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茗荷之說:黃色的睡衣 · 三 線上閱讀

第五位接受訊問的是盧谷。

因為這位證人曾經同二宮、名田住在一間屋子裡,所以他的證言是最受重視,也是最受期待的。但是他的陳述卻是極其的簡單明了。「我們三個人是在快到凌晨兩點的時候就寢的。名田在房間的東端,挨着是二宮,接着我睡在西端。當晚我自己穿着黃色的睡衣。原本我就比較容易睡着,所以我上床不到十五分鐘,就睡着了。這之後發生的事情我一無所知。後來我聽見了好像呻·吟的聲音,還有兩三聲沉重的腳步聲,但是我並沒有馬上醒過來。接着過了不久,我睜開眼睛向右一看,發現本應在那兒的二宮不見了,名田的上半身也全是血跡。但是即使這樣,我也沒有認為名田已經死了,只是想着發生什麼事了走近一看,發現名田的頸部好像被切開了,他已經死了。我驚慌失措地跑到走廊向神部的房間衝去,結果在走廊里碰到了他。」

我小聲地嘀咕道:「完全不知道自己同屋的同事被殺,還能睡覺,有這種事情嗎?」神部壓低聲音回答說:「有可能。」接着他高聲說道:「為什麼這名證人要特殊強調自己睡衣的顏色呢?」在場負責訊問的警察們一齊望向了神部,神部就好像為自己剛才下意識的脫口而感到後悔一樣,將頭低了下去。

又有兩三位證人接受了訊問,但陳述都不值得採納記錄。

其一,二宮擁有殺害名田的動機。其二,從法醫角度來看,可以認定二宮睡衣袖口上的血跡是其在殺害名田時,從名田頸部飛濺出來的。其三,兇器也落在二宮的身旁。其四,沒有發現任何能夠證明二宮是死於他殺的證據。依據以上種種原因,整個案件大體上被認定是這樣的。「圍繞着三根三代子,二宮對名田產生了很強的嫉妒之情。於是他趁名田熟睡之際,用刀將他刺死,然後自己爬上了屋頂從上一躍而下,自殺身亡。」

數日後,我前往神部的住所拜訪,神部向我講了整個案件。

「被認為是兇器的短刀是位於裹住二宮屍體的睡衣之上的,就此點你是否覺察到了,哪怕是一點點的疑惑呢?如果二宮是手持兇器跳下來的話,那麼刀也就不可能落在他睡衣上面。雖然我們可以假設說:在他身體與地面劇烈撞擊之前,他是手持短刀的。但是在撞擊之時,由於手鬆開,所以短刀從地面彈到了他的衣服上面。然而這只是忽視人類在空中下落時的心理狀態的假說。拿降落傘來作比方,即使降落傘打不開了,人在落地之前也會緊緊地抓住降落傘。再有在飛機墜落時也是這樣,往往駕駛員都是手握方向盤死去的。這些都是因為直到最後一刻人們都還抱有希望:降落傘會打開吧,飛機會恢復正常吧。但是像匕首這樣的東西,在墜落當中人們往往會無意識地鬆開,轉而想要抓住其他的什麼東西。因此,短刀一定會比人體先落到地上。所以我們只能認為這把匕首是某個人後來從屋頂上扔下來的。這一點在手套上體現得更為明顯。戴着手套自殺完全沒有什麼不妥,但是同短刀一樣,手套也落在地上就很不合情理了。如果是脫下滿是鮮血的手套的話,不管是仍在屋頂,還是扔向樓下。都應該是脫一隻,扔一隻。像那樣滿是鮮血的手套是很難想象要將兩隻脫下,攥在手裡後一起扔掉的。」

我認為神部的話很有道理。但二宮是被人從樓上推下來的,還是被扔下來的?這樣一想,我們就必須認為二宮與加害人登上屋頂之後,消防員才鎖上了門。若說加害者是當晚值班員以外的人,並且還清楚店內路線的話,這個問題倒是很容易解決。

我向神部問道:「那麼,你認為二宮是死於他殺,加害人就是當晚值班室以外的人嘍。」他立刻強烈地否點了這一點,回答說:「犯人就在當晚的值班員中。」但是,加害者是從哪裡進到屋內的呢?

