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之門:第八章 · 1 線上閱讀

08

要毒死倉持修,必須先完成下列條件。

首先,必須兩人獨處。不但不能讓第三者看見我和他在一起,也不讓任何人知道我和他見過面。

其次,不能讓倉持起疑心。這個計劃要讓他毫不猜疑地吃下我送的鯛魚燒才能成功。

問題是他吃下去之後該怎麼辦呢?假設我成功地毒死倉持,可以放任他的屍體不管嗎?但話說回來,要搬運他的屍體是不可能的。如此一來,犯罪之後就必須迅速逃離現場,不被任何人發現。當然,也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成為警方偵查線索的物證。至於鯛魚燒要在哪兒買,也必須經過審慎的考慮。萬一店員記得我的長相的話,一切的計劃可就泡湯了。

衡量以上的情況,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想,我都不認為事情順利地進行。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打算放棄。實行下毒殺人計劃的決心,可說是我當時唯一的精神支柱。

考慮到最後,我想先調查倉持的日常生活作息。如果知道他每天的作息,說不定就能找到下手的機會。

隔天放學後,我急忙趕到車站搭電車。不用說,目的地當然是從前住的城鎮。

倉持家在商店街上經營豆腐店,對面有一家書店,距離豆腐店約二十公尺。我決定在那家書店(日本書店門口常會擺陳列書籍的推車)一面站着看書,一面觀察倉持家的情形。快到吃晚飯的時間,商店街上人來人往,我一直在書店門口看書也不會顯得形跡可疑。除了我之外,還有許多國中、小學生站着看漫畫雜誌。

倉持的父母在家裡應付客人。五點過後,店裡排着許多提着菜籃的家庭主婦。我想起了倉持從前曾說:「一塊豆腐才幾十元,這種買賣要做到哪一年啊。」

六點過後,倉持從店裡出來。他跨上放在店門口的舊腳踏車,不知道要去哪。他騎車經過我所在的書店前面,好像並沒有發現我。我很想知道他要去哪呢?我想跟蹤他,但對方騎腳踏車,要追上他是不可能的。

隔天我照樣去監視他。那天下着雨,當我撐傘到那家書店前世,只見老闆為了避免書淋濕,將店門口的書全收進了店裡。要是進了店裡,就不能監視倉持家了。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只好轉移陣地至稍遠的一家舊模型店。小學時,我曾在那家模型店買過雷鳥神機隊的模型。

那天大概是因為下雨的關係,路上行人小貓兩三隻,豆腐似乎也賣得不好。等着等着,倉持又出來了。他比昨天還早出門,不過畢竟沒有騎車,撐着雨傘走起路來。我眼看機不可失,隨即離開模型店展開跟蹤,有種在當刑警或偵探的感覺。倉持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獨自走在雨中。他可能在趕時間,感覺腳步稍快。

過不久,我們來到了河畔的住宅區。這個地方我有印象。從前倉持曾帶我到這裡賭五子棋。他在那間只能稱之為木板房的屋子前停下腳步,撐着傘左右張望四周的情況。我馬上用傘遮住臉,躲在一旁的角落。

我收起雨傘,從建築物的內側探出頭來,看到倉持蹲在那間屋子前面。那裡擺了好幾個盆栽,他好像在搬動其中一個。他站起身來,摸了摸破舊大門的把手一帶。我知道他在開鎖。門一打開,他便迅速進屋。

我在那裡待了十分鐘以上,但倉持卻沒有出來的跡象。我不清楚他在裡面做什麼。

這是一個大收穫。我確信,他昨天一定也是來這裡。而且他自己開鎖即意味着屋裡沒有其他人在。

隔天是晴天。我放學後先回家裡一趟,換過衣服再出門。我搭上電車,在同一個車站下車,不過我沒有前往商店街,而是直接往那間在河旁邊的屋子走去。抵達的時間剛好是六點左右。

我躲在停在路邊的麵包車後面,不久倉持便騎着腳踏車出現了。他和前一天一樣,先察看四周,從盆栽下面取出鑰匙,然後開門進入屋子。我確定他進屋之後,就離開了那裡。當時,我已在腦中慢慢勾勒殺人計劃了。

要在哪裡買鯛魚燒是一個大問題。我四處觀察了好幾家店,選擇了客人最多的一家。我在那裡買了兩個鯛魚燒,走進附近的公園,坐在板凳上,確定沒人之後拿出一個鯛魚燒。

首先,我小心不留下指印地將魚頭部分的皮稍微弄破,露出裡頭的餡來。接着,我伸手進口袋裡,拿出一包有昇貢的小紙包。我攤開紙包,謹慎地將它灑在餡上。就我所知,倉持在吃鯛魚燒的時候,會從魚頭吃起。如果他的習慣沒變的話,第一口應該就會把我摻進去的昇貢全吃下肚。然後,我從口袋裡取出另一樣秘密武器——前一天晚上我用太白粉做成的澱粉糊。我先前在想,該如何將鯛魚燒一度弄破的皮修復原狀呢?結果想到了這個好方法。沒想到小學上的實驗課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場。

為了避免和空氣接觸,我將澱粉糊裝在塑膠袋裡。我用手指沾起澱粉糊,再將鯛魚燒的皮粘起來。成果比想象中的還要完美。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應該不會發現這個鯛魚燒曾經有人動過什麼手腳。

最後,我用指尖捏掉另一個鯛魚燒的尾巴,然後將兩個鯛魚燒一同放回袋子裡。不用說,捏掉尾巴自然是為了做記號。一切大功告成之後,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前往車站。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並不想殺倉持,而是沉醉在想要下毒殺人的計劃之中。正因為自己樂在其中,所以才能準備周全,一直不死心地監視倉持。

