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曲線:戀愛曲線 · 一 線上閱讀

親愛的A君：

為了恭祝你一生的盛典，我要衷心送上紀念品「戀愛曲線」。這種禮物，不要說婚禮，就是在其他任何場合，包括日本、中國、歐美各國的任何地方，恐怕都是開天闢地以來任何人都未曾送過的。對此，我甚為得意。作為一名貧窮的醫生，我相信即便用盡我的所有積蓄，也未必能買到讓你這個百萬富翁大公子滿意的禮物。因此，我在深思熟慮後，終於想到了這個「戀愛曲線」。如果是「戀愛曲線」的話，我堅信一定會打動你的心的。我一邊寫信，一邊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從未有過的興奮。將要嫁給你的雪江小姐，我並不陌生。為了祝願你們永遠幸福，在這兒我要送上「戀愛曲線」，用它來表示我對你們的祝福。你可能會覺得非常滑稽，像我這種迂腐不開竅的科技工作者，竟然也會使用「戀愛」之類的詞語。但是請你相信，我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麼「冷血」，流淌在我心裡的血也是熱乎乎的。正因如此，我對你的婚禮才不會置若罔聞，我絞盡腦汁，才想出了這個很吉利的名字。

為了你明天的婚禮，今晚我才動筆寫信。雖然這非常失禮，可是你要知道這也是沒辦法的，因為「戀愛曲線」只能在今晚製作，而且它必須要在明天早上送到你的手裡。儘管你可能會非常繁忙，但我堅信無論多忙，你肯定都會看完我這封信的。雖然有些囉唆，我還是打算先詳細說明何謂「戀愛曲線」。簡單地說，「戀愛曲線」就是將愛情的極致表現為曲線。這種自古以來無人嘗試的禮物，如果不講清楚它的由來，不僅會讓你感到有點兒理解上的困難，我也會覺得有些遺憾的。因此，雖然有些複雜，不過還是請您耐心地讀完這封信吧。

為了讓你清楚地了解這個「戀愛曲線」的由來，我要先說說對你這樁婚事的看法。

最後一次見你大概是在半年前了吧。在這半年時間裡，你我之間沒有任何聯繫，但突然間我送你這麼珍貴的禮物，你應該早就察覺到這裡面肯定有些深刻的緣由了吧。哎呀！對聰明的你來說，或許早就猜到這緣由是什麼了吧。

你應該十分清楚，被你稱為身上只流着「冷血」的我，是一個愛情失敗者。可能你會認為，作為愛情失敗者的我送給愛情勝利者你的禮物，肯定是飽含悲傷之情的吧。不過從你甩掉很多女孩子的經歷來看，你應該還沒有品嘗過失戀的痛苦，你肯定不會同情我的。因為你對女人有一種神奇的吸引力，所以你很難體會像我這樣的男人，僅僅會因為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被別人奪走，就陷入失戀的深淵不能自拔！不管你怎麼想，我還是對你身上這種吸引女人的神奇力量羨慕不已。尤其對你所擁有的金錢，我羨慕得已經有些怨恨了。在你的金錢面前，首先是雪江小姐的父母低下了頭，接着雪江小姐也被迫低頭了……我的這些話，讓人覺得好像我對你懷有惡狠狠的敵意一樣。其實我是一個性格軟弱之人，是不太可能對別人懷有敵意的。要是我真的對你懷有敵意的話，我就不會給你寫這封信了。這麼說可能對你很不禮貌，其實直到現在我對雪江小姐還是非常眷戀的。對即將成為雪江小姐丈夫的你，我又怎麼會夾雜一絲敵意呢？我一邊寫這封信，一邊在心裡為你們二人的真正幸福而祈禱。

半年前，飽受失戀之痛的我逐漸與世隔絕，把自己關在研究室里，一門心思從事起生理學方面的研究來。此後，研究就像戀人一樣成為我的全部。就像胸膜炎的傷口在下雨前會感覺疼痛一樣，有時候我的心也會痛，不過我還是逐漸忘記了所有的往事。隨着自己研究的進展，最近我終於迫使自己不去回憶那段悲傷的過去。在聽到你倆結婚的消息之前，我感覺往事已漸漸從我的記憶中慢慢淡去。可就在前幾天，我意外地收到一個人的來信，才知道你馬上要結婚的消息，於是被強壓在心底的悲傷回憶，又強烈地冒了出來，最終我決定送你這個禮物。

作為一名實業家，你可能不清楚科技工作者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心裡想着什麼，進行着什麼研究吧？其實從表面來看，科技工作者的生活非常平淡，他們所從事的研究工作也極其無聊。不過真正的科技工作者經常會把全人類的安危置於心頭，他們常常懷着對人類無比的愛而進行自己的研究活動。所以除了那些混淆是非的偽科技工作者，真正意義上的科技工作者身上流淌的血恐怕比常人的都要熱烈。實際上，身上流淌的血沒有常人熱烈的話，他也就不可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科技工作者。

