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夜:第十二章 · 4 線上閱讀

04

加藤停下了腳步。還是老地方。叼上香煙,點着了火。他邊吸煙邊抬頭望着對面的「華屋」。自從那次去了深川署,只要有時間他都會這樣,但沒有絲毫進展。水原雅也究竟會什麼時候出現呢,沒有一點頭緒。

水原肯定另外製了一把搶。正因為如此才需要子彈。無疑他是想要新海美冬的性命。

看了看手錶。已經晚上七點多了。「華屋」的出入口已經關閉。要在往常,這個時間還應該開着。大約三天前加藤就知道了,今年的除夕夜「華屋」要比平常早關門一個小時。原因就是二〇〇〇年問題。電腦的錯誤運行會以何種形式、何種程度出現?在這些都無法預測的情況下,提早結束營業以防萬一出現問題。銀行之類的地方今年也是提早結束工作。因為首相說最好提前準備好足夠三天食用的食品,各個行業當然會提心弔膽的。

加藤他們今天也提早被解放了。雖然如此,上頭還是叮囑他們做好隨時上班的準備,以防發生什麼意外。

儘管是千禧年的除夕夜,外面並不太熱鬧,肯定是因為人們還是擔心二〇〇〇年問題。聽說只有今年去海外旅行的人數減少了。在家裡老老實實呆着最保險,大街小巷都是這種氛圍。

加藤推測,從今天起兩三天內水原應該不會活動。因為考慮到最關鍵的美冬會呆在家裡不出來。如果水原採取行動,最早應該是「華屋」開始上班的日子。問題是他會瞅准哪個時機。

關於水原的情況,加藤根本沒跟上司匯報。不論怎麼想,都覺得上司不會搭理自己。私造槍支的男人想謀殺「華屋」的社長夫人,那個男人有可能和社長夫人同謀殺害了名叫曾我孝道的人,而社長夫人有可能是假冒新海美冬的名字,實際上是另外的人——那些頭腦頑固老化的上司,以及只想明哲保身繼續升官的人,絕不可能相信這些。不,連是否能讓他把事情從頭到尾說清楚都不一定。如果他們只是付之一笑,說僅僅是推理加空想,然後再責備他以前擅自單獨行動,那就倒霉了。

另外,加藤本來就不打算把這些事交給別人。他決心親自追查那個女人。

加藤想,確實會有一個能抓住新海美冬把柄的機會。就是水原要殺她的那一瞬間。如果能當場逮捕水原,就連她也不可能徹底裝着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加藤剛吸完香煙的時候,從「華屋」大樓的側面出現一位女性。穿着白色的大衣。加藤見過她。就是下落不明的曾我孝道的妻子,名叫恭子。

前幾天聽她說水原曾來過,除此之外,加藤還獲得了另外一個信息。那是此前她一直隱瞞的情況。就是關於曾我孝道查出新海美冬聯繫地址的經過。

聽說曾我找到了美冬以前的住所,從鄰居那拿到一張賀年卡。上面寫着暫時寄住的朋友家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按那個電話號碼打過去後,感覺電話被轉了一下,然後就打通了。曾我向接電話的人說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想尋找新海美冬的原因。

結果當天就見到了那個人。回家後曾我對恭子這樣說:

「太吃驚了。見面後才發現並非初次相面。竟然是美冬以前工作過的那家店的社長。而且,還年輕了許多,容貌也變了。如果不問姓名,我根本就認不出來。」

恭子之所以沒說這件事,主要覺得和丈夫的失蹤沒有關係,而且美冬也囑咐她不要說。

「美冬說因為那人以前曾特別關照過她,不想給她添麻煩,我就一直沒有說,見警方也沒有認真搜查,所以就想還是說出來吧。」

聽到這話時,加藤感覺一陣毛骨悚然。因為他覺得自己掌握了曾我被殺的真正動機。

對於冒牌的新海美冬來說,拿來以前照片的曾我確實是個障礙。但這完全可以矇混過去,比如說和小時候長相不一樣了等等。問題是曾我早就認識這個冒牌的人。這對美冬來說才是最大的問題。

