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夜:第十章 · 3 線上閱讀

但是,這些問題他卻說不出口。他感覺一旦提出這些問題,和美冬之間的關係會馬上崩潰。

「怎麼了?」美冬歪了歪頭。

「沒,沒什麼。」雅也搖搖頭。「感覺有些不舒服。說實話,這事連想都不願意想,竟然讓那個人懷孕……」

「看來我提的要求有些太過分了。」美冬拿起了桌子上的賬單,「走,找個地方調整一下心情吧。」

數十分鐘後,兩人到了台場的一家酒店的房間裡。美冬好像用雅也的名字提前預約了。一進房間,兩人馬上抱在了一起。雅也貪婪地撫摸着美冬嬌嫩的肉體,用自己的全身體味着那迷人肌膚的感覺。象徵興奮的部位被允許插入她的體內,但是,最後還是在她口中射精的。當然,那同樣是伴隨着悠悠欲仙的快·感。

雅也一邊撫摸着美冬柔軟的頭髮,一邊想起了和賴江在一起的情景。兩人已經有過四次肉體關係。當然了,第一次留下的印象最深。

進入賴江的臥室時,她懇求他不要開燈。意思是自己的身體不好意思讓他看。雅也聽從了她的請求。因為他自己也擔心,如果看到了她的裸·體,也許就無法和她發生性行為了。

不過,在黑暗中接觸的感覺並不像他想的那麼差。賴江的身體依然具有彈性,而且,兩人融為一體的部分,雖談不上充分,也有一定的濕潤度。當把手放到她的腋下時,發現那裡竟然被收拾得乾乾淨淨。雅也那時才意識到,看來去京都前,她果然在一定程度上做好了思想準備。最初的行為後,他用已適應了黑暗的眼睛重新打量着賴江的裸·體。如果說身材沒有走形那是撒謊。乳··房已萎縮得很小,但是,他並不覺得難看。

當發現雅也在看自己時,賴江慌忙蓋上了被子。小聲說「不要看」,然後扭過了身子。她的樣子簡直像經驗不多的少女。實際上,做·愛時她幾乎沒有出聲,身體僵硬。

「和我這樣的人……愉快嗎?」賴江問。

她既沒有問「好嗎?」,也沒有問「感覺怎樣?」,而是選擇了「愉快」這個詞,雅也從這些地方也能感覺出她的羞澀。

「我很高興。」

聽雅也這樣說,賴江骨碌一下轉過身,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你在想什麼?」美冬從雅也的胳膊下問。

「沒,沒想什麼……」

見他含糊其詞,她抿着嘴嗤嗤地笑了。

「我知道,在想那個人吧。」她把手放到他的胸口,「你在想賴江,確切地說,在想和她做·愛的事。」

雅也皺皺眉頭,「別瞎說。」

「用不着生氣。是我不好,這我知道。讓你和不喜歡的人,而且是年齡大那麼多的人干那種事,我一直覺得對不住你。」

「不是說沒有想嗎。真嘮叨。」雅也把她的手從胸口拿開,身子轉向了床頭櫃。從煙盒裡抽出一根香煙,點着了火。雖然自己裝着不高興,內心卻對美冬敏銳的洞察力感到不寒而慄。

她慢慢翹起上半身,拉過毛毯裹住身體。露在外面的肩膀閃着妖艷的光。

「昨天,青江告訴我一件奇怪的事情。」

雅也把吸入肺中的煙吐了出來。

「說是警察去找他了。你還記着嗎?警視廳的加藤。」

「那傢伙?」雅也一驚,「他來幹什麼?」

「據青江說,他是來追查那次美容店學徒被歹徒襲擊的事件。是不是很奇怪?都到這時候了。」

雅也把還剩下很長一段的香煙掐滅了。「他發現什麼了嗎?」

「似乎在懷疑那個骷髏和玫瑰花的垂飾。估計是他對我的周邊進行調查時知道了那件事。對於『華屋』的惡臭事件,他至今似乎仍在懷疑什麼。而且,關鍵是——」美冬縮了縮下巴,注視着雅也,「曾我的失蹤案……」