那麼，飽嘗失戀之痛的我選擇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研究課題呢？我選擇的是心臟生理學方面的研究。請你不要笑，我絕不是因為自己心碎了才選擇這樣的課題，我可沒有這份兒風雅。不過就算是為了修補破碎的心靈，先潛心研究心臟的功能，這也是很富有戲劇效果的啊！其實我從學生時代開始就已經對心臟機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所以才選擇了這個自己非常喜歡的課題。可這個偶然選擇的課題卻意外地幫了我的大忙，讓我在你一生中最值得慶祝的時刻，能給你送上「戀愛曲線」。

「戀愛曲線」！下面我終於要對「戀愛曲線」進行說明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必須要先說明一下，我們一般是如何對心臟進行研究的。為了徹底搞清楚心臟的機能，把心臟從體內摘出來進行檢查是最好的辦法。其實只要在合適的條件下，心臟即使被從體內摘除出來，也會繼續正常跳動的。低等動物、一般熱血動物甚至人類，它們的心臟即便是離開它們的身體，也會獨立地擴張、收縮的！如果心臟被切除，軀體就會死亡，可就是軀體死亡了，心臟還會繼續跳動！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現象呀！試着想想看，要是現在把你的心臟切下來，讓它跳跳看，不知會是什麼樣子；或者現在把雪江小姐的心臟切下來，讓它跳跳看，也不知會是什麼樣子；或者把你和雪江小姐的心臟切下來放在一起跳動，又不知會是什麼情形。你要知道，手腳齊全的人當中，虛情假意的人很多，可是心臟卻不然，它只會坦坦蕩蕩、無所畏懼地跳動！我腦子裡面浮現的滿是即將成婚的你倆的心臟，在這種無聊的想象中，我給你寫着這封信。

我不小心有些偏題了。動物和人類的心臟一樣，在軀體死亡後，把心臟切下來放在合適的環境下，心臟會再次跳動起來。克萊爾布庫從死後二十小時的人的屍體裡摘出心臟，觀察它的跳動，結果發現它的確繼續跳動了一小時左右。這說明人死以後，心臟還會繼續存活二十小時。從表面上看，心臟對生的執著是多麼的強烈啊！我開始慢慢明白，古人之所以把桃心作為愛情的象徵，看來絕不是偶然的。按照這種想法，或許可以說，心臟隱藏着人生所有的秘密！因此，為了探求人生的秘密，我把心臟作為研究對象，也是無可厚非的了。

要說「戀愛曲線」由來的話，就必須先說清楚心臟是如何被切除的，還有，是用什麼方法使心臟跳動的。我知道你事務繁忙，我也很心急，因為寫完這封信，我就必須開始製造「戀愛曲線」了。不過還是要請你堅持把這封信看完。我在這兒之所以反覆這樣說，是希望你能完全理解我的心意。我甚至希望我這封信的字字句句都能深深刻到你的心裡。

我首先是從青蛙身上摘取心臟，並開始進行研究的。可科學是以人類為對象進行研究的學問，於是我想儘量選擇和人類比較接近的動物進行研究。因此，我之後主要研究兔子的心臟。不過，兔子的心臟處理起來比青蛙要複雜得多，不僅要求有很熟練的技術，而且還要有助手的協助。不過慢慢地我一個人就能全部操作了。我先把兔子仰面固定在家兔固定器上，用乙醚加以麻醉。估計兔子已經完全麻醉後，用手術刀和夾子把胸口心臟部位儘可能大地切開，然後切開包裹心臟的皮囊，於是跳動不已的心臟就出現在眼前了。深藏於胸中的心臟，即便曝露在外界，依然能若無其事地跳動不已。你可知道，心臟完全是個表里不一的東西，正如有人所說的「人心總會變的」一樣。看到心臟後，接着就該把它摘除下來了。不過要是直接摘除的話，因為出血會導致手術無法進行，所以必須先把大靜脈、大動脈、肺靜脈、肺動脈等大血管用細繩系住，再用手術刀把這些大血管切斷。