樓外的鐵梯子除了二樓的那個入口以外,其餘每層的大門入夜後都會悉數上鎖。同時配樓里所有的通道也都會經過消防員所在的值班室。因此可能的就只有二樓的大門。但是消防員將門上鎖拔出鑰匙是在此花劇場的看守聽見二宮落地的聲音稍微前面一些,所以加害人應該是完全被關在門外的啊。

我剛一提出自己的疑問,神部就解釋說:「那名消防員在四樓東側窗戶處看到隔壁房頂上的貓的時候,在那兒反射的光線忽然動了一下。這件事你也聽說了吧。這一點就能解開你剛才的疑問,二樓西南角不是家具部嘛,在這條東西走向的通道的西側盡頭處擺放着一個體積相當大的衣櫃,那個大衣櫃朝北擺放着,它同消防員向外張望的窗戶、屋頂上的貓的位置是處於一條斜線上的。那個衣柜上不是嵌着一面大鏡子嗎,光源就是位於此花劇場前的霓虹燈。因此可以證明那個衣櫃曾經被移動過。大衣櫃的西側就是窗戶,這個窗戶的金屬別扣只要事先挑開的話,很容易就可以打開,從屋外的救生梯進到屋內。此外這個衣櫃安有橡膠滑輪,移動的話自然會發出聲音。」

「鏡子斜着反射了霓虹燈的光芒,雖然霓虹燈是一閃一閃的,但是多盞燈的光聚集在一面鏡子時,反射到屋頂的微弱光亮就是平均的反射光了。」

當我提起此花劇場的看守陳述說爬梯子的那個男人穿的是紅色的睡衣時,神部回應說:「這位證人說的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看守看見的那個人就是二宮吧。」

「不,並不是二宮,而是盧谷。」

神部第一次提及了盧谷的名字。

「那不就很奇怪了嗎?二宮和看守說的一樣是穿着紅色的睡衣。可是盧谷穿的不是黃色的睡衣嗎?」

「在問這個問題之前,你認為在一個周圍建築物都沒有燈光的環境裡,要如何判斷出爬梯子的人的衣服顏色呢?」

神部微笑着接着說。在他回答之前,我完全沒有想到世上竟然會發生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

「不就是霓虹燈的燈光嘛。那霓虹燈每隔十五秒鐘就變換顏色黃色、紅色。從那名看守的位置來看,僅僅能看見四級梯子。就在那名看守望過去的時候,正好霓虹燈發出的是紅光,燈光打在黃色的睡衣上,當然睡衣的顏色看起來就是紅色了。」

「原來如此啊,但是僅憑這點就斷定盧谷是兇手,是不是還有些過早啊?」

「你還記得最開始盧谷從走廊前方跑過來的時候,我曾經拍了他一下嗎?那時我的手被一種針一樣的植物葉給刺了一下。那個葉子就是樓頂庭院裡擺放的針葉樹的葉子。盧谷事先叫二宮去屋頂,趁機殺害了名田,然後他又把二宮給扼殺。然後將沾滿鮮血的睡衣給二宮換上。自己則穿着二宮紅色的睡衣從救生梯下來。到了二樓大門的位置,他想要打開門,卻發現門已經上鎖了。於是他打開了事先已經準備好一切的窗戶進到屋內,又把衣櫃擺放回了原處。因此發出了兩次汽車一樣的聲音。」

也就是說二宮穿着紅色的睡衣上到屋頂,盧谷是穿着黃色的睡衣上去的。又因為盧谷黃色的睡衣在霓虹燈紅光的照耀下,看起來就好像紅色一樣,所以那名看守並沒有撒謊,考慮到霓虹燈的因素的話,那麼一切就好像是二宮自己穿着紅色的睡衣爬上樓頂然後自殺一樣。

但我還是有一點不明白。沒有殺害名田的二宮為什麼會深夜出現在屋頂上呢?關於我的這個疑問,神部是這樣說的。

「圍繞着三代子的事情,二宮的確恨着名田。但是除此以外,二宮和盧谷之間在業務上有些不法交易。因此我們可以推測當晚盧谷藉口要進行不法交易,將二宮騙上了天台。我現在已經發現了他們二人之間的不法交易。只要訊問一下盧谷,大概你們馬上就能知道我的假設是否正確了。」

「但是難道不奇怪嗎?如果盧谷是穿着黃色的睡衣爬上了天台,然後給二宮穿上的話,那麼屍體上的睡衣也應該是黃色的。可是二宮屍體上的睡衣卻是紅色的。難道這不奇怪嗎?」

「盧谷當晚行兇時穿着的睡衣的確和二宮的一樣都是紅色的。他只是在行兇後又把一件黃色的睡衣套在了滿是鮮血的紅色睡衣外而已。」

果然,數天後的深夜,在進行現場取證時,神部的話逐一應驗了—盧谷被刑拘。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他是如何作出那些推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