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茗荷之說:黑痣 · 二 線上閱讀

結婚時的西杉才二實在是得意得上了天。空氣中散着一種說不出的淡淡的玫瑰香,這香氣包圍着西杉,讓他感覺輕飄飄的,暖洋洋的。很快地他已經徹底忘記了自己的醜陋。公司里的女職員請求他蓋章簽字時,他也不再狼狽不堪。無論公司職員怎麼看他,他也都不為所動了。相反地他覺得自己如此醜陋的相貌卻娶到了那麼漂亮的妻子,這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情。

西杉本覺得新婚的幸福生活是一輩子都體驗不到了,哪知這想法竟真的實現了。婚後第四十天,過了五點鐘,西杉下班回家,打開格子大門正要進到院子裡,從門上落下了一個白色信封。看起來應該是郵遞員投遞完,直接走掉了。他坐在玄關門口,一邊解着鞋帶一邊翻看信件的內容。正在這時,妻子光子從屋裡飛奔了出來。

「您回來了!」

打完招呼,跪坐在門口的光子目光越過丈夫的肩膀,看見了他手中的信封。「啊,這個……」她立刻伸手從丈夫的肩膀上穿過去,嗖的一下將丈夫手中的信抽了出去。

「從哪兒寄來的信啊?給我看看不行嗎?」

西杉有些克制不住情緒,稍微語氣強硬地問道。

「這個嘛,這是從老家郵過來的。」

結婚以來妻子第一次露出如此狼狽與不知所措的神情。

「從老家郵來的信?老家的哪兒?」

「老家的……從我家裡……」

「那樣的話……」

西杉變得稍微有些嚴肅起來,他半開玩笑地說道:「也就是有義務讓給我看嘍。」

那晚,結婚以來西杉第一次覺得晚餐變得難以下咽。如果僅僅是妻子晚些出來迎接自己,或是自己歸來時妻子並不在家的程度的話,他也還不至於對着新婚的妻子陰沉個臉。但是妻子手中拿着必須向丈夫保密的信件,這可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妻子的娘家姓藤中,西杉並沒聽說過有『佐佐』這個姓。這個叫做佐佐重夫的人到底是什麼人呢?從光子這麼一直的掩飾來看,這名男子一定有着相當的來歷。從他第一次聽細本提起這門親事時,他就猜到婚前的妻子應該有着些許過去的人。但是一想到自己能夠娶到如此漂亮的女子做妻子,西杉甚至覺得結婚前的那些事情,不加理睬就可以了。如果換作是普通的男人的話,應該就會不依不饒。但是西杉認為沒有必要再追究下去了,這樣既讓妻子感到不高興,也會讓自己感到更加的不快。可是這樣沉默下去以後,西杉心中的不快卻是越發膨脹起來。雖然他想:「要是妻子能向我解釋一下就好了。」只是妻子就是一言不發,好像個悶葫蘆一樣。

最後他感到一陣悲哀,不管你結婚之前發生過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向我解釋一下就行。這樣想着西杉甚至感到自己的妻子是如此的可恨。

在煎熬中天亮了。

一整天西杉的心情都十分低落。下班回家後,剛打開大門的西杉看見了妻子愉快的笑容,霎時覺得自己好像被拯救了一樣。但是出於男性的尊嚴,他還是板着臉。可光子的心情已經徹底快·活起來,她圍在西杉的身邊不斷獻着殷勤。

「昨天的那封信,我本來當時就想要給你看的。但是因為不知道裡面寫了些什麼,我擔心會寫些不好意思的事情,所以就沒能給你看。我也是很為難的。」

光子手裡玩弄着那封信。西杉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於猜忌了,不由得對自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西杉從妻子手裡奪過信來:「怎麼回事?給我看看。」

信的開頭寫着對妻子結婚的祝福。接下來寫到由於自己妻子的重病,外加上自己的失業。「所以現在生活十分困苦,本來並不想打擾新婚不久的你,我也並不是出於本意讓你擔心。但是我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了,完全陷入了困境。所以能否方便借我兩百日元呢?我一定將你的恩情銘記一生。」

