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之門:第四章 · 2 線上閱讀

「你看過嗎?」他進一步詢問。

「不,那倒是沒有。」

我無法將那封信已寄到家一事說出口,依然遵照着「不准對人說」的指示。

「這樣啊,我也沒有。」倉持說。

當時,我心想搞不好他也收到了。畢竟我們有共同的朋友,從同樣的人收到信的可能性很高。

「要是信寄來的話,你會怎麼做?按照上頭寫的去做嗎?」

「這個嘛。」我慎重其事地回答。「沒有真的收到信,我也不知道。」

「聽說要是切斷詛咒之輪的話,詛咒可是會降臨在自己身上哦。」

「怎麼可能嘛。」

「是嗎?聽說真的有人死了耶。」

「那一定是碰巧啦。」

「不過聽說就算真的收到詛咒,只要將詛咒的數目刻在神社的鳥居上,就能得救唷。」

「是哦。」我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

另一方面,當時家裡有些微妙的變化。父親為了逃避每天的家事,雇用了新的女傭,不過究竟沒有再次雇用小富。新來的是一個不管怎麼看都覺得他已經過了五十歲的瘦小女子。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她的全名,父親要我稱她阿春姨。

阿春是個做事一板一眼的人,打掃的動作乾淨利落,每當我放學回家,家裡總是一塵不染。除此之外,她也經常幫我們洗衣服。如此一來,洗完澡就不會找不着內褲了。她做菜的功夫普通,不過當時偏瘦的我馬上就恢復了原本的體重。

只不過她的個性是給一分錢,做一分事,從來不做份外的工作。她只要一做好我跟父親的晚飯後就趕緊回家了。連父親晚歸,我必須一個人吃晚餐的時候,她也不曾陪過我。說到底,她只要沒事,就不會跟我說話。她大概認為陪小孩是薪水範圍外的工作吧。她的態度完全符合了「沉默寡言」這四個字。

從孩子的眼中看來,阿春稱不上是個美女。況且她的年紀比父親還大,父親好像也沒有想要和她做出當時跟小富的行為。星期六的午餐是我們三個人唯一齊聚一堂的時候,但父親對阿春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前面說過父親有時候會晚歸,但那並不是因為工作。受到先前的謠言影響,上診所的病患有減無增。屋漏偏逢連夜雨,車站前新執業的牙醫頗受好評,病患似乎都跑到那邊去了。

雖然那大概也是原因之一,不過父親在工作之後,出外喝酒的頻率增加了。剛開始,父親還會回家一趟,告訴我他要出去一下。久而久之,他說都不說就出去了。因此,有好幾次我都是等了半天之後,才吃起冷掉的晚餐。就我而言,我是想要恪守「不能比父親先下筷」的訓示,不過久而久之我也就不等父親,自己先吃了。

父親似乎去了銀座,每次回來總是滿臉通紅,嘴裡吐着酒氣,說的話讓人摸不找邊際,而且還有好幾次走起路來東倒西歪的。父親原本就愛杯中物,只不過在那之前從未如此醜態百出,着實讓我有些吃驚。他的酒力沒道理突然變弱,應該是酒量增加了吧。

記不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有天父親這麼說道:「我今晚有重要的事,會晚一點回來。搞不好就不回來睡了。你明年就上國中了,一個人沒問題吧。」

這句話令我吃驚,不過我還是默默地點了頭。父親見狀露出滿意的表情。

「睡覺的時候門窗要鎖好。原則上,我會拜託阿春儘量晚點回去。」

當時父親的穿着與平常有些不同,就像是出現在外國電影中的紳士。只不過他沒有像銀幕明星那樣會穿西裝。

是夜,父親沒回來。父親說「搞不好就不回來睡了」,但其實他原本就打算那麼做吧。

自此之後,父親三不五時就在外過夜。不過他從沒告訴過我,他是在哪兒過夜。

有天夜裡,父親也外出。隔天沒放假,照理說父親應該不會外宿。我一邊在被窩裡看書,一邊等着父親歸來。漸漸地,我習慣了一個人過夜。當時,我熱衷於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她的作品內容大多與毒殺有關,對於因祖母事件而對毒藥感興趣的我而言,是很好的教科書。不過,我對她的作品也不是完全滿意。即使理智上能夠接受小說中所描述的犯罪動機及犯人心理,但感覺上還是覺得有點難以認同。直到現在,我還是完全無法了解,兇手在設下毒藥陷阱之前,突破心理障礙的瞬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父親應該是凌晨一點左右回來的。當時看的小說着實有趣,讓我完全忘了時間,一頁接着一頁。

