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之門:第十章 · 2 線上閱讀

父親磨好菜刀,是打算拿來當做兇器使用嗎?如果是的話,我覺得好像還少了什麼。用菜刀殺人的行為總讓人感覺是衝動行事、漫無計劃的。我希望父親務必成為一個冷酷的執行者。我希望他能讓殺人的念頭在體內發酵,縝密地擬定計劃,然後大膽地執行。要做到這點,下毒無疑是最適合的殺人手法了。那時候,那個裝昇貢的瓶子,還藏在我的抽屜里。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告訴父親這件事。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父親夜裡不再出門。但相對地,他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認為他可能在想殺人計劃吧。

因此,即使我人在游泳池販賣部工作,一顆心卻也是懸着。我在想,父親會不會在我工作的時候跑去殺死志摩子。老實說,我甚至希望能夠當場親眼看見父親殺死她。

當然,我也不是整天都在想這件事。還有另一件事令我煩惱不已。

我想,江尻陽子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但不管怎樣,似乎發生了什麼事讓她的心情產生了變化。內在的變化也會顯現於外在。她一天天地改變,那令我着迷天真少女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純真無邪的笑容原本是她迷人的地方,但現在她的臉上卻經常露出憂慮的表情。可偏偏這種不曾見過的表情,更為她增添了成熟的魅力。

「陽子,你最近有點怪怪的,發生了什麼事嗎?」我看準時機,決心好好地問她。那時剛好沒有客人。

「沒什麼呀。」她笑着回答,但臉上的表情和之前有些不一樣。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有什麼煩惱呢。看你經常想事情想得出神,不是嗎?」

「噢……我沒事,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揮揮手。「謝謝你擔心我。」

「如果沒事就好。嗯……對了,今天還是不行嗎?」

「今天?」

「游泳啊。工作結束之後,如果有時間的話,要不要一起游泳?就像之前一樣。」

「噢。」她的笑容變得僵硬。「對不起,我有事耶。」

「是哦。那就算了。」我也試着擠出笑容,但應該只會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更不自然吧。

打工結束後一同去游泳的樂趣完全被剝奪了。只要一到下班時間,陽子就像是被什麼催趕着似地,匆匆忙忙回家。

我很清楚,她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那樣的。是從見到倉持那天開始。自從那天以來,她就變了。

但我不願意去想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在我心裡,除了不想讓別人搶走我喜歡的女生,也不想讓別人玷污了她的純潔。

「那麼,下個星期三如何?」我問。

「星期三?」

「嗯。打工也快結束了,那是最後一次休假了吧?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去看場電影什麼的?」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約陽子。後來,我不知道後悔了幾千幾萬次,要是早一點約她的話就好了。

她一臉抱歉地雙手合十。「對不起。星期三我有事了。雖然我也想跟你約一次會……」

「噢,這樣啊。既然如此……,嗯,那就算了。那麼,我只能再見到你五天耶。」

「啊,對耶。時間過得真快。」她扳起手指算了算日子之後說。

我們的打工到中元節為止。

到了下個星期三,我去了最近的百貨公司。我心想,既然會約不成,至少送點什麼禮物給她。

話雖如此,不曾和女生交往的我,完全不知道該送什麼才好。我在首飾專櫃和女性用品的樓層逛了好幾圈,最後買了一條平凡無奇的手帕。我原本想買條更美的,但都貴得離譜,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隔天,也就是打工的最後一天,我從一大早起,滿腦子都在想什麼時候把禮物交給她。

「你今天也有是嗎?」我趁工作的空擋,試探性地問。

「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變得很忙。」

「你真辛苦。」

「還好啦。」她的語氣有點吞吞吐吐,好像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下午五點,暑假的打工結束。領完打工費之後,我和陽子一起走出遊泳池,往車站而去。

「嗯,十分鐘就好,你可以陪我一下嗎?」

她一臉意外地回頭看我,好像有點困惑。

「我有東西想要給你。所以……」

陽子垂下雙眼,一手放在頭上向我道歉。「對不起。我在趕時間。」

「這樣啊……」我邊走邊將手伸進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紙袋。「那麼……這給你。」我將紙袋亮在陽子面前。她總算停下了腳步。

「這是什麼?」

「一點小禮物。本來想送你更實用的東西,可是想不到什麼可以送。」

她從袋子裡拿出手帕,臉上硬擠出笑容。「哇,好漂亮。我真的可以收下嗎?」

「當然可以。我就是買來送你的呀。」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準備……」

「不用啦。是我自己要送你的。倒是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家的電話號碼?說不定再找你出來。」

