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茗荷之說:黑痣 · 八 線上閱讀

「當天戶村是最先來到我們家的。戶村在外間擺了坐墊以後,就橫躺在上面讀雜誌。我妻子應該也躺在他的旁邊。就在戶村上樓取一本雜誌的時候,細本進來了。接着細本追在妻子的身後進到了裡間。忽然他看見了從二樓下來的自己店裡面的戶村,於是驚慌之間弄錯了屋子的前後,穿着日式的布襪就衝進了屋後的院子裡。看見妻子再次將戶村騙回二樓以後,細本脫下髒襪子,順手穿上廚房附近的一雙木屐,再次從外廊上到裡面的房間。因為害怕戶村會看見自己,他立刻匆匆忙忙地就離開了。應該過了不一會兒,戶村也離開了我家。」

「那麼在這之後出現的那個人就是殺害妻子的真兇。此外這個人應該是時常出入我家,對我家的環境相當熟悉的一個人。但是具體是誰我就不清楚了。」

「然後,就是一些常理性的推斷了。首先必須要知道殺人的動機是什麼。在妻子被殺以後,我的存款,雖說是存款,也不過只有一萬日元出頭。我了解到這筆錢完全被提走了。我想也許是由於平日妻子奢華的生活而揮霍掉了,不過更加可能的是用來供養男人了。那個男人一定是沉迷酒色的一個人。另一方面妻子得到了戶村這樣一個美少年,完全沉迷其中。所以這個男子也就漸漸心生不滿了吧。我想大概動機就是這方面的原因吧。」

「現在雖然推出了動機,但那個男子的事情,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線索。現在我只有一個證據,就是一枚金屬扣。」

西杉一直盯着佐佐的臉。佐佐的臉上忽然現出一絲驚恐神情,但瞬間又恢復了平靜,輕輕彈了彈煙灰。

「那是個什麼樣的金屬扣啊?」

雖然恢復了平靜,但是內心的變動還是讓佐佐問出了這樣一個大意的問題。

西杉並未忽略這一點,那張醜陋的臉上也浮現了絲絲笑意。

「那個金屬扣嘛!我好像是見過的。一次好像是在妻子用的柜子的抽屜里。之後好像是在誰的衣服上。但是是誰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因為在案發之前,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再有我受了那麼大的衝擊,還經歷了長時間的牢獄生活,這些讓我的頭腦徹底腐朽了。我現在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西杉低下頭去,就好像是想要想起什麼似的。

「也許我能有些線索,你能把那枚扣子讓我看一下嗎?」佐佐盯着西杉的臉思索了一陣,終於壯着膽子說出這句話。

「我當然想要給你看啦。這東西上面嵌着紫水晶,看起來十分昂貴的樣子。」

西杉從口袋裡取出扣子托在掌上。佐佐只是瞥了一眼,就轉開了。

「這可是尋找犯人所不可或缺的獨一無二的證據。如果我現在手裡沒有這枚扣子的話,恐怕永遠也找不到犯人了吧。不,如果我沒有這個證據的話,恐怕很早之前我就放棄尋找了。這枚扣子對我來說就是這麼重要。但是往往重要的事情都會以犧牲一些小事為代價。說實話,我現在生活得十分貧窮。就連明天的口糧也沒有着落。如果我一直想着去尋找犯人的話,我們父女二人恐怕就要餓死了。於是我下定決心,要將這個東西賣出去。妻子還在世的時候,我曾經為你墊付過兩百日元。倒不是因為這個。只不過這枚扣子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你能不能就將它買下來呢?也許對你來說是沒有用的東西,但是權當可憐我現在的窮樣,請您一定買下來吧!」

「這個嘛,也沒有不買的道理……但是這麼重要的證據,你賣了難道就不可惜嗎?到底這枚扣子是怎樣重要的證據啊?」佐佐好像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沉着地問道。

