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夜:第九章 · 4 線上閱讀

04

浜中把幾個戒指擺在櫃檯上,正用布挨個擦拭。加藤確定裡面沒有顧客後才進店,剛擺出一幅笑臉的浜中馬上沉下了臉。

「用不着把臉拉這麼長吧。」加藤笑嘻嘻地說。說實話,浜中的這種反應讓他有種快·感。曾是高級寶石飾品店樓層負責人的時候,肯定整日道貌岸然裝腔作勢,卻在背地裡貪婪地在年輕女人身上尋歡作樂。加藤覺得這種人就算是因此斷送了自己的人生,也絲毫沒有同情的餘地。

「有什麼事?該說的我都說了。」浜中移開視線,擦拭戒指的手又重新動了起來。

「想問問簡歷的事。」加藤拉過為客人準備的椅子坐下。從下往上盯着浜中的臉。

「簡歷……」

「那個女人的。就是新海美冬。你是看了簡歷才知道那個女人的經歷的吧。」

「那又怎麼了?」

「簡歷上當然會貼着照片吧?」

「那還用說……因為是簡歷。」浜中抬起頭,似乎不明白加藤在問什麼。

「看到照片後,你注意到什麼了嗎?」

「注意?注意什麼?」

「是那個女人普通的照片嗎?」

浜中似乎沒有理解問題的主旨。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說什麼,但那照片確實沒什麼特別的。」

「哦,是嗎。」

「加藤,你——」

加藤打斷了浜中的話,「你能告訴我新海美冬進『華屋』的經過嗎?你當時是樓層負責人,應該知道吧。」

浜中歪了歪嘴,然後舔了舔嘴唇。

「詳細情況我不知道。因為她被錄用後我才認識她。而且,以前也跟你說過,最初並不在我所負責的賣場。」

「見到她之後,你很快就提拔了她。」

聽到加藤的話,浜中緊閉雙唇。收拾戒指時動作明顯有些焦躁。加藤觀察着他的反應說,「不用太詳細,應該聽她說過是怎樣被錄用的吧。既然浜中先生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這種事肯定不會完全不知道吧。」

把戒指放回到櫃檯里的浜中,瞪了加藤一眼,然後點着了香煙。

「沒怎麼特別打聽,就是普通的中途錄用。」

「就是這個問題,中途錄用是經常的事情嗎。」

「並不是多麼稀罕。根據景氣情況,有時會突然人手不足。像『華屋』這樣的大店,不能靠臨時工或鐘點工來維持。」

「是因為不想降低店員的素質?」

「如果沒有一定的經驗絕對不行。」說到這裡,浜中的目光似乎在望着遠方,「對了,她有工作經驗。」

「什麼意思?」

「因為有首飾及寶石飾品方面的豐富經驗,這是被錄用的條件。她以前好像曾在類似的店裡工作過,所以才被錄用。」

「以前工作的店?這在簡歷上有吧?」

「店名早忘了。」

「為什麼?你連小學和中學都想調查,對以前曾工作的店不會不感興趣吧。」

浜中嘆了口氣,「聽說倒閉了。」

「哎?」

「聽說倒閉了。所以,對那家店感興趣也沒用。」

「倒閉……?」

「所以她才重新找工作。喂,行了吧,都說過好幾次了,我想忘掉她。每當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時候,總是你來讓我想起那些可惡的往事。別再來煩我了。」浜中口氣嚴厲地說着,把香煙捻滅在煙灰缸里。

加藤臉上微帶笑容,慢慢地站起身。浜中還在怒氣沖沖地瞪着他。加藤搓了搓鼻子下邊。那隻手剛剛從臉上拿開,馬上揪住了浜中前胸的襯衣。隔着櫃檯用力往前揪。浜中的臉上露出一絲膽怯。

