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茗荷之說:黑痣 · 四 線上閱讀

西杉在結婚剛剛三個月的時候,得知光子懷孕了。因為光子希望能夠在娘家分娩,所以西杉就答應她,讓她回到了老家金澤待產。

第二年春天,光子在生完孩子兩個月後,抱着一名女嬰從娘家回來了。雖然這期間西杉一直希望能夠去探望她,但是光子並不希望這樣,還總是說希望他以工作為重。於是西杉一次也未曾前去探望過。

西杉為這女嬰起名由紀子,全身心地愛着這個孩子。

但是事實上,這個孩子也並不是就那麼的可愛,西杉他只是想通過寵愛孩子討取妻子的歡心而已。再有西杉想現在光子也有了孩子,那她也就能放棄過去那种放縱的生活方式了吧,轉而全心做一個賢妻良母,將這個家變得像一個真正的家庭一樣。

可是光子並沒有那麼疼愛孩子。孩子幾乎全部交由奶媽來養。每次西杉一去上班,她立刻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

西山終於有些沉不住氣了。原本西杉工作一直兢兢業業,但是他也漸漸變得對什麼都心不在焉,每天坐在辦公桌前發呆。他那醜陋的相貌也比結婚以前變得更加醜陋。就這樣他每天都心神不寧,心中被嫉妒之情所充斥,整天都想要跟在他那貌美的妻子身後,追查她外出時的行蹤。

下班的時間一到,西杉就會急急忙忙地收拾完工作離開公司,可是當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卻又覺得回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妻子並不在家,只有孩子等待着他回去。每當他幻想到看見自己後滿臉喜悅的孩子,他就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心痛。他開始想是不是應該和妻子離婚呢?到時候妻子帶走孩子,自己又恢復成單身漢的生活,他回想起那種悠閒的舒適感。他在心裡斷然決定一定要離婚,自己在苦於什麼呢?為何一定要這樣讓自己的感情受到傷害呢?但是每次他到家以後,一看到妻子的那張臉,不管是多麼大的決心,也都煙消雲散了。

一天接一天,西杉每天都在痛苦中掙扎。

細本課長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和他親密地交談了。西杉覺得細本他好像害怕着自己。西杉痛恨細本。最終西杉徹底變得自暴自棄,休假的日子也是越來越多,他一面害怕妻子的不快,一面又跟蹤妻子的行蹤。

現在非但沒和妻子離婚,他心中還很害怕妻子離開自己。

最後一次他下定了一個決心,就是殺死妻子。

自從西杉下定決心要殺死妻子,簡直就像從噩夢中甦醒過來一樣,徹底地變回了結婚以前的西杉。甚至比以前生活得更有規律。早晨七點三十分必然出門,七點五十分到公司,八點準時坐在椅子上。中午十二點鐘的時候從附近的食堂叫了外賣吃。到了十二點二十分的時候,結束午餐。從他所處的辦公樓二樓可以俯瞰神戶醫大廣闊的校園,吃完飯後他就會坐在校園裡的長椅上讀書,直到辦公室里的表指向一點鐘。

他的部下從二樓窗口看到了如此積極讀書的西杉的背影,都風言風語說:「蚰蜒先生,是不是感到難受了啊,正在讀書看看如何能夠在暗地裡控制自己的妻子吧。」

西杉在那段時間裡,新做了一套西裝。布料是和他們商事公司大概有些不搭的黑色。此外他還打了一條黑色的領帶。頭髮也留得遠遠比以往要長。

轉眼間春天就過去了。五月七日那天,醫大校園裡的新綠沐浴在乾淨清爽的初夏的陽光裡面,在十二點鐘剛過的時候,西杉吃過午餐,就下樓前往長椅去完成他每天的「功課」——讀書。於是他坐在了往常的那個已經有些腐朽的木製長椅上。從這裡透過樹枝的縫隙,可以看見公司二樓的窗戶。他稍微抬眼望了一下窗戶,在二樓的窗口站着一名女職員,但是因為距離太遠,從相貌上無法判斷是三個女職員中的哪一個。只是從身穿的和服花色來看,可以判斷出是一個叫做清水的年輕女職員。

西杉背對着二樓的窗戶,翻開了拿來的書。只是僅僅翻開了而已,看起來好像十分注意周圍的變化。終於他聽見了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連忙抬頭望了一眼二樓,確認完沒有看見任何人以後,他急忙離開了長椅。

不一會兒,西杉出現在了電車站,褲子還是黑色的那條,但是上衣則是換成了深灰色的,還打了一條天藍的領帶。他故意沒有選擇自己駕車,而是擠上了一輛滿員的電車。他在中山手二丁目下了車,快速地看了一眼表。乘車僅僅花了不超過六分鐘。從車站走到家,兩分鐘就足夠了。

在此,有必要提前解釋一下西杉家房子周圍的環境。從停車場沿着大路走大概五十米,拐進一條不超過兩米寬的小路,然後向右轉走到富豪北氏家的高牆處,再向左轉,就能看見西杉的家了。在那片高牆的對面,有五棟二層小樓,位於最南端的就是西杉家。挨着他家南側的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土牆圍起的倉庫。因此他家只有位於北面的鄰居。對面是高牆,南側是倉房。這一帶是神戶較為古老的街區,所以房子也都不是在城區規劃下建成的。附近有着很多錯綜複雜的小路,同時也總是沒有什麼行人。

