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大清:下部 第十五章 奪嫡 · 三 線上閱讀

不是不明白什麼叫現實,也不是猜不到胤祥他們有很多隱秘不會讓我知道,可剛才那短短的幾句話,卻把我之前所經歷的、所猜測的、所自以為明白的很多東西一下子打了個粉碎。

「福晉。」耳邊突然傳來了小桃兒的驚叫聲。

我有些昏沉地看了過去,只看見了燈火中人影閃動,頭腦中卻是一片黑暗……一時間只覺得周圍亂糟糟的,忍不住甩了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嘶——」我倒吸了口氣,頭部有些沉甸甸地疼。耳邊不時傳來有些惶急卻又刻意壓低了的模糊聲音,唯獨一個怒吼着的聲音十分清晰。我用力眨了眨眼,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

一轉頭,看見胤祥正暴躁地在屋裡走來走去,「秦順兒,林太醫怎麼還不來?要是他再不來,我就……」

「胤祥。」我大喊了一聲,耳朵里反饋來的卻是一聲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聲音。

可胤祥卻一個箭步就躥了過來,「小薇你醒了?你覺得怎麼樣?頭疼不疼?身上有沒有哪兒不舒服?你……」一連串兒的問題飛快地從他嘴裡冒了出來。我愣愣地看着他,他臉色有些紫漲,一根青筋卻凸顯在額頭,不時地跳動着,眼睛裡閃爍着無盡的關心和些微的恐懼。見我直直地看着他卻不說話,他臉色漸漸地白了起來,聲音竟然有了一絲顫抖,「小薇,你沒事兒吧,你……」

他的擔憂着急害怕仿佛一根針一樣,一下子捅破了我心中那個脹滿了懷疑、受傷、背叛、心痛等等各種黑暗氣體的氣球。「呼——」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對他微微一笑,「我沒事兒,只是頭疼而已,瞧你急的。」

胤祥怔怔地看了我一會兒,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見我確實是面帶笑意,神志清醒,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將他的頭埋在了我的胸前。一股熱氣頓時透過薄被,吹到了我的胸膛上,熱得讓我覺得有些燙。

「小薇,小薇,小薇……」胤祥含糊不清的聲音從被子裡傳來,他就這麼不停地念着我的名字。我的眼淚不可抑制地掉了下來,只能用手輕輕地捋着他的頭髮,低聲說:「我在這兒。」

過了一會兒,胤祥抬起了頭,眼中稍微有些發紅,他清了清嗓子,「只要你沒事兒就好,我……」

他話未說完,滿頭大汗的秦順兒跑了進來,「爺,林太醫到了,奴才領他進來……啊,福晉醒了!」他話說了一半才看見我正清醒地看着他。

胤祥低頭柔聲對我說:「既然太醫都來了,還是讓他看看吧,八成你也受了風寒了。」我點了點頭,聽見他說風寒,突然想起薔兒,忙伸手抓住欲站起身的胤祥,「對了,薔兒她怎麼樣了?」胤祥忙安撫地拍了拍我的手,「她沒事兒,只是受了風,太醫說不用吃藥,喝點薑糖水就可以,你放心。」

我疲累地點了點頭,閉上了眼,任憑胤祥出去和太醫寒暄,心裡只是不停地告訴着自己,沒有人乾淨得一如初雪,而我嫁的是個皇子,一個會去爭奪皇位同時心裡也有我的皇子……胤祥為我做得夠多了,更何況,我也不覺得他事事都告訴我會讓我過得比現在更幸福,今晚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我就一直這樣告誡着自己,直到自己沉入深深的睡眠中去。

轉眼到了十月,內庭里傳來了各種消息,康熙的神志已經有些不太清醒了,朝中之事已完全不能打理。上書房的那幾個大臣都陪在他身邊,眾阿哥們卻都被擋在了暢春園之外,個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面子上卻還得做出一副哀戚的樣子來。

進了十月,我就再沒看見過胤祥,他和十七阿哥一直都守在四爺身旁,只有秦順兒偶爾地帶些話兒來給我,無非是讓我保重身體,看好薔兒云云。我深知現在已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時刻,因此只是讓秦順兒告訴胤祥六個字——「一切安好,勿念」。

十一月終於來了,京城裡暴雪肆虐,狂風呼嘯。聽府里的小太監們說,京城四周搭滿了帳篷,都是那些各省的外派大員,在等着給皇帝請安,或者說是等着給老皇帝送行,然後再弄明白究竟會向哪個新皇請安。每個大臣心裡都有個小九九,也都在暗自祈禱,自己沒有押錯了邊兒吧。

