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茗荷之說:一點五十二分 線上閱讀

「那天夜裡,你何時醒的?」明上檢察官柔聲問道。

「當時我並不清楚,後來才知道是接近兩點鐘。」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細聲答道。

「那麼,您是因為聽見什麼聲音才醒的,還是自然睡醒?」

「我……不太記得了。可是,我想應該是聽見聲音了。」

「那您記得是什麼樣的聲音嗎?」

「不太記得了……」

「你睜開眼睛時,您丈夫在做什麼呢?」

「我剛一睜開眼睛,馬上就向本應睡在自己左邊的丈夫看去,可是他並不在身邊。」

「然後呢?」

「我想他也許是去洗手間什麼的了。這時因為我感覺外邊的院子裡面有人,就向外邊張望。」

「是就那麼躺着張望的嗎?」

「嗯,是的。是撐起上半身看的。」

「於是呢?」

「於是我看見我丈夫站在外邊的院子裡。」

「看見他站在那兒?您丈夫是面向哪個方向站着的呢?」

「是面朝外,背對着我站着的。」

「這一點沒有錯誤吧。」

「畢竟我當時剛剛睡醒,在一瞬間,那麼短的時間裡發生的事情,無法清楚記得。可我認為這是沒有錯的。」

「站在院子裡的只有您丈夫一人?」

「不是,還有一個男子也站在那兒。」

「那個男子面朝哪個方向?」

「好像是面對着我丈夫站着的。」

「那男的長什麼樣子?」

「因為短短的一瞬間,所以具體我也不知道。就是臉長得比較平,下巴有些凹陷的男子。」

「那個男子有戴帽子嗎?」

「戴着帽子呢。」

「什麼樣的帽子?」

「走了形的學生帽那樣的鴨舌帽。」

「他身着什麼樣的和服?」

「他穿的是西服。」

「什麼顏色的?」

「不知道。」

「是翻領的還是立領的?」

「不知道。我想好像是翻領的。」

「有打領帶嗎?」

「不知道,不過我想是沒打領帶吧。」

「是多大年齡?」

「大概三十歲左右。」

「您丈夫今年是多少歲?」

「三十二歲。」

「您丈夫站在院子裡,兩隻手在做什麼呢?」

「我不記得他在做什麼,只是記得他站在那兒背對着我時的背影。」

「然後呢,你做了什麼?」

「我立刻起身走到外面的房間。」

「請您稍停一下,從外邊的房間到你們睡覺的裡面的房間這一段,有什麼門窗阻礙之類的嗎?」

「有安上夏天用的紙拉門。」

「是不是就是那種一個房間能安四扇的拉門?」

「如您所說的一樣。」

「您走到外面的房間時,那拉門是開着的還是關着的?」

「我雖然記得不太清楚,可是因為並不是我打開的拉門,所以應該是打開着的。」

「您還記得那拉門是朝哪個方向、是怎樣打開着的嗎?」

「沒有印象了。」

「好的,我知道了。接下來,你走到外面的房間後又發生了什麼呢?」

「我剛一走到外面的門廳處,丈夫就立刻朝我的方向轉過身來,與此同時,他一頭倒在了門廳前沒有鋪地板的那個地方。」

「您從醒來到走到外面的門廳這一段時間,一直一句話也沒說過嗎?」

「和您說的一樣。我一句話都沒說過,也沒有時間說話。」

「您丈夫在倒下去的時候,說過什麼嗎?」

「什麼也沒說,就是發出了些很瘮人的呻·吟聲。」

「接着發生了什麼呢?」

「我立刻衝到院子裡去了。」

「是光着腳的嗎?」

「是的,就是那麼光着腳的。」

「後來呢?」

「我湊到倒着的丈夫的身旁,剛想要把他扶起來,從他的胸口附近噴湧出大量的鮮血。」

「站在你丈夫身邊的那個戴着鴨舌帽的男子怎樣了啊?」

「不知什麼時候就不見蹤影了。」

「這就奇怪了,從您醒來以後,按說您應該一直視線沒有離開過您丈夫,所以理所當然您也應該知道那個男的怎樣了啊。」

「話雖如此,因為我全然只顧着自己的丈夫,所以我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男子是什麼時候、為什麼不見了的。」