這封信是一名男子的筆跡,署名是「佐佐重夫」。

因為妻子給自己看了那封信,所以西杉的心情也變得明朗起來了。

「那個叫佐佐重夫的是誰啊?」

「那個……」

光子低下頭沉默了一段時間。

望着垂下頭去的妻子,眼見她眼圈漸漸泛紅,西杉不由得心生憐愛。

「什麼都不要顧慮,儘管說出來吧。」

光子的頭垂得更低了。

「但是,你……」

光子再次沉默了。

「怎麼了?」

西杉有些受不住了,他將左手搭在了妻子的肩上,從下方望向妻子的臉。

「可是,你昨晚不是生氣了一個晚上嗎?」

光子濕潤的眼睛裡稍微露出一絲笑意。

「你可是誤會我了,真是的!」

「怎麼個誤會了?」

西杉被徹底問住了,不由得有些緊張。

「這種事情已經無所謂了,你明白就好。」

「這種事情可不是無所謂的,對我來說……」

「那我道歉吧。錢我來出,但這個佐佐重夫是誰?」

「就是那個啊。」

光子陰沉的臉有所緩和。

「我是真的不清楚啊。」

於是光子解釋說,這位佐佐重夫就是自己叔母的丈夫。因為失業很長時間了,所以周圍已經是債台高築。他得知自己有一小筆存款後,就前來求情。已經借給他三百日元了,但現在自己也沒有辦法了。可是因為佐佐的確是一個不錯的人,所以自己又覺得他十分可憐,想要能夠有所幫助。

西杉聽到佐佐是光子叔母的丈夫以後,就徹底安下心來。毫無疑問西杉為自己的愛妻墊付了那兩百日元。

但是光子雖然把信給西杉看了,可那個信封卻是徹底不見了,大概是被光子給燒掉了吧。最終她也沒有給西杉看。

西杉好像很快就忘記了這件尷尬的事情。醜陋的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笑容。他每日一邊發出那種瘮人的微笑,一邊穿梭於公司的大門。

在這件事情過了大約二十天以後,西杉因為工作的緣故,從星期六到星期天的晚上必須去東京出一趟差。

結束完工作,西杉從神戶的三宮站返回時是晚上九點鐘。因為急着要回家,就忘記了給妻子買些特產,於是他打算在元町買些妻子喜歡的點心帶回去。從生田下車後當他走到三宮路時,忽然迎面駛過一輛汽車。車裡坐着一對男女。西杉覺得那男人好像就是細本,而那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光子。他猛地想要追在那輛車後,不湊巧身邊並沒有出租車經過,於是他也就只能當做是自己的疑神疑鬼。接着就拐進了三宮路去了。只是在那一瞬間出現在西杉眼前的那個白格子衣領女人的影像,卻怎樣也消散不去。

快到十點鐘時,光子笑容滿面地到家門口迎接西杉歸來。

「今天可回來得太遲了啊。這個是土特產?這不是元町的海港堂的點心嘛!你可真是貼心啊。」

光子從後面抱住正在脫鞋的西杉,將兩隻手搭在他的胸前,自己靠在他的背上。

西杉覺得妻子的兩條白嫩的胳膊是如此的晃眼,他感到了一陣壓迫感。

進到客廳以後,他一眼就看見了掛在屋內一角衣櫃裡的白格子和服。西杉馬上就想要提起這件事,但是好不容易妻子心情如此大好,如果現在說出來,妻子不高興了那可如何是好。想到這兒,西杉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今天去哪裡了啊?」

他終於若無其事得問道。

光子本想說:「沒去哪兒。」但是她看見西杉的視線落在了衣櫃附近,連忙說:「我只是去看望了一下伯母。」

「怎麼樣了,細本夫人的身體?」

「還是老樣子啊。」

細本的妻子久病纏身,一直住在山手的醫院裡。西杉想要知道妻子因為何事要同細本一起同乘去下町的三宮路。但是又怕自己莽撞詢問的話,妻子會對此不滿。

「是在三宮路吧。」

西杉看着妻子的臉色說道。光子仍平靜地吃着點心。

「我遇上一位坐在車裡和你十分相似的夫人。」

光子的目光一瞬間變得灼灼逼人。

「啊,那麼你今晚路過三宮路了吧!那輛車裡是不是還坐着細本呢吧?」

「是和一個長得像細本的人在一起。」

光子平靜地接着說,「那你就是在車裡看見我和細本了。我可是完全沒有注意到。」

然後妻子光子解釋說,傍晚去醫院探望時,碰上了細本以及在三宮開服飾用品商店的田上等人。於是自己在返回時,也就同乘了一輛汽車,先把田上送回店裡去了。

西杉沒能繼續追問妻子她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只要稍微一調查就能立刻清楚。但是這樣一來在西杉的心裡,卻會留有一件無法就這樣完結的事情。當他一想到自己妻子謊言被揭穿時自己的悽慘境地,他也就失去了調查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