若是平常,這時已是就寢時間,但我聽到外頭有聲音,於是直接穿着睡衣起身。我很期待父親有時候帶回來的盒裝壽司,心想說不定今天也……

然而,那天夜裡父親帶回來的卻不是吃的。

當我走到走廊,正好撞上隱着腳步聲從玄關走進來的父親。父親狼狽異常,大概是篤定兒子在睡覺的關係,不過事情似乎沒有那麼簡單。父親的背後還站着一個陌生的女人。

「噢,搞什麼,你還醒着啊?」父親僵硬的臉上浮現要笑不笑的表情。

我說我在看書。但父親好像沒有聽見我說話,回過頭說道:「這是爸爸的朋友。」

「晚安。」那女人點了個頭。她身着和服,挽着頭髮,臉蛋嬌小,膚色白皙。此外還有一對迷人眼睛以及細長睫毛。不過大概是假睫毛吧。

「晚安。」我點頭回禮。那女人身上飄散着一股我沒聞過的氣味。我心想,父親就是去了這種粉味的場所。

「爸爸跟朋友有點話要說,你快去睡覺。」

我順從地對父親點點頭。穿和服的女人看起來像是在低頭微笑。

我不知道父親把我當成幾歲小孩,但至少我知道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也察覺到他們接下來打算做什麼好事。我想,父親之前與小富在放棉被房間裡做的事,現在換成和這個人做吧。

隔天早上我起床的時候,穿和服的女人已經不見了。父親在寢室里打鼾。

過不多久,阿春一走進鄰近廚房的和室,就微微抽動着鼻子,接着到流理台去不知道在檢查什麼,然後又回到和室來。

「昨天有客人啊?」阿春問我。

我不知道該不該說謊,微微地點了頭。

阿春於是趴在地上,直盯着榻榻米瞧。不久之後,阿春好像發現了什麼,用手指掐着。

「頭髮。」

阿春歪着半邊臉頰和嘴角,露出一種奇怪的笑容。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春的笑容,一種讓人有不祥預感的笑容。

我接到詛咒信就是在這個時候。老實說,我的腦袋裡儘是家裡的事,壓根兒沒空去理會別人的詛咒。

不過就在暑假將要結束的時候,有一天寄來了令我震驚的東西。

那是兩張明信片。兩張都是標準明信片,一封的郵戳是來自荻窪;另一封則是來自品川。印象中,一封的署名是用黑色原子筆,而另一封則是用藍色墨水的鋼筆寫的。

問題出在明信片的背後,兩張明信片的背後寫着完全一模一樣的字——用紅色鉛筆寫的「殺」字。

看到這個的時候,我的大腦因為過度恐懼霎時陷入混亂。我心想,會受到這種東西,難不成是因為自己切斷了詛咒之輪的緣故嗎?不過在冷靜思考過後,我大致理解整件事的情況。

信尾列舉的五個人名當中,有人加上「田島和幸」。只要收到信的人遵照信的指示,這個名字就會依序地被寄到許多的人手上。三的五次方——兩百四十三個人。

有人詛咒我——這個事實讓我的心情變得暗淡無比。我承認自己有時候會為點小事情與人起爭端,但從來沒有被人詛咒過。明信片的寄件者是誰不重要,反正他們不過是遵照指示寄信罷了。

我不想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這只是某人開玩笑幹的好事。況且,也不過才兩張寫有「殺」字的明信片。

然而,等到隔天寄來三張,後天又寄來兩張詛咒明信片的時候,我的心情變得更加鬱悶了。那些明信片當中,有不少除了「殺」字之外,還寫了些其他文字。其中,甚至還有在「殺」的周圍,圍上一圈「死」字的。另外,照理說信中應該只有指示要「用紅筆」寫,但有些明信片不管怎麼看,我都覺得那是用鮮血寫的。

我無法理解,能將如此令人不快的東西寄給陌生人的人,究竟在想什麼。一張張的明信片還不至於令人感到不舒服,但是一旦累積起來,便會成為一股邪惡的負面力量。

寫有「殺」字的明信片在一個星期內不斷寄來,總共二十三張。兩百四十三分之二十三是這個詛咒的達成率。

我想視若無睹,但心裡卻有個聲音告訴我不能如此。或許是我察覺到四周的世界正在歷經重大的變動。

我想起了倉持的話——就算真的受到詛咒,只要將詛咒的數目刻在神社的鳥居上就能得救。

某天夜裡,我半夜出門前往附近小學旁邊的神社。我的手裡握着雕刻刀。

神社裡最大的鳥居是混凝土製的,但我知道神殿旁有一座木製的鳥居,於是我毫不遲疑地前往那座小型的紅色鳥居。

雖然「做這種事才會遭到詛咒天譴」的想法掠過腦際,但現在已經不是猶豫的時候了。我儘可能找不顯眼的地方,在鳥居的下方刻上了「二十三」。在刻最後的「三」時,雕刻刀一滑,割傷了左手的大拇指。我一面舔着傷口流出來的血,一面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