明上檢察官端詳了一陣這個女子的臉。這女子好像是害怕檢察官的視線似的,把頭深深地垂了下去。

「那時候外面的大門是怎樣的呢?是開着的嗎?」

「當時我完全沒有注意外面的門是怎樣的,後來試想的話,我從裡面的房間出來時好像是有開着一點的。」

「外面的門都是玻璃做的吧。」

「是這樣的。」

明上檢察官翻開記錄本,打開到了某一頁上。

「據說您和丈夫結婚之前,曾有過一個相戀的男人。」

「……」

「您在結婚以後,和這名男子也曾經見過兩三回面吧。」

「……」

「好的。不管你怎麼不回答,關於這件事我們是進行了充分的調查的。還有,你丈夫的財產大概有多少?」

「我雖然具體不太清楚,但是我想有一萬日元吧。」明上檢察官翻着記錄本問道。

「那天晚上,也就是你丈夫遇害的那天,下雨了嗎?」

「那天下雨了,可是入夜的時候就停了。」

檢察官繼續翻着記錄本。

「這是你給警察畫的解說圖吧?」

明上檢察官取出一張圖紙,放在桌上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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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這是你醒來時的位置,(2)擺着八坎德拉的電燈的地方,(3)你丈夫的位置,(4)戴鴨舌帽的男子的位置。」

「和您說的一樣。」

「好,我知道了。今天就先問到這兒吧。」

女子輕輕地垂下頭出去了。

「很顯然,那個女子說了很嚴重的謊話。」一直在旁邊站着聽訊問過程的警部說道。

「說謊,你認為那個女子在剛才的陳述中,哪一部分是謊話呢?」明上檢察官笑着問道。

「雖然我也認為那個女子所陳述的很重要,也是整個案件的中心。但是所謂的醒來後看見了站在院子裡的丈夫以及面對着丈夫站着的鴨舌帽男子,我認為這番話都是謊言。」警部自信滿滿地繼續答道,「在女子睡醒的那個位置,是看不見站在院子裡的人的。因為有紙拉門阻礙的緣故。如果是單單一扇拉門的話,還可以透過拉門看得見。可是在兩扇拉門重疊的情況下,僅憑八坎德拉電力的電燈所能發出的微弱的光以及電燈所在的位置來看,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因此她說的是謊話。那天晚上,處在房間最西側的一扇拉門是打開着的,因此在這女子視線的位置是有兩扇拉門重疊在一起的。關於這一點所有的證人都是這樣證明的,最先進入犯罪現場的警察也是這樣說的。所以我認為第一犯罪嫌疑人就是那個女子。」

「原來如此,在預審法官調查取證書里也寫有這一情況。你所論證的那個謊話很可能就為我們破了案。可是,那個女子所說的謊話僅僅是關於戴鴨舌帽的男子的容貌那一點而已。」

「也就是說,你全盤否定了警察所獲得的各位證人的證言及預審法官的調查取證書,而認為她能看穿拉門?」

「你覺得呢?」

「如此一來,豈非沒可能知道戴鴨舌帽男子的相貌特徵之類的情況了?」

「也可以這麼說,但你的思維若太過局限在犯案現場的話,就會犯錯誤的。案發的房屋的構造、四圍以及包圍着房屋的道路之間的關係,特別是案發當晚還下了雨,這些都有很大的聯繫……總之,來看看這張圖。」

明上檢察官取出了一張圖在桌上鋪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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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部低下頭仔細地研究這張圖,正在這時,忽然一擁而入四五個報社記者將檢察官給團團圍住。一位記者問道:「有發現什麼新的事實嗎?」

「嗯,這個……」檢察官好像在思索着什麼似的。

「現在要現場查證。」

檢察官環視了一下記者群。

「因為發現了什麼新的情況,才需要現場查證是吧。」

「嗯,可以這麼說。」

「是什麼樣的情況?能證明那女子是真正犯人的證據?」

「咳,這個不能說。不過有一點可以斷言的就是,如果能夠看穿兩層拉門的話,就不會起訴她,如果看不穿的話,我們就會以涉嫌殺人的罪名起訴她。」

「那這可是至關重要的查證啊。那這現場查證幾點進行?」

「定在下周二……也就是九號。」

「幾點呢?」

「具體幾點很重要。我們預定在九日晚間,也就是十日凌晨一點三十分開始,到兩點三十分結束。這段時間中最為重要的就是被推定為犯案時間的那一時刻,特別是那女子望穿拉門看見她丈夫的那一時刻,所以必須分毫不差地選擇好時間點。為此,我們決定在九日夜晚也就是十日凌晨一點五十二分讓該女子站在拉門內側,由我們的便衣人員站在院內,進行現場查證。真相的揭露就在那一刻了。」