「我發現妻子的屍體時,在一旁玩耍的由紀子左手緊緊地攥着這枚扣子。」

西杉一邊快速地說着,一邊看着佐佐的臉色。有那麼一瞬間,佐佐臉色變得蒼白。但是他馬上就叫服務員送來咖啡。接着二人就這樣默默地對坐着。

「原來如此,那麼說是重要的證據也沒有什麼不妥了。但是這種情況下,轉讓給我合適嗎?你大概需要多少錢?」

「我想要五千日元。」

「五千日元!」

佐佐沉默了一會兒說:「可以,我接受。」

走在回家的路上,西杉醜陋的臉上浮現了勝利的笑容。

在那以後二十天左右之後,現在已經是東亞汽車商會的店長的佐佐和西杉在他的接待室里又見面了。

「我還是無法放棄抓住犯人的想法。我是苦惱了好久,一旦把那枚扣子轉讓給你,就再沒有能代替它的證據了。我真是個粗心大意的傢伙,竟連那種事情都沒注意到……當時他就在我妻子被勒死的現場旁邊看着我來着。」

說這話時,西山一直盯着佐佐的臉。佐佐的臉上一直浮現的那種不自然的冷笑忽然在這一瞬間徹底地消失了。

「誰在看着?」

「誰在看着,那犯人可是相當清楚了。」

西杉好像面具一樣的臉上露出嘲笑般的笑容。

「看見這一切的就是這個小傢伙。」

西杉身旁坐着一個梳着河童頭的可愛小孩子,她大睜着眼睛望向佐佐。西杉輕輕地撫摸着由紀子的頭。

佐佐將臉轉向由紀子。但是馬上又好像是害怕一樣將目光移開了。

「這個小傢伙的眼睛裡可是清楚地映着犯人的臉,還有在她的記憶里,也是清清楚楚的印着犯人的長相。」

「哈哈哈。」佐佐大笑,「西杉,可能的確是那樣。但即使這個小孩真的在現場看到了一切,就算是看到了犯人的臉。她當時不就是一個兩歲的嬰兒嗎?又怎能弄清楚呢?」「你大概不清楚這點。如果犯人這麼認為的話,那他就大錯特錯了。我知道她正在努力向我傳達那兇手的長相。但我沒道理把這一切都說給你聽。只是,我跟你如此有緣……若可以知道犯人的話,想必你也會為我高興。所以呢,就請您聽我繼續訴說下去,好嗎?」

西杉牽着由紀子的手回去了。

「今天她終於說出了一些比較有條理的話了。」大概二十天後,在佐佐的接待室里,西杉邊撫摸着由紀子的頭邊說道。

「這個小傢伙經常會在噩夢中尖叫。我把她推醒後問她:『怎麼了?做了什麼夢嗎?』她就會回答我說:『我夢見了母親被殺死了。』『殺死母親的人長的什麼樣啊?』但是她卻表述不清那個犯人的相貌。」

「但是,今天她卻趴在桌上正努力地畫着什麼。我悄悄走近一看,她竟然在畫着這個東西,你也來看看。」

西杉在佐佐面前展開了一幅畫。

「我剛開始以為這是一幅月亮從山中升出來的圖。但這是已經被扭曲的大人的看法。你認為這是什麼畫呢?」

「這個嘛,我也……」

佐佐稍微掃了一眼由紀子,看着畫神情越來越不安。由紀子則是一直盯着佐佐的臉。

「我問她這個是月亮嗎?她就搖了搖頭。並且她還說月亮是白色的。孩子都是相當誠實的。如果是月亮的話,她不可能把它塗得像個煤球一樣。這個我怎麼想也想不通。我於是問她:『爸爸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你能告訴爸爸嗎?』她就回答:『這是殺死媽媽的人的臉。』」

西杉銳利的目光掃向佐佐的臉。佐佐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拿起煙點着了。他拿着打火機的手微微地顫抖着。