就因為是這樣的地理環境,所以這一帶的建築與大路旁的現代建築物不同,都是些舊式的老宅。西杉家就是一個舊宅,陳舊得讓人根本想不到這會是一個公司職員的家。入口安着一扇格子大門,左手邊也就是面向道路的方向也是格子結構的。在那些格子的前面則是一些低矮的鐵柵欄。

西杉在這個有些不衛生的舊式宅子裡住了很久了。他相貌醜陋,所以變得不願意接觸人。而這宅子位置偏僻,恰好不需要和人打什麼交道,也許西杉就是因此才在這裡住了這麼長時間吧。

西杉沿着高牆向前走,忽然他發現在紅磚鋪成的地面上,一個坑窪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雖然當時他心懷着想要殺死妻子的,可以說是十分重大的決心。但是他還是莫名地被吸引了過去。撿起來一看,他發現是一枚金屬紐扣。

順手他將紐扣扔進了自己的口袋裡,可是下一瞬他就已經徹底忘記了這個紐扣的事情了。

一邊小心地觀察着前後,一邊走到了家門口附近。西杉再一次前後掃視了一下,確認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後,他急忙手腳麻利地想要打開格子大門。可是門卻僅僅能打開三寸左右,就再也打不開了。這個是由紀子的奶媽為了對付那些軟磨硬泡的推銷員或者是乞丐而想出的辦法。她將現成的木條放在格子門的底端、門檻的上面。但是因為這木條要比格子門的寬度少上三寸左右,所以門就只能打開三寸。自那以後,大家也都習慣性地把這木條放到那兒用來頂着門。相反的,如果想要回家進門的話,只要是把手指從格子窗的縫隙里伸進去,推一下木條就可以了。

西杉將木條推了下去,走進屋內。

今天一天奶媽都不在家,所以西杉知道光子一定會在家留守。雖然完全沒有必要不讓光子察覺,但是西杉還是有些害怕張嘴叫光子出來。

院子裡一雙鞋也沒有看見。

看起來好像曾經有人趴在地板上閱讀雜誌。地板上擺放着兩個長坐墊,還散亂地扔着兩本雜誌。

家裡一片死寂。

他坐在玄關處,靜靜地解着鞋帶。他預想光子會出來,可是鞋帶都解完了,也沒看見光子出來。——光子在哪兒呢?如果她是在二樓和什麼人在一起的話,那麼這個計劃就必須延期了。還有也就必須事先想好自己提前回家的藉口。一邊思考着這些,西杉穿過中庭,朝向裡面的起居室走了進去。就在他踏入起居室的那一剎那,他不由得僵在那裡。

兩條毛蟲一樣的眉毛也像是受了驚一樣抽搐着。原本就圓溜溜的眼睛大睜着,顯得眼睛是更加的圓了。嘴角也是不斷地痙攣着,兩隻手仿佛想要抓住什麼似的在空中拼命地揮舞着。不一會兒,西杉就開始無意識地上下點着頭,簡直就要一頭栽倒在地上了,他跌跌撞撞地衝進了起居室的裡面。

光子已經被不知什麼人給勒死了。

在屍體的旁邊,由紀子正拿着玩具,天真地玩耍着。

西杉失去了對一切事物的判斷能力。自己本來想要殺死妻子,可看到妻子的屍體的時候,他感到自己不可復得的寶貝被別人給剝奪了。他根本沒有時間回想屋內的狀況等。沖入房間以後,緊緊地抱着光子的屍體,一會兒發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呻·吟聲,一會兒又搖動着妻子的身體。接着他急急忙忙地將纏在妻子脖子上的細繩解開。當然已經完全驚慌失措的西杉完全沒有注意到有幾條細繩纏在了她的脖子上,繩結又是怎樣的。

他朦朦朧朧地記得人工呼吸的方法,嘗試了一下,可是最終光子還是沒能甦醒過來。

妻子的屍體就在眼前,西杉在這個過於意外的打擊下,只是發着呆。外面傳來一陣行人的腳步聲,讓西杉緩過神來,他慌忙將細繩原樣系回妻子的脖子上,在繩頭上打了個結,然後就匆匆忙忙地站了起來。由紀子在他身旁一邊望着自己的臉笑,一邊還發出『嗯嗯嗯』的聲音,好像要訴說什麼一樣。但是西杉已經無暇顧及她了,就只想要儘快從現場逃走。但是他看見由紀子左手緊緊地攥着什麼東西,略微有些感到不可思議,他很是好奇,連忙打開她的手一看,由紀子手裡攥着的是一枚金屬扣子。

飛奔出屋門口的西杉剛離開大門口走了兩三步,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待看清了路上沒有別人以後,再次返回屋裡。將格子門下面的那個木條照例撐好,出了大門後又小心地把格子門給關上了。

西杉返回醫大校園的長椅時,已是下午十二點五十分了。換回黑色上衣的他,心情漸漸平復。但是,在他回家之前,手裡一直拿着的那本小冊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