切下來的心臟要立刻放進攝氏三十七度左右的洛克氏溶液盤中。板栗大小的兔子心臟，會很快變得無力直至停止跳動。因此，要迅速系住肺動脈和肺靜脈的切口，給大動脈和大靜脈的切口連接上玻璃管。接着把心臟取出來，放在事先準備好的一立方尺大小的盒子的適當位置，然後讓攝氏三十七度溫熱的洛克氏溶液流經心臟，心臟又會開始跳動。這裡所使用的洛克氏溶液是由1％的氯化鈉、0.2％的氯化鈣、0.2％的氯化鉀和0.1％的碳酸氫鈉組成的水溶液。它和血液中的鹽類成分基本一致，它流入心臟和血液流經心臟一樣，所以心臟就會持續跳動。可是，若是只有這種溶液流入的話，心臟不久就會衰竭的。因為即使生命力再強的心臟，如果不依賴外界能量，也不會持續跳動。通俗點兒說，這和人不吃飯就沒力氣的道理一樣。所以，作為能量之源即心臟的食物，一般要給這種溶液里再加上少量的血清白脘或者葡萄糖，這樣心臟就會長時間持續跳動的。當然，取代洛克氏溶液讓血液流經心臟的話，效果最好，不過在平常的實驗中使用洛克氏溶液就足夠了。心臟自由跳動還離不開氧氣，通常在洛克氏溶液中還要加上足夠的氧氣。盛放心臟的盒子，裡面的氣溫也要保持在攝氏三十七度左右。這樣洛克氏溶液就從盒子上面流入，流經心臟後再從盒子下面流出去。你絕對想象不到，當盒子裡只有心臟跳動時，那情景竟然會讓人感到非常的莊嚴肅穆。被切除下來的心臟是一個完整的生物體，這魔幻般的生物體，擁有像黃色小菊花瓣散落在鮮紅的薔薇上一樣的肉體。它就像擱淺在海灘上的水母一樣，有節奏地不停收縮和擴張着。看着這自由跳動的心臟，讓人感覺它的存在完全是有意識的。這心臟有時就像長了小小的五官一樣，對自己被從母體上切除下來而充滿怨恨；有時又像為能夠接觸到塵世的空氣而顯得非常喜悅；有時又像在嘲笑為了研究心臟機能而僅把心臟切除下來的科技工作者的愚蠢舉動。當然，這只是我的幻覺而已。現在不論在軀體內，還是被切除下來放在體外，心臟都會全力跳動。它嚴格遵循要麼跳動，要麼停止的原則。也就是說，心臟一旦要工作起來，就會盡全力工作的。換句話說，像心臟這麼忠誠的勞動者是非常少見的。從這一點來看，用心臟來代表愛情是再恰當不過的了。因為心臟不會因為受到不同的刺激而產生不同的反應；它一旦跳動起來就會盡全力地跳動，一旦停止的話，就一點兒也不會跳動。心臟的這種性格堪比愛情的本質，它不會為金錢等外力而絲毫改變。真正相愛的戀人，即便有再大的困難橫亘在眼前，他們心臟跳動的頻率也應該是相通的，就像收音機的電波相通一樣。不知你聽說過沒有，其實心臟每一次跳動都會產生電流，為了研究心臟產生的電流，有人提議使用電氣心動計。這個電氣心動計正是我製造「戀愛曲線」的基礎。

在解釋電氣心動計的使用方法之前，我必須先解釋一下我是如何來分析研究切除下來的心臟跳動的。

只用肉眼，是無法進行精確的比較研究的。要研究心臟的跳動，就必須準確記錄心臟的跳動。記錄心臟跳動變化情況的即是「曲線」。因此「戀愛曲線」這個詞，就是記錄戀愛過程中心臟跳動變化情況的意思。你可能聽過地震儀記錄地震發生的情況時就是用曲線表示的。把塗上黑墨的紙捲成圓筒狀，讓它規則地旋轉；同時讓運動着的物體上伸出的細杆接觸它。隨着物體的旋轉，這個圓筒上就會出現特殊的白色曲線。用同樣的方法也可以在黑墨紙上畫出心臟運動的曲線。不過因為我對心臟運動時產生的電流非常感興趣，所以我主要是使用前面提到的電氣心動儀來進行研究。

幾乎所有的肌肉在運動的時候，都會產生電流。也就是所謂的動物電流。心臟也是由肌肉構成的臟器，所以它跳動時當然也會產生電流。用曲線表示心臟跳動時產生電流的儀器就是電氣心動儀。

發明這個儀器的人是荷蘭人艾因特文。這個曲線的原理其實非常複雜，不像前面說的那麼簡單。把心臟跳動時產生的電流傳導出來，讓它通過比蜘蛛絲還細的白金鍍金石英絲。此時設置在石英絲兩端的電磁鐵會讓石英絲按照通過其電流的多少產生相應大小的搖擺。在弧光燈的照射下，石英絲搖擺的幅度就會明顯變大。然後在很小的範圍內用照相用的感光紙直接感受它的搖擺，再把感光紙成像，那麼表示心臟電流變化的白色曲線就會出現了。這裡用的感光紙，就像活動攝影膠捲一樣能夠捲起來，因此可以連續二十分鐘，甚至三十分鐘不停地記錄心臟的跳動。我將要送給你的「戀愛曲線」就是用這種感光紙記錄下來的曲線。

作為實驗前的準備，我首先研究了將要用於心臟的各種藥物的藥效。我先把洛克氏溶液通過心臟時的常規變化曲線拍攝成像，然後再把混入藥物的洛克氏溶液流經心臟時的變化曲線拍攝下來。對比這兩種曲線，就會發現肉眼看不到的變化。由此就可以知道藥物對心臟會產生什麼樣的作用。

從洋地黃、阿托品、蠅蒷鹼等劇毒藥物到腎上腺素、樟腦液、咖啡因等一般性藥物，凡是對心臟有作用的有毒藥物，我都一一記錄成了曲線。不過，我所做的一切，並非什麼創新性研究，因為已經有很多人在此之前都實驗過了。這些只不過是我研究的對照性實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