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夜:第十章 · 5 線上閱讀
雅也對微笑的賴江輕輕揮了揮手,扭身走開了。先從第一個拐角拐了過去,然後扭過身,偷偷地觀察賴江。
賴江正攔下一輛出租車。見她上的那輛出租車確實已經開走,雅也又沿着剛才的路往回走。不用說,他想去的地方是「華屋」。
走進了剛剛出來的店,雅也在裡面尋找曾我的妻子。她正在讓一名女顧客看包。他在不遠處觀望了一會兒。
這件事也許會被賴江知道。或許賴江會質問自己為什麼要跟她撒謊再次回到店裡,為什麼還要問那些問題。他沒有考慮到時候該如何辯解。總之,現在要找曾我的妻子確認一些事情。這比和賴江的關係更重要。確切地說,根據具體情況,也許連和賴江見面的意義也將不再存在。
等那位女顧客走開後,雅也走到曾我妻子的近前。她也注意到了雅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忘什麼東西了嗎?」
「不是,想問您幾件事情。」他看着她的眼睛說。
「噢……」
「失蹤前,您丈夫去過神戶或西宮嗎?」
「這個嘛,」她面帶困惑地點點頭,「地震後剛好一年的時候,他去了西宮。正如剛才所說的,因為他想把那張照片交給新海部長的女兒。所以,為了查找美冬的地址去了那裡。」
「那,在西宮查出來了嗎?」雖然心裡清楚絕不可能,但雅也還是這樣問道。
曾我的妻子搖搖頭。
「在西宮沒有查出來。不過,回到東京後又多方面調查,終於取得了聯繫。」
「所以決定馬上見面……結果就下落不明了?」
「是的。此前也曾有一次約好了要見面,但是,在約定地點突然接到了美冬的電話,說因為有急事不能去了。這才說好過幾天再見面。」
在約定的地點接到了電話——。
雅也腦中清晰地浮現出了那時的情景。那裡是一家叫「桂花堂」的咖啡店。當時雅也在對面的店裡,正睜大了眼睛想確定恐嚇者的真實身份。打電話的人是美冬。
「那,最後再問一個問題。失蹤前,您丈夫是否給別人寫過信件?」雅也一邊回想着恐嚇信的內容一邊問道。
「信?沒有,就我所知沒有……」
「知道了。工作時間打擾,實在抱歉。」
「請問,剛才說的這些有什麼問題嗎?是不是倉田太太有些介意?」看來她以為是賴江讓雅也過來問的。
「沒什麼。你忘了這事兒吧。」雅也說完後扭身便離開了。
從「華屋」出來後,走在中央大道上,雅也努力想讓混亂的心情平靜下來。四周的景象根本沒有進入他的眼睛。
等回過神來,發現已來到「桂花堂」前。他看了看對面的咖啡店,穿過馬路,走了進去。那天和美冬一起坐的位子正好空着,於是雅也又在那坐了下來,和那天一樣注視着「桂花堂」。
曾我妻子的話合情合理,看樣子絕非在撒謊。
雅也現在正在面對他無論如何也不想接受的事實。看來已經無法逃避了。
寫恐嚇信的人難道是美冬?如果是她,確實做得出來。用來恐嚇自己的照片呢?就是雅也正要把舅舅俊郎打死的照片——
那好像是從錄像帶上打印出來的。說到錄像帶,確實有一盤表妹佐貴子曾千方百計想弄到手的帶子。上面有雅也打死俊郎之前的鏡頭。但是,卻沒有錄到正在殺害他的場面。
但是,如果使用電腦,可以對圖像進行加工。或許把雅也單純站在那裡的照片,改成了他正揮舞着武器行兇的樣子。寄來的照片畫面很不清晰,看來並不需要太高的畫面加工技術。而且,美冬會用電腦。雖然不知道是跟誰學的,但雅也知道她的水平相當高。
錄像帶的底帶被雅也處理了,可是,最初弄到錄像帶的是美冬。無法保證她在交給雅也前沒有複製一份。
他想起了第二封恐嚇信。那封信里,恐嚇者指示要直接見面。約定的地點是「桂花堂」。但仔細想來,這也太奇怪了。為什麼沒有像第一次那樣命令他通過銀行匯款呢。如果這全是美冬一手策劃的,那就全能理順了。她的目的是把曾我孝道這個男人當成恐嚇者。