我在六點前抵達那間屋子。我知道倉持會從哪個方向來,所以決定埋伏在稍遠的地方。

約莫過了十分鐘,倉持來了。他將腳踏車放在屋子前面,從盆栽底下拿出鑰匙。一如往常的動作程序。等他進到屋子之後,我便展開行動。

四周無人,這很重要。要是被人瞧見我進入屋子,計劃就必須終止。

我站在門前,做了兩次深呼吸之後敲門。那間屋子沒有對講機或門鈴這種方便的東西,為了控制敲門的聲音大小花了我不少精神。要是太小聲,怕屋子裡的倉持會聽不到;要是太大聲,又怕被附近的人聽見。在倉持應門之前,我整顆心都懸在半空中。

過了一會兒,屋裡好像有反應了。倉持應道:「來了。」大門緩緩開啟。

他見到來的人是我,一時反應不過來,眼睛眨了好幾下後才開口說:「咦?怎麼會是你?」

「嗨,」我試着發出開朗的聲音。「好久不見。」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他還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

「我來到這附近的時候,看到了你。本來想叫你的,結果你就進了這間屋子。」

「是哦。」他似乎接受了我的說辭,一副「天底下居然有那麼巧的事啊」的表情。「你怎麼會來這裡呢?」

「我去朋友家,回家的路上到處閒晃。」

「這樣啊。」

「倒是你,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我啊?我在打工。」他賊賊一笑,總算露出他應有的表情。

「打工?」

「進來再說。」

屋子裡和以前來的時候沒有什麼改變。不同的是,之前用來下五子棋的桌椅不見了。至於貼在牆上的那張寫着遊戲規則的紙仍舊在那兒。

屋子裡只有一間狹窄的和室和廚房。榻榻米變成了焦褐色,到處都起了毛絮,而廚房則是漆黑髒污。和室里放了一張矮餐桌,上面放着許多由瓦楞紙裁成的細長紙條。矮餐桌旁有一個瓦楞紙箱,裡面裝着用瓦楞紙做成的套子,約指尖大小。

「你在做什麼?」

「就說了我在打工嘛。」他在矮餐桌前盤腿坐下。

「給你看樣好東西吧。」

「嗯。」

倉持從口袋拿出一塊紫色的薄布。他用雙手拿着那塊布,像個魔術師似地,讓我看看布的兩面。

「好,我沒動手腳,這塊布也沒有機關。」說完後,他左手握拳,將布一點一點地塞進左手中。完全塞進手裡之後,他在我面前攤開左後,那塊布竟然不見了。

「咦?」

我覺得不可思議,但我馬上發現了倉持左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個皮膚色的套子。

「什麼嘛,那是騙三歲小孩的把戲。」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你剛才還不是被我騙了。」

倉持拿下大拇指上的套子,放在矮餐桌上。套子裡裝着剛才的那塊布。

我將它拿在手上,很沒質感。

「你在做這種東西啊?」

「將瓦楞紙裁成這般大小,以漿糊黏合,等幹了之後再放入箱子。這樣一個賺五元,真不是人幹的。」他雖然聳肩表示無奈,但手還是拿起了剪刀,剪起了瓦楞紙,仿佛分秒必爭。

「你每天都做嗎?」

「是啊。我今天打算做一百個。但也不過五百元。」

「為什麼你要做這種事呢?而且還是在這種地方。」

「住在隔壁的婆婆死了。這份工作本來是那位婆婆在做的家庭代工。岸伯伯接下這份工作之後,卻都沒有在做,只好由我接手。」

「岸伯伯?」

「你知道吧?你不是跟他下過五子棋嗎?」

「噢,就是那個人啊……」

我的眼底浮現骯髒的日式短外套和工作褲。那個人好像是這間屋子的主人。

「賣藝的要是沒了道具就嚷個不停,岸伯伯是因為鄰居的交情才幫忙做的,但他原本就不喜歡干細活兒,所以我就把它當做打工在做了。你如果有時間的話,要不要做?你做多少我會把錢分你唷。」

「不,你做就好。」

「這樣啊。」

倉持在說話的同時,手也沒閒下來。眼看着瓦楞紙做的套子一個個增加,他的動作非常熟練,大概之前已經做了不少吧。

「你跟岸伯伯挺熟的哦?」我試探性地問。

「嗯,算是吧。他教了我很多有趣的事。從他身上可以學到比學校老師教的還要受用的東西。」他抬起頭來,又一個奸笑。

「那個人的五子棋很強哦?」

「是啊。不過他已經不行了。他的本領已經被人看盡了。有一次來了一個像是學生的客人,連贏了他三局。那個客人好像之前從沒見過。事隔一天,又來了別的客人,也是連贏他三局,然後走人。這下岸伯伯才知道大事不妙,他被其他玩賭博遊戲的人盯上了。對方徹底分析過岸伯伯的棋路,岸伯伯不管下幾局都不會有勝算。他擔心日後對方會上門要求賭大的,所以就收手不幹了。」

「有那樣的人啊?」

「好像有。賭象棋、賭撞球、賭麻將,聽說賭什麼的人都有。」

我從來不知道這些事情,因而只能點頭。

「當初,」我說,「你就是認為我贏不了,才帶我來的對嗎?」

我原以為倉持會有些動搖,豈止他那裁瓦楞紙的手連晃都沒晃一下。他靈巧地上完漿糊後,泰然地應了句:「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