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之花:一張地圖 · 二 線上閱讀

A律師的辯護

根據檢察官閣下的公訴意見,本案罪犯的動機以及過程等條理清楚,看似沒有任何懷疑的餘地,但這反而說明了本案的所謂事實是多麼缺乏證據,很遺憾,我認為檢察官的公訴意見總的來說不過是根據武斷的想象所做的一篇創作而已。

首先,檢察官閣下對被告匡介的性情做出了極其錯誤的觀察。

本辯護人認為對被告性情的認定與本案有着重大關係,下面就首先就被告匡介的究竟是何種性情進行說明。

檢察官閣下引用被告流浪中國東北期間的事件,出入無家可歸者聚居地的事實,以及火腿腸工廠的事情等為例,論證了被告的性格里,有着一種只要有什麼動機,多大的罪都有可能會犯的危險特質。但是本辯護人認為,相反檢察官所引證的事實剛好證明了被告匡介是個非常善良的人。

檢察官閣下說被告匡介是個意志非常薄弱的人,這一點誠如您所說的被告匡介是個意志薄弱的人,但是本辯護人認為大體上說一個人意志薄弱就等於說他善良,不存在意志薄弱的惡人。惡人基本上都是意志堅強的人,從這一點上也可以說被告是一個善良的人。

在檢察官引以為例的三起事件中,被告所扮演的也都是頗為滑稽的小角色,即使是帶有犯罪性質的行為,其社會影響也非常微弱,或者確切地說是更近似於滑稽,在旁觀者看來只會覺得他很可愛。這是因為被告匡介身上散發着人性的善良的光輝,本辯護人認為這三起事件是證明被告是善良的人的最好材料。我相信如果各位法官通覽了編纂在本案記錄里的《燙傷……》《笑……》《人肉火腿》《三顆流星》等四份材料,一定會和本辯護人產生同樣的想法。

這樣善良的人怎麼會做出檢察官認定的那種即使是惡人都未必做得出來的殘忍行為呢。即使是被告確實想實施檢察官在公訴意見中所說的那種犯罪,有了誘導教唆他的動機,恐怕被告匡介也已經抱頭逃跑了吧。

無論從哪方面考慮,被視為本案犯人的被告匡介都只不過是一個意志過於薄弱的善良之人,本辯護人斷言他不會做出如此邪惡殘忍的行為。

其次關於檢察官公訴的犯罪動機還有些不充分的缺陷之處。誠然夫妻間關係不和、三鈴的鈴代夾在其中以及兩人之間的紐帶兒子太郎的死亡等等,使兩人的關係進一步惡化,這些都是事實。但是,……想要殺害澄子獲得其財產……

得出這一結論未免過於武斷。的確,鈴代非常希望和被告匡介同居這是事實。其間,鈴代的哥哥曾一個匿名為CC曾擔任秘密結社某某某的頭目大城戶連太郎的相關成員,但是正如檢察官在公訴意見中所說的那樣毫無決斷力的被告匡介至今也沒有和鈴代同居的決心。即便是按照檢察官所說的被形勢所迫,想要把澄子的財產據為己有還有很多其他方法,例如偽造妻子的印章,可以自由地銀行里的存款,或者賣掉不動產也很容易,有着相當教養的被告匡介何苦採取本案這樣麻煩又對自己不利的方法殺人呢?即使是被告和澄子的關係不和,也還是會互相探望,這一點從山津溫泉寄來給被告的信可以看出,信中有這樣一節:

……這裡真是一個安靜的好地方,晚上時常能聽到山對面的日本海傳來的遠處雷鳴一般的海浪聲,有時還會在睡夢中聽到划水的櫓聲……

而且澄子還告訴了匡介自己回京的日期,從這些事實來看,也許澄子仍對匡介抱有一線希望。本辯護人認為,被告匡介也不僅僅是因為想把財產據為己有而不離開澄子的,而是因為感受到了澄子的心意。

由此看來,我不得不反對檢察官在公訴意見中對本案的動機所做的斷定。

此外,就本案的犯罪手段,我還發現了更多存有疑慮的地方。本案中除了被告匡介在警察署、檢察院以及預審庭上所供認事實外,證據甚少,而且在當庭審判的時候,被告又推翻了自己的供認,所以供認的可信度現在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了。供認往往都是單方面創作出來的事實,這裡就不必再一一舉例說明。只是被告人的供認在有其他證據證實的情況下才有可信度。然而在本案中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被告的供認,而且被告在當庭審判時推翻了自己的供認。

重要的是,被告因為距離近的關係曾數次去過山津溫泉,很熟悉那裡的地形地勢,但是本案案發當時被告絕對沒有去過山津溫泉,而是在接到警察發出的認領澄子的屍體之後才去的,關於這一點,接受調查的證人加賀屋旅館的女傭太田女士在指認被告的時候作了如下陳述:

……臉上的傷痕很像,但是個子應該比他還要高一點……

同旅館的女傭福本吉的陳述:

……那個人臉上有燙傷的疤痕,耳後頭髮有點禿,這個人卻沒有,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總覺得應該就是這個人……