加藤走過人行橫道。恭子正沿着中央大道向前走,看上去並不着急,只是時不時地低頭看看手錶。

她在咖啡店前站住了。加藤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追過去從後面喊了聲「曾我太太」。他自己特別注意儘量口氣柔和,但還是把她嚇了一跳,恭子回頭一看原來是加藤,略顯吃驚地張了張嘴。

「您現在回家?」他微笑着說。

「嗯,您怎麼在這裡……」

「不用擔心,並不是在這等您。只是偶爾看見了,所以打個招呼。」

「哦。」她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今年店裡好像關門早吧?」

「嗯。由於二〇〇〇年問題,聽說需要對系統進行監控……不過我不太懂。」

「上面寫着過完年從三號開始營業吧?」

「三號上午十一點開始。不過,如果因二〇〇〇年問題發生了什麼故障,也有可能變更。」

「那麼說,開張的那一天,『華屋』的社長以及各位董事都會到齊吧?」加藤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逼近了問題的核心。

曾我恭子點點頭。「估計會吧。」

「那樣的日子裡有什麼特殊活動嗎?比如說所有董事一起開香檳酒之類的。」

「不清楚。」她苦笑着搖了搖頭,「以前沒有這種情況。」

「不過,今年是千禧年。」

「是啊。也許會有某些活動。」

「你們沒聽說什麼嗎?」

「嗯。只是說讓我們三號上班。」

「是嗎。」

加藤本來以為公司會在年初有常規活動,水原雅也極有可能挑選那個時候下手。但是,從恭子的話來看,那種可能性並不大。

恭子的視線轉向了加藤的背後。同時她還顯得有些尷尬。加藤回頭一看,見一位身穿米黃色大衣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正向他們走來。以前從沒見過他。

男人用猜疑的目光注視着加藤,然後又把視線轉向恭子,那眼神似乎在問:「這傢伙是誰?」

「這位是警察。」恭子對男人說。似乎帶有辯解的成分。

「警察?」

「負責調查我丈夫的事情……」

她的說明完全消除了男人的疑心,他點了點頭。

「有什麼進展嗎?」男人問加藤。

「不,倒不是因為這個事。」加藤看了看恭子。

「是我單位的科長。」她微微壓低了嗓門。

「我叫森野,如果關於曾我先生的調查有了什麼結果,我也想聽聽。」叫森野的男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加藤的臉。

加藤明白了兩人之間的關係。肯定是約好了下班後見面。怪不得剛才她一個勁兒地看手錶。

「不是的,只是碰巧看到了曾我太太,所以打聲招呼。很遺憾,目前還沒有關於她丈夫的新消息。」

「是嗎。」恭子垂下眼睛。看上去並不怎麼失望。對於丈夫的消失,看來她已經徹底放棄希望了。正因為如此,才會尋找下一個配偶。

如果責備恭子,那未免過於殘酷。丈夫失蹤後的這幾年,她肯定從未從不安和孤獨感中解脫過。如果找到了可依賴的人,那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

加藤再次體會到時間確實在流逝,人的內心也在變化。而且,有些必須變化,否則人將無法生存下去。

「對不起,打擾您了,我先告辭了。」加藤交替看着兩人說。

「二〇〇〇年問題會怎樣呢?」森野問道。「聽說警察也作了各種準備,以防出事。」

「是啊,不知道會怎樣。因為不歸我負責,所以……。跨越到新年的那一瞬間,你們最好不要外出。」

「我們也是那麼打算的。在家裡老實呆着。」森野看了一眼恭子。

加藤想,如果他是單身,也許會去她的家。

森野接着說道:「而且我也不夠資格參加船上Party。」

「船上Party?」

「我們社長召集了家人及公司高層要舉辦船上Party。還說飛機有可能會因電腦故障墜落,但船絕不會下沉。」

「是今晚舉行嗎?」加藤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明顯加速。

「聽說是。」

「地點在哪?是竹芝嗎?」

「這個嘛,具體情況不清楚,應該就是從那附近出發吧。」

「幾點開始?」

「這個嘛……」森野困惑地搖了搖頭,「那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那我先告辭了。」加藤行了禮,扭身往回走。