雅也扭過頭,叼了一根香煙。他不想被美冬揣摩自己的表情。

在京都發生的事情在腦中閃過。加藤知道美冬是假冒的,他是在了解這些的基礎上才去青江那裡探問的。

「不論怎樣,如果對那個刑警放任不管,對我們絕不是什麼好事。」

雅也手中夾着香煙扭過頭,「你想怎樣?」

「所以想找雅也商量這件事。」

「美冬,你不會又……」

「那個刑警,」美冬打斷了雅也的話繼續說道:「看出我背後有一個男人,察覺出那個男人是同犯。包括對『華屋』的事件,他也是用這種思路解釋的。不過,對於那個事件倒是沒有必要太在意。就連加藤,也不會對沒有死人的事件感興趣。問題就是曾我。」

雅也倒吸了一口冷氣,注視着自己的手。香煙灰越來越長,他趕緊抖落在煙灰缸里。

「那傢伙認為曾我被殺了。當然,他應該還沒有證據,但是,如果那傢伙總是這樣推理,而且還四處尋找我的同犯,對我們來說無疑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就算是這樣……」

「目前只有他一個人在行動。警察中也只有那傢伙盯上了我。現在下手還來得及。」

香煙頭在一點點地抖動。雅也意識到這是因為自己的手指在顫抖。

加藤的存在確實麻煩。除了美冬所說的理由,他還知道美冬的秘密。假設那個刑警把秘密揭露出來,結果會怎樣呢?對於不知道美冬真正面目的雅也來說,之後的事情簡直無法想像。但只有一點可以斷定,兩人肯定都會毀滅。

難道要再干一次——

剛想到這裡,大腦深處突然瀰漫了一層厚厚的黑雲。頃刻間黑雲覆蓋了他的整個思維。同時,劇烈的嘔吐感涌了上來。他咬緊牙關,忍受着胃部的抽搐。他用食指尖掐滅了香煙。

「怎麼了?」美冬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雅也默默地搖了搖頭。用放下煙蒂的手捂住了嘴。

美冬似乎察覺了情況,她抱緊雅也的後背,就像要把他罩起來似的。他那因冷汗變得冰涼的後背,感覺到了她肌膚的溫暖。

「再也不讓你干那種事了。」她在耳別竊竊私語道,「我再也不想看到雅也痛苦的樣子。」

雅也反覆深呼吸,等待着突然襲來的不快·感漸漸消去。

「我……」他喘着粗氣說,「為了咱們兩人的幸福,什麼都可以做。不論什麼事情,不論多少次。如果真的能幸福……」

美冬撫摸着他的頭,「絕對能幸福。」

雅也扭過頭望着她,「真的嗎?」

「我是這樣相信的。所以,雅也,你也要相信。」

美冬的眼睛裡充滿了真摯的光。紅紅的有些充血,還有些濕潤。

「知道了。我也相信。不過,你要向我保證,不能背叛我,絕不能。」

「不會背叛,我保證。」美冬看着他的眼睛點點頭。

04

讓到場者簽名的筆記本,第一天基本上就寫滿了。賴江想,如果準備一個大些的筆記本就好了,不過,如果剩下許多空欄,會給人留下沒有人氣的印象。如果聽說準備了兩冊筆記本,御船孝三也會高興吧。

賴江看了看表,剛過下午六點半。閉場時間是七點。在會場中心設置的談話區里,御船正在和畫廊老闆談笑風生。

賴江離開接待處,走到會場的一角。雖然是御船的個展,也擺放了一些學生的作品。御船的說法是為大家提供了向公眾展示自己作品的機會,而培訓班的人都清楚,實際上是他用來舉辦個展的作品不夠。

學生的作品共十七件。其中有三件出自賴江之手。一件是點心缽,另兩件是用拉胚機做的茶碗。

她拿起了自己做的茶碗。釉子用的是白荻。本來想讓顏色更淺些,但燒好後比預想的茶色深。儘管如此,她還是喜歡那個茶碗的形狀。雙手拿起時感覺能和手掌完全融在一起。她開始浮想翩翩,如果用這個茶碗喝茶……

