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曲線:瘋女人和狗 · 二 線上閱讀

話說不久,阿蝶懷孕了。她懷上了惡棍的孩子。命運到底還要捉弄阿蝶到什麼時候才肯罷休啊!在懷孕的同時,阿蝶的精神越來越異常了。我是後來從醫生那兒聽來的。據說人一懷孕就會經常出現一些奇怪的嗜吃現象,平時嘗都不嘗的東西突然會愛吃起來。阿蝶好像嗜吃很厲害。她喜歡吃土,吃煙灰,也吃青蟲,有時甚至捉來蛇剁了吃。在給惡棍們做飯時,她也經常放進去青蟲,或給菜上塗上蛇血。最後那五個惡棍也受不了了,他們終於逃出了阿蝶家,回到了以前的茅草屋中。只有小白依然忠實地跟着自己的主人。

那時,阿蝶的家裡已經變得一貧如洗了,就連當天吃什麼都犯愁。小白常常從村裡的飲酒屋等地討來肉片兒,叼回去讓阿蝶吃。村里人很同情阿蝶,也經常把蔬菜和米袋放在小白嘴邊,小白就會忠誠地把這些東西叼到阿蝶手邊。

可那冷酷無情的五個惡棍,就連小白嘴裡叼的東西也不放過。他們殘暴的行為到底要持續多久啊!

剛開始,小白還會反抗,可後來因為害怕被棒子打,只要被他們看見,它就把嘴裡叼的東西趕緊交給他們,然後再逃走。雖然是條狗,它心裡肯定也覺得很遺憾吧。它只是暫時使用不抵抗主義而已吧。其實,這個世界上啊,只怕有些狗比人還更要聰明呢。和別的狗不同,小白從不吠叫,可能它想徹底執行不抵抗主義吧!人類的不抵抗主義者都喜歡訴說、抱怨,僅僅就這點而言,狗無疑要比人類更出色些。

閒話少說。不久阿蝶就生了孩子,是一個可愛的男孩兒。村里人知道後,在替她高興的同時,也都暗地裡為她悲傷。父親是五個惡棍之一,母親又是麻風病人,這孩子的命運真是悽慘啊!

而且——雪上加霜,生完孩子以後,阿蝶的精神變得更加異常了。

生了孩子不到三天,阿蝶就抱着哇哇大哭的嬰兒,披散着頭髮,光着腳開始在山間原野瘋跑起來。她睜着像黑水晶一樣美麗的大眼睛,一邊詛咒着天那一邊的人,一邊唱着你剛才聽到的搖籃曲,漫無目的地徘徊着。

去了山那邊的村子了

……

那朗朗的歌聲在山間迴蕩,聽得村里人無不潸然落淚。小白有時跟着她,但為了尋找兩個人的食物,它一直都在到處忙碌。阿蝶見了人已經分不清楚是誰了。我靠近她,她只是對我傻笑,好像已經不認識我了。但可能是本能吧,她還是不會忘了給孩子餵奶。她是在三月底分娩的,雖說山里還有點兒冷,但原野上,蒲公英花已經開放,她經常摘蒲公英花逗自己的孩子玩。

阿蝶發瘋的程度越深,她對五個惡棍的仇恨之情也表現得越來越明顯。靦腆的她,之前一直把怨恨深深地埋藏在心裡,可能是發瘋之後自制力減弱的原因吧,她對五個惡棍的復仇心理,以不可阻擋之勢表現了出來。當然那個時候,她已經分不清楚那五個惡棍了,但那刻骨銘心的復仇念頭非常強烈,只要她還活着,甚至就算死去,也不會被輕易地忘記。

村里人路過她家門口時,她總是對小白說:

「小白,快去咬仇人!」

她就像對小白施催眠術一般,一直盯着小白,於是,小白就好像聽懂了她的話一樣,張着嘴吐着舌頭,兩隻前腿前伸,搖着尾巴,就像人點頭表示明白了一樣。不知道小白知不知道她發瘋了,但它的確是一條很有智慧的狗。阿蝶偶爾放下孩子外出的時間,如果孩子哭鬧的話,小白就會跑到孩子旁邊,一邊搖着尾巴,一邊裝模作樣逗孩子玩。或許,它很清楚主人為何而發瘋吧。實際上,我後面還會告訴你,小白成功地給阿蝶報了仇。我前面也說過了,小白自己也被那五個惡棍欺負得很慘,一有機會它自己可能也想報仇吧。總之,小白抓住了這次機會。當然,小白不能像人一樣說話,無法知道它真實的想法,但至少從結果來看,這五個惡棍被小白整死了。

我經常從古書中讀到很多關於聰明的狗的故事。例如我讀過為了疼愛自己的主人而去殉難的狗、代替主人去死的狗、幫助主人救急的狗等故事。我想小白也屬於這種很聰明的狗。我每次看到小白,都會聯想到聖賢之人。人們說大智若愚,小白看起來就有點兒木訥。聽說古希臘有一個叫什麼的哲學家,一直生活在桶里。對!叫第歐根尼,每次我看到小白時就會想起他。小白看起來像在迷糊打盹,其實不然,它是在動腦筋呢。它開動腦筋,終於用可怕的方式向五個惡棍報了仇。

那是四月初的事,五個惡棍在山上不停地砍伐樹木。他們大聲聊着,大聲唱着。這五個暴君都哼着歌,個個揚揚得意。光聽到那歌聲就讓人感到恐怖不已。所以他們在山上砍伐木頭的時候,村里人都故意繞開走,避免碰見他們。因此那天山腳下的大路上,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