「別在這跟我橫。受女人的擺弄,被人家利用來利用去的人到底是誰?如果你不這麼窩囊,別人也許就不會遭殃。」

「別人?」

加藤沒有回答浜中的問題,撒開了手。他又一次坐在椅子上,盤起了腿。從下面望着浜中整理襯衣。

「能不能儘可能幫我想起那家店的名字?也不是一點兒都沒記着吧。」

「不,真的沒仔細看。如果聽到那家店的名字,或許能想起來……」

「哦,算了吧。那什麼時候決定錄用新海美冬的?」

「什麼時候?我想應該是那年的年初。應該是一九九五年。」

加藤搖搖頭,「能說的更確切些嗎?能不能記得是阪神淡路大地震之前還是之後。」

「地震?」說到這,浜中微微張開嘴,「說到這想起來了,美冬說過是地震後來東京找的工作。」

「地震後?果然如此。」

「這怎麼了?和地震有什麼關係嗎?」

加藤裝着沒聽見他的話。

「浜中,能給我介紹管人事的人嗎?」

「啊?」

「『華屋』負責人事的人。我想見見負責錄用新海美冬的人。你能想辦法替我安排嗎?」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浜中嘆了口氣,又把手伸向煙盒,「我這張臉對『華屋』的人不可能管用。那些人見到我肯定會嚇得躲着走。」

「是嗎?也許是吧。」加藤撓了撓頭。

「喂,加藤。」 浜中用壓抑住感情的低低的聲音說:「為什麼光問這些簡歷以及錄用時間之類的問題?以前一次也沒問過這類事情,到底是怎麼了。能不能告訴我一點實情?我應該也有知道的權利。」

加藤心裡猶豫了一下,覺得也可以告訴這個男人。但是,打消這個念頭並沒有需要太長時間。還不能對任何人說——他下定了決心。

「新海美冬是哪所大學畢業的?」

看來自己的問題又得不到回答了,浜中的肩膀無力地垂了下來。

「應該是……西南女子大學。在大阪。好像是文學系。」

「是嗎,西南女子大學。關於那個時候的事,你沒做過調查?」

「沒法調查。」浜中顯得有些不耐煩,「畢業生名冊不可能簡單地搞到手。」

「是嗎。」加藤慢慢地站起身。「既然要做跟蹤狂,就該更徹底地把這些情況調查清楚,如果這樣我也就不用費勁了。」

浜中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圖,莫名其妙地注視着這位刑警。加藤也望着他那呆滯的表情,「喂,你迷戀的女人的名字是什麼來着?把你害得這麼慘的女人叫什麼?」

浜中有些不安地歪了歪頭。

「快告訴我她的名字。」加藤又說了一遍。

「美冬……呀。新海美冬。」

「對,是新海美冬。確實是這個名字。」加藤點點頭,「打擾你工作了,對不起。好好擦你的戒指吧。」加藤走出店的時候後背上一直能感覺到浜中的視線。

可是,不對——加藤一邊向御徒町車站走,一邊在心裡嘀咕道,不對,浜中,把你的人生搞得一團糟的女人不是這個名字。是和新海美冬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加藤是在三個月前去的京都。他先去了美冬畢業的中學,詢問有沒有昭和五十七年畢業生的相關資料。理由隨便編了一個。如果說是為了搜查工作,只要沒有特殊情況一般不會遭到拒絕。

校方給他看的畢業生相冊中,除了集體照外,還有不少體育活動、文化節、修學旅行時的照片。加藤在名單中找到了新海美冬的名字,但是,不論反覆看多少次,在本應有她的集體照中就是沒有找到像她的少女。因為照片太小了。

原本想跟美冬的班主任老師及同班同學聯繫,但相冊中並沒有聯繫地址。中學裡已經沒有人了解當時的情況。

因此,加藤又去了小學。在那知道原來有個叫深澤的男老師,曾經是新海美冬所在的六年級三班的班主任。辭去教師工作後繼承了家裡的書店,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地址。

深澤並不怎麼記得美冬,看樣子又不會有太大的收穫。但是,當看到他拿出來的一張照片時,加藤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了。叫新海美冬的姑娘也參加了畢業幾年後舉辦的同學聚會,但她並不是加藤所熟悉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冒牌的——只能這樣想。在某個地方替換了真正的新海美冬。然後一直作為新海美冬活着。

那麼,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替換的呢?而真正的新海美冬消失在什麼地方了?