「好久沒有這麼珍貴的現場查證了吧。」

「你們的手錶都可靠吧?這次查證的時間非常重要。如果你們弄錯了時間,或是漏寫了,可就是你們報社的信譽問題了。」

這些報社記者平日只會添麻煩,一點好處也添不上,明上檢察官向來不是很喜歡。今天他卻將案件原委全盤托出,令人實在不解。不僅告訴他們查證的時間,甚至還好像要讓他們將此次查證的時間必須特別強調一樣,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一旁的警部、書記員們都對明上檢察官的行為感到疑惑。

翌日清晨,前來上班的明上檢察官手裡拿着服務人員送來的報紙。無論是哪一家報社,都爭相打出獵奇的標題介紹這個案件的現場查證的事情。還有關於現場查證將在凌晨一點五十二分進行的這一點,沒有一家報社漏掉。

接着,到了九日夜晚。

明上檢察官、警部、便衣的警官到達現場時是翌日,即十日的一點二十分。

外面的玻璃制大門用黑色的棉織品完全遮蓋起來,八坎德拉的電燈也已經吊到了案發當晚的高度,隔斷牆上最右側的紙拉門也已經打開,與下一扇拉門重疊放好。所有物件與用具都保存得與案發當晚一樣,一切準備都已經完成。

凌晨一點五十分。

兩位便衣分別站在(3)和(4)的位置上。

女子橫臥在拉門的裡間處。

「能看見嗎?」警部就好像訓斥一樣地問道。

「……」

「能看見嗎?」

「……」

「你看不見吧!」

「看不見……可是……」

「站起來看看,能看見嗎?」

女子起身站了起來。

「能看見嗎?看不見吧,根本沒有可能看得見。」

「看不穿吧!」警部回頭望向站在女子身後的明上檢察官說道。

「嗯,是看不見啊。」

「你,已經可以了,告訴附近的人解除警戒。」

兩名便衣警官離開自己所站在的位置就要走出去。

「請稍等一下。」

明上檢察官伸手制止了他們。

「再待兩三分鐘,你也要仔細地一直望着對面。」

那女子聽了明上檢察官的話就一直站在原來的位置。

「你是……」

檢察官叫住警部說道:「你也站在這兒好好看看。」

因為是檢察官的命令,警部不得已站在了女子的身邊。

十秒鐘、二十秒鐘,時間在流逝。檢察官、警部、女子三人一直就站在拉門的前面,而院子裡的兩名便衣也是無所適從地站在那兒,就像是兩名滑稽劇演員似的。

警部默默地望向檢察官,眼裡滿是說無論在這兒站多久都不會看得見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已經可以了。

檢察官從上衣口袋裡取出表,瞥了一眼後揮手制止了他。

透過紙拉門,站在外面的便衣的身影在微弱的燈光下漸漸地開始顯現出來。

「怎麼樣,你,開始能夠看見了吧。」檢察官微微一笑平靜地說道。

光亮逐漸變強,漸漸地便衣的身形以及容貌都清晰地顯現出來。正當這時,忽然間光線一下子全部消失,三人的視線再次被拉門遮擋住。

「哈哈哈。」警部笑了。

「明白了?」

「我明白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在那兒有扇窗戶,但是沒有注意到……可是,即使是能夠看穿,也不能認定那女子就完全沒有關係。」

「很可能有關係,但是並沒有直接的關聯吧。」

「估計應該是共犯的關係吧。」

「共犯?抓不到犯人這一點還不能說定吧。」

「那麼她至少也是有着犯人的嫌疑吧,立刻準備批捕吧。」

「不,不需要着急。犯人馬上就出現在這兒了。」

檢察官的話音未落,一輛汽車就停在了門前,四五名便衣押着一個男子走了進來。

男子悲傷地俯視着已經號啕大哭的女子。

「院子的東側位置,我雖然知道(3)號路線的盡頭裝有玻璃窗,我也知道窗上並沒有安着蓋板,但是我卻完全沒有想到車前燈的燈光問題,您是怎麼知道的啊?」乘車返回時警部諮詢道。

「哈哈哈,案發清早,你的部下不是匯報說經過三號線的四號路有一戶人家,在其門口發現了向右轉向的汽車的車轍印的事實嗎,此外他還匯報說幾乎是在案發的同一時間,那戶人家的主人正巧乘車回家」

「那麼之前對報社記者說的那番話(如果能夠看穿紙拉門就不起訴該女子),以及告知其具體的現場查證的時間也是為了引誘犯人重返現場的策略嘍。」

「真是令人緊張啊,不過畢竟那男子一心期待着女子能夠不被起訴,因此我們才能順利地成功啊。」

「那麼犯罪動機是什麼呢?果然只是因為痴情的緣故吧。」

「痴情,也只能是這麼說了吧。可是在這起案件的背後還隱藏着相當複雜的事情吧。」明上檢察官落寞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