不久,卻有一個中年夥計騎着自行車經過那裡。雖說是山路,但不太陡,完全是可以騎自行車的。這個夥計是馬肉店的雇員,他經常從二里外的鎮上給村裡的飲酒屋送馬肉。他也深知那五個惡棍的厲害,可因為騎自行車無法走小路,再加上他覺得跑得再快的惡棍也追不上自行車的,所以就冒險沿這條路而來了。他經常在自行車的后座上綁上筐子,筐子裡裝着馬肉。

那時天已經快黑了。惡棍們早已發現從對面過來的送肉夥計了。他們紛紛跳了出來,擋住了去路,一齊舉着雙手朝夥計沖了過去。夥計大吃一驚,不過他身手敏捷,輕輕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後,馬上掉轉車頭,再次跳上車沿着剛才來的路又逃了回去。

「把馬肉給我拿過來!」

「放下馬肉!」

五個惡棍不停叫囂着,從夥計的身後追了上來。可他們當然追不上騎自行車的夥計了。五個人面面相覷,苦笑着坐在路邊,惋惜地看着遠去的馬肉店夥計的身影。

馬肉店夥計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暮靄之中。五個人嘴裡嘟囔着,正要起身的時候,突然看見從馬肉店夥計消失的暮靄中跑過來一個白色的東西。臨近一看,原來是阿蝶家的小白嘴裡叼着一大塊肉跑了過來。五個惡棍認為馬肉店的夥計在匆忙逃跑時,從筐子中掉出來的馬肉被小白叼了過來。他們正要捉小白時,小白卻和原來一樣,發揮不抵抗主義精神,好像在說「我就把好不容易得來的獵物痛痛快快送給你們吧」,之後把肉塊兒放在路邊,轉身跑走了。

得到意外的收穫,五個惡棍大喜過望,決定馬上煮了它,好好喝一杯。於是就把肉塊拿回他們的小屋了。接下來的事並不是我看到的,只是綜合後來知道的事實推測出來的。接着,在五個惡棍的小屋中,快樂的酒宴就開始了。在微弱的燈光照射下,他們一個個面貌猙獰,活像地獄裡的鬼一樣貪婪地覬覦着桌上的酒肉。

第二天,恐怕是這個村子從未有過的最恐怖的一幕,被一名樵夫給發現了。在半山腰的小屋裡,五個惡棍的屍體橫臥一地,爐子的上面還放着鍋,酒杯和酒壺七倒八歪,一片狼藉。

說到這兒,和尚停下來喝了一口茶。窗外暴風雪的聲音越來越厲害。我急切地想知道接下來的結果。

「為什麼五個人會死了呢?」我喘息着問道。

「樵夫最初發現時,因看到周圍一片雜亂,認為是五個人發生口角,互相毆打死去的。可是四周並無血跡,只是蓆子上面到處都是嘔吐物,才認為是食物中毒。果然,據後來驗屍的醫生說,五個人的死是食物中毒所致。」

「那麼,是不是吃了小白叼來的馬肉中毒了呢?」

「正是。不過,小白叼來的並不是馬肉。後來聽馬肉店夥計說,他被五個惡棍追趕,匆忙逃跑時好像碰見小白嘴裡叼着什麼從自己面前經過。從事情的前後經過來考慮,五個惡棍肯定認為小白叼來的一定是馬肉,所以他們想都沒想就把它給煮了。其實他們吃的不是馬肉,而是讓人大感意外的東西。」

「那是什麼呢?」

「醫生檢查了盤子裡的剩肉,斷定是胎盤。」

「胎盤?」我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是的。」

我感到毛骨悚然,盯着和尚的臉說不出話來。

「那麼,那是阿蝶身體裡的胎盤嗎?」我感到有點兒噁心,不過還是忍不住問道。

「那就不清楚了。小白不會說話,阿蝶又依然發着瘋。不過,根據醫生的鑑定,那個胎盤雖然看起來比較新,可是裡面已經開始腐爛。因為腐爛而產生的病毒,讓這五個惡棍痛苦得七仰八翻,最後丟了性命。而那個時候,村子裡並沒有人生孩子,所以可以推測那極有可能就是阿蝶的胎盤。」

聽了他的話,我感到非常震撼。儘管那五個人是惡棍,但想象着他們極其痛苦地死去那一幕,還是讓人感到一種非同尋常的感覺。

和尚繼續說道:

「聽說這事情以後,村里人都說發瘋的女人和小白終於報仇了。可到底是小白為了報仇有意那麼做的呢,還是阿蝶讓小白叼着胎盤去的呢?或者是純屬偶然呢?這誰都不知道。不過,五個惡棍死了以後,阿蝶就不再說『小白,快去咬仇人』這句話了。不過,她依然還是抱着孩子一邊唱着搖籃曲,一邊在原野上瘋跑。一年以來一直困擾這個村子的惡魔終於被除掉了。村里人為了表示感謝,之後讓小白給阿蝶送食物的人越來越多了。

「然而,悲慘的命運還是不肯放過這可憐的人。五個惡棍死後不到一個月,阿蝶家竟突然起火,把阿蝶、孩子和小白都燒死了。人們流着眼淚把三具屍體埋葬在這座寺廟的墓地里。直到現在,從墓地里還時不時能聽到阿蝶唱搖籃曲的歌聲……」

聽了這個悲慘的故事以後,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在想着阿蝶的遭遇,一晚上都沒睡着,有了這個故事,我才覺得這次旅行沒有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