把茶碗放回去時,眼睛轉向了擺在旁邊的酒壺。這是雅也唯一展出的作品。儘管前不久剛開始學習陶藝,但他比所有人用拉胚機用的都好。賴江也能理解為什麼御船最先選擇了這件作品。和茶碗或茶杯不同,壺口部分比軀幹細很多的酒壺,不是初學者能簡單做成的。

「因為我喜歡喝酒。」賴江的眼前浮現出了一邊說話,一邊不好意思地轉動着拉胚機時雅也的樣子。

一想起他,賴江就感覺從身體的中心部位開始發熱。最近幾乎每天都見面,儘管如此,依然想看到他的面孔,想聽到他的聲音。

自己也覺得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這樣。愛上了比自己小一旬多的年輕人。但是,她並非不知如何處理自己的感情,也沒有焦躁。儘管知道這非常危險,而且是很麻煩的狀況,但身處這種漩渦中確實感覺很快樂。

並非單純想起了自己還是個女人。如果從這個意義上講,可以說女人的部分一直存在於心底,一直等待着有人敲那扇門。但同時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今後這樣的日子也許不會來了。期待和放棄,這兩種想法保持着絕妙的平衡關係,就這樣歲數越來越大了。

和雅也見面時,從未想過他會成為敲門的人。確實覺得他是個傑出的小伙子,以前對別人也有過類似程度的感覺。不同的是,他發出了要靠近那扇門的信號。

賴江不想自己打開那扇門。因為害怕那樣做會失去許多東西。儘管覺得這也許是最後的一次機會,她卻選擇了在門內側等待的方式。她心中也想過雅也也許最終會從門前走過,但她依然無法自己靠近那扇門。

所以,那一天他突然敲門的時候,她根本沒有萌發自製心的餘地。她只是在門的內側茫然地看着他走了進來。

這麼大年紀了,還痴迷於年輕男子——有時她會這樣進行自我分析。通過分析來確認自己依然保持着冷靜。儘管心裡清楚這種狀態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但她想盡情享受從夢中醒來之前的短暫時刻,哪怕只有一秒鐘。

但是,正因為如此,不想留下遺憾的願望則更加強烈。想充實和雅也度過的每時每刻。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打擾一下。」

突然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賴江不禁嚇了一跳。右邊斜後方站着一個男人。滿臉鬍子拉茬,看樣子三十多歲。身上倒是穿着西服,也繫着領帶,但賴江感覺他土裡土氣的。這並非是因為個子矮的緣故,難道是因為他眼睛向上翻着看自己?

「您是倉田賴江女士嗎?」

「是的。」

男人遞過一張名片。賴江看了後皺起了眉頭。她不明白警視廳的刑警為什麼會來找自己。

「我可以問您點事情嗎?」叫加藤的刑警問。

「可以,不過,七點前我不能離開這裡。」

「那就在這裡談吧。」

加藤走到展品近前,他也許想裝成一位散場前剛來的客人。

「真好看。就算是學生們的作品,也完全具有商品價值。不好意思,您學陶藝多長時間了?」

「一年。」

「哎?一年就能做得這麼好。」加藤看了賴江製作的點心缽後,把手伸向了旁邊的酒壺。「這個也很厲害。是有豐富經驗的人做的吧?」

賴江微微一笑。見雅也的作品被人表揚,她也很高興。

「那人最近才剛開始學。」

「是嗎?」加藤看上去很驚訝。他凝視着酒壺,然後又放回到原來的地方。「這世上還真有手巧的人。」

「因為那人是個手藝人。」

「手藝人?」

「他的本行是金屬加工,製作各種精細的零部件,所以不能說完全是個外行。」

「噢,原來如此。」加藤點點頭,再次望着酒壺。他的側面臉龐看上去異樣認真,這讓賴江感覺有些怪異。

「您想問我什麼事?」

「啊,對不起。」加藤似乎一下回過神來了,「是這樣,我正在調查九五年『華屋』發生的惡臭事件。」

「啊,那個事件。」她當然知道,「還在繼續搜查嗎?」

「零零碎碎地,因為至今還沒有解決。」刑警扭着頭笑着說。

「我以為肯定成為懸案了……」

「您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上,搜查總部早就解散了。因為當時剛發生地鐵毒氣事件,上頭的人也特別重視,但是……」