解除這些疑問的答案只有一個。加藤徹底調查了阪神淡路大地震的相關資料。並發現了能證明自己假定的數據。死者六千四百三十四人。其中身份不明者九人——。

這九個人都是在火災嚴重的區域發現的。或者是損傷嚴重,或者發現時有複數遺骨混雜在一起,因此無法用科學手段來斷定身份。這九人雖然被算入了死者人數中,犧牲者名單中卻沒有記載。今年一月,在位於神戶市北區的市立鴨越墓園的無緣墓地建立了墓碑。加藤通過調查發現,身份不明屍體被發現的地方現在已經無法準確特定了。

那九個人之中——。

是否就有真正的新海美冬呢?在位於西宮的那棟朝日公寓的舊房子裡,會不會也發現了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體?如果那是新海美冬,為什麼無法確認身份?

理由只有一個。因為另外有人自稱自己是新海美冬。而且,美冬的父母雙雙去世。

加藤腦海中浮現出了全部倒塌燒毀的建築物。從那裡發現了三個人的遺體。那或許就是真正的一家三口。但是,那裡還有一個人,另外一個人出現了。和那家女兒年齡相仿的女人。那個女人指着其中的兩具屍體說,這兩個人是我的父母,我的名字是新海美冬。

然後又看着剩下的那具屍體,說自己不認識這個人,和我們沒有關係——。

加藤一回到警視廳,等着他的就是寫報告的工作。一看西崎,他也正趴在桌子上寫着什麼。加藤想,如果告訴這個小伙子新海美冬是冒牌的,它會是何種表情呢。

加藤想認真調查此事,但他覺得上司們不可能批准。就算新海美冬另有其人,只要不牽扯到某個事件,刑警們不可能參與調查。儘管「華屋」的惡臭事件尚未解決,曾我孝道的失蹤事件也沒有查清,但事到如今上司們不可能對這兩個事件再感興趣。關於曾我,甚至不清楚究竟是不是事件。

如果能發現曾我的屍體,事情另當別論。屆時會成立搜查總部,也會投入大批搜查人員。加藤手上掌握的信息就會有價值了。

當知道新海美冬是冒牌的時,加藤腦子裡最先跳出的想法就是總算明白動機了。當自己懷疑曾我已被殺,而且其背後肯定是美冬在操縱時,最頭疼的是找不到動機。然而,如果說她是冒牌的,一切都合乎邏輯了。

就是那張照片。

曾我孝道手上有美冬和父母一起拍的照片,並且想把照片交給她。照片上肯定是真正的美冬。也就是說,站在冒牌美冬的角度上,和他見面,確切地說,他的存在都是很麻煩的問題。

當然,還有一個必須解決的疑點,美冬有不在場證明。她一直在約定地點等曾我,而且最終空等了一場。

還有一個疑問,就是屍體是怎樣處理的。靠一個女人很難做到。

結果又得出了有同犯的推論。至於誰有可能是那個同犯,加藤還沒找到。

如果發現了屍體,搜查員都被調動起來,就能公開對美冬身邊的人進行調查了。不過,到時加藤自己又能活動到什麼程度就不好說了。

說實話,加藤不想把關於新海美冬的調查委託給別人。她的過去、她的目的、還有她背後的真正面孔,這一切都想自己親手查清,不想被任何人干擾,而且,如果搜查繼續下去,最後對決的時刻肯定會到來,那個時候不希望自己之外的人在場。

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難道是出於自負?因為只有自己注意到了其他人都沒有留意的女人新海美冬。當然有這方面因素,但絕不僅僅是這樣。

我或許迷上那個女人了——

加藤衝着沒有絲毫進展的報告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