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已經很清楚了。
就是為了讓雅也殺死曾我。
點的咖啡也沒怎么喝,雅也就離開了咖啡店。他漫無目的地走在銀座大街上。他的眼睛沒有看任何東西。思緒早已飛到了遙遠的過去。
為什麼美冬會選擇自己——這個疑問位於意識的最表層。他想起了和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那場前所未有的大災難發生的早晨。
剛剛殺死俊郎後,馬上意識到自己眼前站着一位年輕女性。那時她的表情雅也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就像是親眼目睹了地獄的悽慘場面。
雅也已做好了她報警的思想準備。但是,她並沒有那樣做。她肯定看到了殺人現場,卻沒有告訴任何人。起初雅也還以為她是因為失去父母的打擊而失去了記憶,或者是因為意識極度混亂。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雖然她外表像是被災難擊垮了,內心卻在籌劃着周密的計劃。
計劃之一,是利用這次地震完全成為另外一個人。
雅也能清晰地回憶起她變成新海美冬的那一瞬間。在昏暗的體育館裡,遺體被接二連三地抬了進來。其中有一對上年紀的夫婦的遺體。她就在旁邊。對警察的問題回答道:我叫新海美冬。
那是她作為新海美冬的起點。從那時便開始演繹了一場冒死的無法再回頭的故事。
但是,她並沒打算一個人去演繹那場故事。為了實現自己遠大的野心,她覺得需要一個搭檔。第二個計劃,就是培養能夠信用的搭檔,一個能為她豁出性命的人。
她在受災者中發現了合適的人選。那個人就是雅也。
震災後的各種往事又重新浮現在雅也的腦海中。她曾差點被歹徒強暴,是他救了她。那應該不會是她特意安排的。但是,那肯定是她選擇雅也為搭檔的決定因素。那之後,佐貴子來了,和她丈夫一起想勒索他。是美冬(不知道真實姓名)救了自己。那個時候,在她心中,對未來的籌劃已經基本成形。
從結果看,美冬的眼光是正確的。連雅也都覺得,自己對她來說絕對是忠實的搭檔。從利用「華屋」的惡臭事件將浜中陷害為跟蹤狂的圈套開始,接二連三地完成了她的指示。
但是,那樣做並不是想保護她的假面具,他之所以服從她的指示,只是因為愛她。是為了她總是掛在嘴邊的「兩個人的幸福」。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理由。
正因為如此,自己才必須逃離令人恐怖的過去。自稱米倉俊郎的人寄來的恐嚇信,感覺就像從過去伸來的黑手。
「我們只能在黑夜的道路上前進。即便周圍像白晝一樣明亮,那也是虛假的白晝。這種事只能放棄。」
美冬的話具有強烈的說服力,也可以說是魔力。只要是從她嘴裡說出的,不論是多麼恐怖的事情,都感覺那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唯一途徑。
查出了恐嚇者的真實身份,是一個名叫曾我孝道的男人,得出這一結論的晚上,她在雅也的房間裡淡淡地陳述了她的計劃。而他則默默地聽着,現在想來,他簡直像被用了催眠術。
於是就帶來了那一想起就讓人毛骨悚然的噩夢般的一天。
那天雅也在市內的一家位於日比谷的酒店。他一邊在單人間裡吸煙,一邊豎起耳朵聽着動靜。
預約房間的是美冬。她同時還另外訂了一個房間,就緊挨着雅也的房間。也是單人間。
錶針快指向七點了。雅也感覺心臟在劇烈跳動。不論怎樣深呼吸,都無法平靜。如果考慮到接下來要幹的事,讓他平靜下來也不太可能。
旁邊傳來了微微的聲響。雅也掐滅香煙,打開屋門,看了看旁邊。那屋的門完全關緊了,而在剛才還一直處於夾着門鎖的狀態,並沒有完全關閉。
終於到時候了,他又一次深呼吸。
