳整過的痕跡。我想,因為他做推銷員,所以要注重服裝儀容吧。他身上穿的外套也很有質感,看起來更加老成。在旁人的眼裡,大概不會以為我們倆同齡吧。

我們聊些無關痛癢的事,並且喝了杯咖啡之後就離開咖啡店。他約我上啤酒屋,我沒有理由拒絕。我們吃着炸雞塊和毛豆這些隨處都吃得到的東西,幹了好幾大杯的啤酒。他專問我的工作情形,但一提到他自己的事情卻又含糊帶過。我感覺,他有什麼企圖。

「從你的話聽來,你的工作好像挺耗體力的。這樣的話,薪水和工作分量好像不成比例吧。」倉持直言不諱地說。

「我沒那麼想過。反正能夠確實領到錢,我就心存感激了。再說,只要繼續待下來就不用擔心住的問題。」

「住還不簡單。我是說,那樣的生活方式你快樂嗎?弄得全身油膩膩、髒兮兮的,卻一輩子只是公司的一顆小螺絲釘,你不覺得無趣嗎?在那種地方工作,就算再拼命,能賺的錢還是有限。人生取決於你賺的錢多寡。再這樣下去,你就只能找個普通女人結婚,買間鴿子籠大小的房子,然後一輩子被貸款追着跑。」

「那也無妨。我覺得結婚有個家,就很幸福了。」

「別說得一副你好像大徹大悟的樣子。你有沒有想過未來等着你的是什麼?生兩個不太聰明的小孩,過着令人厭煩的家庭生活。這種日子要過幾十年唷!不,是到死為止。你還不到二十歲,就打算選擇這樣的人生嗎?」

我定定地看着倉持熱切訴說的嘴角。

「有很多人連這種生活都得不到。光是念到高工畢業就費了我好多力氣。今後我想要過的是風平浪靜的生活。不像連續劇那樣精彩也無所謂。」

聽我這麼一說,他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