僅憑以上這些曖昧的證言,就斷定以武藤作之助的名字投宿於加賀屋旅館的人就是被告楠田匡介,本辯護人認為這是很危險的。天下之大,臉上有燙傷疤痕的人不只是被告匡介。僅僅通過一夜的調查就宣布那個武藤作之助的身份不明,甚至就此斷定那就是被告匡介,本辯護人認為這實在是有欠妥當。本辯護人最遺憾的是,除了三鈴的鈴代的證言,被告沒有任何其他不在場證明,雖然我認為鈴代的證言是真實的,但是由於她和被告的關係,被採信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另一方面就像我剛才所說的僅憑旅館女傭們曖昧的證言就斷定被告匡介是兇手這種不可靠的情況下,非要追究不在場證明也不太現實。

被告匡介的供認書中最像事實的就是發現縊死屍體的部分。特別是這一句:

……朵白色的棉花一般,邊緣露出一圈紅色的花……

通篇看來的話,可以認為那份供認書說的是事實真相,可是寫成這份調查取證書的警察們,只是因為記載了這一句話,就使該取證書完全失去了效力。之所以這麼說,理由就在於,正如被告在當庭審判的時候所陳述的,連續三天徹夜審問,被告已經身心俱疲,意識朦朧之中,黎明時返回拘留所終於迷迷糊糊進入了睡夢裡。第二天在受到誘導、強制等用盡各種手段的審問後,被告又做了同樣的夢。於是身為小說家的被告匡介就把夢到的情景供認了出來。本辯護人的意思是被告的供認只是在講述夢境,並不具有效力。要說「白色的棉花一般,邊緣露出一圈紅色的花」,肯定就是「睡眠花」,然而「睡眠花」只會在初夏到盛夏之間開放,而絕不會在秋天開放,至少九月中旬以後是不可能看到這種花的。而且,為了謹慎起見,我們試着尋找那個時候開放的花,但是發現沒有其他的花符合被告的描述。從這一點看來,本取證書只不過是記載了被告的夢境的一篇創作而已,因而也就不具有任何可作為證據的價值。在這裡我想強調的是,被告的陳述供認中縊死者所攜帶物品、衣着等方面與事實一致的原因何在。關於這件事,本辯護人認為事關重大,根據上述一事,只有弄明白了這份取證書是如何寫成的,以上這些問題點也自然就能吻合了。

既然這樣,我們來看看物證,只能說實在是不充分。本案唯一的物證就是那幅圖,至於是不是被告匡介所畫,也只有一紙鑑定書,而且該鑑定實屬杜撰,關於線條及其性質特點的鑑定完全沒有任何科學依據,只能說是常識性的一紙意見書而已。本辯護人對此深表遺憾,於當庭公審的時候提出了再次鑑定的申請,遺憾的是沒有被採納。本辯護人認為這份鑑定只是一份沒有任何價值的意見書的原因在於,關於該鑑定的結論,鑑定人本應表述為「認定……」然而卻將此改成了「……相似」,不用說「相似」就是「像」,如果只是「像」的話,那麼不必麻煩鑑定專家,任何一個外行人也都可以看出來。因此本辯護人認為,這句話沒有參考價值,至少在本案這種重大案件的審判中不足以作為證據參考。

其次就是散落在屍體旁邊的MC牌金口煙蒂,關於這一點也沒有過多值得討論的必要。本案中被告匡介抽MC牌香煙,縊死者的袖兜里也有MC,住在加賀屋旅館的自稱武藤作之助的男人也在煙灰缸里留下了MC的煙蒂。至於所謂的行兇時所用的腰帶,根據分析的結果,沒有發現任何用於行兇的痕跡,甚至得出腰帶是新的、都還沒有浸水洗過,反而變成了對被告有利的證據。

最後,本辯護人對被害人澄子進行一些論述。

對于澄子的身份和品行只是進行了大致的調查,似乎並未發現可疑之處,但是根據本辯護人的調查,發現澄子是一個「謎一樣的女人」。

首先,澄子幾乎每天晚上都泡在無國籍人聚居處,圍在她身邊的男人有小說集、演員、畫家、音樂家、實業家、投機商、外國人等等,這些男人們經常以澄子為中心爭風吃醋,而且有一種似乎很有根據的傳言說澄子從家裡繼承的五萬元錢,其實是這其中一個男人提供的。過着這種生活的女人,其內心究竟是什麼樣的不難想象。甚至在和匡介同居後仍未停止出入無國籍人聚居處,尤其是知道匡介和鈴代的交往,以及太郎死後,她更加自暴自棄地沉浸在那裡。在本案發生兩三個月之前,傳說中提供澄子五萬元錢的那個男人生意失敗,以及他和澄子之間的關係,導致了圍在澄子身邊的那些人的不滿,澄子的人氣迅速下降。綜合考慮這些傳言——也許是事實,或許能找到本案中澄子慘遭橫死的原因。而且,本辯護人認為,也許澄子的命運必然如此。

綜上所述,從被告匡介的性格、動機以及犯罪的過程等各方面來看,都找不到將被告匡介視為兇手的理由,而且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因此,我相信本案應由於證據不足判處被告無罪。

這次辯論幾天後,楠田匡介被宣告無罪。

後來,人們經常看到匡介和鈴代一起出現在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