美冬說:「我把曾我叫出來,地點最好選在市內酒店,越大越好。」
「你以什麼理由叫他出來呢?」雅也問。
美冬輕輕一笑。
「這個嘛,隨便編點就行,太簡單了。」
現在想來,確實很簡單。因為曾我希望能和美冬見面。那一天,兩人約好在「桂花堂」見面。這樣一來,想把他再叫到酒店裡易如反掌,只要說希望變更見面地點就可以了。
但是,那時雅也對這些情況一無所知,當發現確實已將曾我叫到了旁邊的房間時,他還再次佩服美冬果然厲害。
很快,電話鈴響了。是外線電話。當然是美冬打來的。
「曾我呢?」她簡短地問。
「剛進房間。」
「那,終於到時候了。」
「嗯。」雅也低聲答道。消極情緒已經滲透到聲音中了。
「雅也,絕不能猶豫。」美冬似乎看透了他的內心,「該乾的時候就要干。我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就是因為能採取果斷行動。」
「我知道,並沒有猶豫。」
「沒事兒吧?我能相信你嗎?」
「交給我吧。」
「知道了。那一切按計劃。」
「嗯。按計劃。」
掛斷電話後,雅也再次拿起話筒。先撥零接通外線後,按照桌子上的一張紙條上寫的號碼撥了出去。那是呼機的號碼。
那個呼機就藏在旁邊房間內的床頭櫃下面。不過,既不會響鈴,也不會震動,而是能夠讓接續的裝置啟動。那個裝置能發出麻醉氣體。和放在「華屋」的裝置一個道理。
掛斷電話後,雅也盯着手錶,過了十分鐘再次拿起了電話。這次是撥的旁邊房間的號碼。馬上聽到了電話鈴聲。如果曾我此時接了電話,計劃就要中止。
但是,電話鈴一直在響。響了十幾下後,雅也掛斷了電話。
他打開放在床邊的包。從裡面拿出了防毒面具和晾衣服的繩子,然後伸手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兩張門卡。一張是這個房間的鑰匙,另一張是旁邊房間的。
拿上門卡,然後輕輕地打開屋門,先看了看走廊的動靜,沒有一個人。他快速出了房間,站在了旁邊房間的門前。戴上防毒面具後,用門卡打開屋門。防毒面具也是美冬提前準備好的。
「那次惡臭事件後,公司決定在店裡放上幾個防毒面具。不過,現在大家都不記得擱在哪了,所以,就算少一個,也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如果用完後再放回去,不會有任何問題。」美冬若無其事地說。
透過防毒面具看了看室內的情景。曾我孝道俯臥着倒在床邊。罐裝咖啡落在旁邊,還沒有打開。
雅也看了看床頭櫃下面。裡面藏着小紙箱。把紙箱拽出來,打開蓋子,看到了兩個小容器。容器用軟管連接。他取下軟管,這樣化學反應就停止了,能阻止氣體繼續散發。然後,他推開浴室門,打開了換氣扇。
雅也低頭看着曾我。他後背有節奏地上下浮動,那樣子像是喝醉了酒。
雅也曾問美冬,「不用麻醉氣體,用能直接致死的氣體不行嗎?」
「方法倒是有,就是用氰化鉀。將氰化鉀和硫酸混合,能簡單地散發致死毒氣。但是,那太危險了。哪怕從門縫裡漏出一點點,如果碰巧在外面走的人聞到了,會當場暈倒。最好用能先讓他睡着的氣體,這樣安全。」
她的解釋雖然很有說服力,雅也卻感到不可思議,她為什麼通曉這些。
他手裡拿着晾衣繩,纏住了俯臥着的曾我的脖子,雙手拿起兩端。全身開始顫抖,防毒面罩下,發出了牙齒碰撞的嘚嘚聲。
絕不能猶豫——仿佛聽到了美冬的聲音。
雅也閉上眼睛,雙臂用力,用盡全身力氣勒住繩子。曾我的身體頓時彎了起來。但他並沒有恢復神志,看來只是反射性動作。
雅也不記得勒了多長時間,但手上確實感覺到什麼東西嘣地一下斷了。於是他鬆了鬆手。曾我已經變成了單純的物質。呼吸的跡象已完全消失。為了保險起見,雅也摸了摸他的頸動脈,完全沒有跳動。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