「哈哈哈。」

從西杉醜陋的臉上傳來一陣乾癟的笑聲。

「話說回來,怎麼還有這麼黑的人臉啊。我覺得很不可思議,於是問:『殺害你母親的兇手臉是這麼黑的嗎?』這個小傢伙還是搖着頭說:『鼻子、鼻子。』果然還是沒能理解啊。最後考慮多方因素後,終於明白了在這個黑色東西的旁邊橫着的那條線代表的是鼻子的形狀。於是我又用手指着那個黑色東西問:『那麼這個呢?』她一邊指着自己的鼻子的附近,一邊大聲說:『鼻子、鼻子。』還是沒能理解。於是在我苦思冥想後,我判斷這個黑色的東西應該就是黑痣。犯人在鼻翼處一定有着一個相當顆的黑痣。」

佐佐的臉色越來越壞,他儘量裝得很平靜。由紀子一直盯着自己的臉,不知道她是否還用手指着鼻子呢?想到這兒佐佐忽然從口袋裡抽出手帕來,蓋在了自己臉上。

「怎麼樣?你有什麼線索了嗎?」

西杉像往常一樣抬起那張嚇人的臉,滿臉嚴肅地看向佐佐。

「哈哈哈。」

佐佐的大笑打破了屋內持續的沉默。佐佐並沒有將手帕一直蓋在鼻子上。

「西杉,這是相當危險的。兒童夢境裡出現的記憶是不會直接顯現出來的。假如犯人的鼻翼上沒有黑痣,但小孩經常看見的人的鼻翼有黑痣,他就無法確認那個犯人是否長有了黑痣。事實上,夢境是和過去的記憶混合在一起的。」

「這一點我也很清楚,但是還是應該感到高興。佐佐,她這個小傢伙很有畫畫的天賦。如果一直看她每天所畫的畫,最終一定會完成犯人的肖像圖的。那樣就可以找出犯人的臉吧。」

由紀子由父親牽着,從接待室走了出來。她轉過她那可愛的小臉,密實的頭髮下長着一雙黑色水晶般的眼睛。當佐佐看到她那清澈的眼睛時,不由得感到一陣寒意躥上心頭。

佐佐送走西杉後又坐回剛才那把椅子上,他呆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睛剛一望向房間一面的玻璃窗,眼前就浮現了由紀子的眼瞳,她的眼睛變得越來越大,在那裡殺人現場就像重疊曝光一樣浮現出來。接着,佐佐每眨一次眼睛,那裡就會出現一張人臉,漸漸地這張人臉也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佐佐害怕由紀子的眼睛。

佐佐很長時間一直一動不動,最終他的嘴角浮出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壞笑。他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去做什麼事情。

自此之後,僅僅過了二十天。在那間接待室里西杉就拜訪了佐佐四次。

「今天有一件讓你高興的喜事。」

「請等一下,西杉。」

佐佐沉着冷靜地打斷了他。

「因為要將犯人交給你來搜查,今天我有些想要和你商量的事情。將由紀子放在你的身邊,對於你未來的發展也是很為難的吧。因此……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能否由我來撫養由紀子呢?同時作為補償,說這個可能很失禮……但是我希望能對你的將來助一臂之力。所以我想要奉上現金一萬日元。怎麼樣你能否同意我這個請求嗎?」

「那我就同意了吧!」考慮片刻,西杉乾脆地答道,「對我來說,迄今為止由紀子是找出殺害妻子兇手的唯一希望。因此,出於這個目的,如果你能應允我可以偶爾與由紀子見面的話,我願意將由紀子交給你。」

佐佐的臉上浮現出來困惑的表情。

「這個有點為難啊!既然給你錢,把由紀子交給我來撫養,那麼我希望從今以後請你不要出現在我家的附近。」

「那麼我只能拒絕了。在這廣闊的世界裡,知道殺害我妻子的兇手長相的就只有由紀子一人。這一點我斷然不能服從。」

西杉毫不客氣地斷然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