陽子拿着手帕低下頭,默不作聲,好像在猶豫什麼。

「你怎麼了?」

「嗯,啊,告訴你電話號碼是沒關係,」她微微抬起頭,看着我說:「不過,我有男朋友了。所以,嗯,就算你打電話給我,我想我大概也沒辦法出來。」

「啊……」我呆立原地。倒不是因為沒想到事情會這樣,而是沒想到她會說得這麼白。

「啊,我沒別的意思,只要你把我當做普通朋友,跟我見面就行了。」

「抱歉。我不擅長處理感情這種事。」她將手帕放回袋子裡,遞給我。「這,我不能收。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不,不用還我。請你收下。」

「可是……」

「真的沒關係。況且,像這種圖案的手帕,我也不能用。」

「是嗎,那麼,我就收下做紀念好了。」她將袋子放進包包里。

我們再度往前走,但我的心情好沉重。我的初戀就這麼簡單地落幕了。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通過車站的監票口之後,我說:「那個和你交往的人,我該不會認識吧?」

陽子顯得不知所措,但看來不是很驚訝。她大概也預料到我已經察覺到了吧。

她一語不發地點頭,緊抿着唇。

「是嘛,我就知道。」我嘆了一口氣。「今天等會兒也要見面嗎?」

「嗯。等她也打完工之後。」

「是哦。」我沒有其他該問的問題,也不打算讓她受折磨。

我們在上月台的樓梯前停下腳步。我和她要搭不同的電車。

「那麼,保重。」我說。

「嗯。」她點個頭,步上樓梯。電車好像剛好進站,當我走上月台的時候,已經不見她的芳蹤。

我到套餐店解決晚餐後才回家。父親則在超市里買來烤雞肉串,當做啤酒的下酒菜。他已經喝光了三大瓶酒。

我看了酒瓶一眼,走到廚房拿了一個玻璃杯回到客廳,坐在父親面前問他:「我可不可以喝一杯?」

父親驚訝地瞪大了眼。「搞什麼,你還是高中生,別開玩笑了。」

我心想:「沒好好工作的人憑什麼這麼說我。」但我悶不吭聲。電視上正在轉播夜間棒球賽,我別過頭去看電視。

過一會兒,我察覺父親在倒啤酒。轉頭一看,他將啤酒倒進了我的杯子裡。我向父親道謝,灌下啤酒。沁涼的口感和恰到好處的苦澀在嘴裡散開。那並不是我第一次喝啤酒。

「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嗎?」父親問我。

「不,沒有。倒是爸爸你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我只是想喝酒就喝罷了。」

「我也是。」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一幕滑稽的畫面。我們父子倆居然都因為忘不了離開自己身邊的女人而在喝悶酒。

後來大概是酒精發揮作用,我睡着了。之後因為聽到了某種聲音才慢慢地回過神來。等到醒來一陣子之後,我才想到那是玄關大門的聲音。

當時的時間是凌晨十二點多,到處都看不到父親的身影。

我一驚之下跑到廚房去,打開流理台的門一看,那把菜刀不見了。

我的心跳加速,全身發熱,腋下卻冷汗直流,不禁打了個顫。

我急忙換穿衣服,離開家門。我的口袋裡放着今天剛領的打工費。一到大馬路,我馬上攔下一部計程車。當時是我第一次一個人搭計程車。我告知目的地後,計程車司機露出驚訝的表情。大概是因為一個高中生竟然在夜裡要去不該去的地方吧。但他沒有拒載。

(日本司機基於下列四種情形,得拒載乘客。一、在車內做出違反法令規定、公共秩序及善良風俗,且不聽從制止、指示者。二、酩酊大醉、服裝不潔,可能造成其他旅客困擾者。三、無人陪同的重病患者。四、身患傳染病的患者。)

我在車站前下車,和那一天晚上一樣走路過去。賣關東煮的路邊攤也一樣在營業。

我和之前一樣走到同一個地方,抬頭看那間深夜營業的咖啡店,果然在窗戶的那頭發現了父親的身影。他一直盯着對面的大樓入口。那姿勢宛如一座石像般,一動也不動。

可惜的是,沒有車停在附近,我只好走到馬路對面,躲在小巷子裡。小巷子有小便和嘔吐物的痕跡,發出陣陣惡臭。

不時有人三五成群地從那棟大樓出來,卻不見志摩子的身影。

就這樣過了三十分鐘以上,志摩子總算出來了。她獨自一個人,身穿樸素的連身洋裝,好像是要回家。

她走在對面的人行道上。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小巷前面穿過。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此時父親正跟在志摩子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