「關於那件事,想問我什麼?」

「不知您是否記着,當時還發生了另外一件事,就是跟蹤狂事件。犯人是寶石飾品專櫃負責人。名字叫浜中。」

「聽說過這麼一件事,但不知道詳細情況。而且,不是說那個事件與跟蹤狂沒有關係嗎?」

「這種意見是主流,但還無法斷定。」

「即便如此……」

「浜中跟蹤的女性中,有一個叫新海美冬的人。通過調查,發現他曾跟蹤過多名女性,但是,他本人只承認對新海美冬的行為。而且,據他說,她是自己的情人。」

賴江環顧四周,想確認剛才的這番話是否被別人聽到了。幸虧旁邊一個人都沒有。

「我很難理解,為什麼事到如今又重新提起這些事。」

「我十分理解您困惑的心情。因為,叫新海美冬的這位女性現在是您的弟媳,也就是秋村社長的夫人。但是,正因為如此才來問您。關於那一系列的事件,包括您在內的秋村家族應該都知道吧。儘管如此,依然將她作為社長夫人迎進了家門,那對她是否進行了相應的調查呢?」

「當然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查。不過,最後還是由本人決定,周圍人如果過多干涉——」

「您說進行了調查。那具體是何種程度的呢?是否對新海的過去也進行了詳細調查?」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

「因為這很重要。就算是出於形勢所逼,既然那個事件的嫌疑犯坦白那個女人是自己的情人,作為刑警當然會在意的。」

「你……是叫加藤吧。」賴江深呼吸了一下,衝着刑警挺起胸脯,縮了縮下巴說,「不知你是否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就算是有所謂的為了搜查的名目,也無法容忍你對『華屋』的社長夫人進行誹謗。如果把我們惹急了,可以要求你的上司對你提出警告。」

雖然賴江不客氣地瞪着他,但加藤沒有流露絲毫的畏懼表情。倒像是在清醒地觀察她發火。看到他的樣子,賴江突然感到一絲不安,也許正中了這個男人的圈套。

「對不起,因為這樣站着隨便聊天,不由得說過火了。還請您多多包涵。」和他的表情相反,加藤禮貌地道歉。

「倉田太太,到時間了。」這時身後有人喊賴江。原來是一起負責接待工作的叫山本澄子的女性。平時和她並非特別合得來,不過,今天倒像是被她救了一把。

「好的,馬上就去。」賴江對她說。

山本澄子交替看着加藤和賴江的臉。

「您是倉田太太的朋友?」

「我是『華屋』的相關人員。不過,我該告辭了。」加藤答道。

「有沒有您中意的東西?」

「有很多。特別是這個。」他拿起的是那個酒壺。

「啊,這個。」看那表情,山本似乎對此早有預料,「水原先生的作品吧。他是倉田太太選拔出來的,眨眼間就超過了我們。」

賴江嫌山本說的太多了,但山本澄子還在那笑嘻嘻地不走。

「是倉田女士選拔的?」加藤問道。

「因為他好像對陶藝感興趣,我只是邀請了他。」

「聽說原來是干手工活的手藝人,看來江戶手藝人的水平在這裡也體現出來了。」加藤看了看手錶,看樣子是想告辭。

但是,還沒等他開口,山本澄子說道:「水原先生不是東京人,是關西人。」

「關西?是大阪嗎?」加藤問賴江。

「聽說是神戶。」賴江答道。

「神戶……噢。」

加藤再次把目光轉向酒壺,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標有「水原雅也」的牌子。過了一會兒,他低頭說了聲打擾了,就向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