05

酒杯里剩下一半黑色啤酒的時候,雅也看了看手錶。錶針已經過了晚上九點。

還有一個多小時——。

他把手放到了大衣口袋裡。確實摸到了金屬的沉重感,然後又把手伸向了酒杯。不能喝醉。但是,要想儘量減輕現在沉悶的心情,只能藉助酒精的力量。

從海岸大道進來後有一家酒吧。裡面多是想和戀人共度一九九九年最後一夜的戀人們。一個人坐在吧檯前的只有雅也一個人。

雖然服務員裝出一幅漠不關心的樣子,但對於這個進店後也不脫大衣的模樣可怕的男客人肯定很在意。明天之後,負責殺人事件的刑警們也許就會來這家店。然後讓服務員看雅也的照片。服務員會作證——嗯,這個人確實在除夕夜來過——。

雅也想,刑警們為什麼會追蹤我的足跡呢?那時刑警們肯定明白這樣干其實沒有任何意義。但是,他們依然會繼續乾沒有意義的事。這個社會就是由無數個無意義的元素堆積而成的。

雅也選擇這家店並沒有太多的理由。只要在這附近,哪家店都無所謂。不過,如果店的入口處沒有張貼老電影的宣傳海報,或許他就不進來了。

店內也裝飾着海報。《第三個男人》、《對雨高歌》、《一生的白皮書》,都是只知道題目,從沒看過。

沒有看到《飄》的海報,或許因為這裡的老闆不喜歡。這麼說來,似乎沒有那些所謂大片的海報。

像郝思嘉一樣的女性——。

這是用來形容真正新海美冬所尊敬的女性的話。聽說曾經營服裝店「White Night」。

那個女人和新海美冬兩人去了國外。回國後,兩人去了美冬父母居住的公寓。在那個時候,估計「女人」還沒有具體的計謀。

但是,發生了阪神淡路大地震那種天變地異的大災難。把一切都毀滅了的那場大地震,迫使「女人」下定決心要下一個天大的賭注。

雅也想,估計「女人」想完全抹掉過去。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的過去。或許有犯罪經歷,或許有巨額借款。但是,這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因為任何人都有想抹掉的過去。另外,估計大家心中都隱藏着一個夢想,就是能完全變成別人,體味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生,而且,她的情況還外加了能變年輕的優惠條件。「女人」應該比真正的新海美冬大六、七歲。

在那場大地震的早晨,她做出了決斷。雖然周圍充滿了恐怖和混亂,只有她冷靜地分析了情況,確信這是自己獲得新生的機會。被掩埋在瓦礫下的三具屍體。就是新海夫婦和他們的女兒。但是,「女人」清楚知道遺體身份的人只有她自己。

只能說太湊巧了。雖說碰上了好運氣,但是,如果沒有卓越的判斷力和洞察力,還有最最重要的是精神毅力,肯定無法做到。

雅也無法推測她是如何獲得這樣的能力的。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她以前走過的半生肯定非同一般。

但是,她做得太過分了。為了能消除自己的過去,竟然殺了一個人。不僅如此,還殺死了另一個男人的靈魂。

再次看了看手錶。和剛才相比錶針沒有太大變化。當他發覺自己竟然因此鬆了口氣時,不禁暗自苦笑。不是因為別的,到了這個時候了,自己竟然還在猶豫不決。而且想儘量推遲槍口對準她的瞬間。

把手放進了口袋。手指摸到了那個東西。

這是他引以為豪的作品。是他一生中做的最好,而且是唯一做成的完整成品。這把手槍無疑可以實現自己的目的。

酒杯里的黑啤酒已經沒有了。他不慌不忙地慢慢吸了一根煙,然後站起身。服務員馬上對他說:「多謝光臨。」雅也想,服務員果然一直盼着我早點走。

外面的空氣很冷。雖然喝的不多,但酒精還是讓臉有些發熱。外面的冷風最好能讓頭腦保持絕對的清醒。

槍口對準她的時候,她會是何種表情呢?那樣的女人也會因為恐怖嚇得變臉嗎?會哭着懇求他嗎?

雅也噗嗤一聲笑了。傻瓜,那個女人怎麼會這樣——。

他在大衣口袋裡握緊了槍。前方就能看到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