我靠在窗邊靜靜地望着緩緩飄落下來的白雪,手裡不停地編制着一根帶子。自打那晚之後,我總是喜歡找點事情做,這樣才好不讓自己再去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日子雖然過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心情卻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主子,今兒的雪真大,別站在那兒,小心一會兒頭又痛。」小桃兒一進門就走到炭盆邊加了塊兒炭進去。

我搓了搓手,從窗邊溜達回了書桌後坐下,笑着接過了小桃兒遞過來的清茶,「是啊,我最喜歡大雪了,白茫茫一片,覺得心裡也乾淨了許多,是吧?」

小桃兒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是啊,您喜歡,小格格更喜歡,方才還鬧着要出去玩呢,這千哄萬哄地才去乖乖睡了覺。」我微微一笑,發現小桃兒眼角兒也微微有了些痕跡,心裡突然有些熱,回想當年初見之時,她還是個身量不足的小姑娘。

「主子,您怎麼了?」小桃兒見我一直盯着她看,不禁有些奇怪。

我笑了笑,「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了你當年的模樣,這些年辛苦你了。」小桃兒聽我提起當年,臉便紅了。

聽我說完,她低下了頭,再抬頭眼圈卻有些紅,「主子,我要不是跟了您,現在還不定怎樣呢。」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小桃兒也自去拿了塊兒帕子繡了起來。屋裡很安靜,只有窗外的白雪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我將頭埋在從杯子裡不斷升騰而出的熱氣中,心中不知道為什麼突突地跳了起來,不知道胤祥他們怎麼樣了。

突然屋外一陣咔嚓咔嚓的腳步聲,沒等我抬頭,「主子。」就聽見秦順兒在屋外喚了一聲。我抬起頭對小桃兒抬了抬下巴,小桃兒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快步走過去掀起了帘子,秦順兒帶着一頭的雪走了進來。他一個千兒打下去,「主子,宮裡來人了,接您進去。」

我還沒什麼反應,小桃兒已驚呼了一聲,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兩步兒,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臉上的表情卻是掩不住的驚慌。看來小桃兒也已經明白,舉凡我進宮,那就代表着沒有好果子吃。我很想笑,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秦順兒瞥了小桃兒一眼,上前一步,低聲說:「主子別擔心,萬歲爺回宮了,各位皇子的福晉都要進宮,隨着宮裡各位主子們一起為皇上祈福,從人也不用帶。」

「嗯,我知道了。」我點了點頭,心裡不免懷疑,皇帝此舉不是要把各位皇子的家人作為人質,以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吧。「小桃兒,你去幫我收拾一下,還有薔兒的。」

聽秦順兒那麼一說,小桃兒的臉色恢復了些,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去裡屋。秦順兒忙扭頭跟了一句,「小格格的就不用了。」小桃兒一愣,站住了腳。他轉過頭來跟我回說,「宮裡頭說了,各府里的十歲以下的小阿哥和還有格格們都留在府內,由嬤嬤和教引太監們照顧,十歲以上的阿哥則跟隨着各自的父兄一起。」我對小桃兒揮了揮手,她忙進去收拾了。看着秦順兒正恭敬地站在原地,我嘴巴張了又張,最後還是沒敢去問胤祥他們現在何處。

轉眼間,小桃兒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交給了秦順兒,又轉過手來幫我把大氅穿好,再抬頭,她眼圈兒又紅了。我笑了笑,「好了,我只是進宮而已,倒是你,幫我把薔兒帶好,回來要是看她瘦了,我可不依。」小桃兒強笑着點了點頭。我轉身往外走去,雪花一下子撲面而來,冰冰涼涼地化在了臉上,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秦順兒伺候着我到了府門外,宮裡的天青油布馬車早已等在門外,幾個太監正一動不動地垂手侍立着,猛一看,還以為是幾個雪人。見我出了來,這才行動迅速地搬了腳踏子過來,又接過了秦順兒手裡的包裹,放入馬車中。

我撐着秦順兒的手進了馬車,在他鬆手的一剎那,我問了一句,「今兒是幾啊?」正要放下帘子退下的秦順兒一愣,趕緊回了一句,「主子,今兒已經十一了。」「喔——」我點了點頭。秦順兒見我無話,這才放下了車帘子。

馬車搖搖晃晃地開動起來,「十一嗎?」我低喃了一句,那也就是說,離那個日子只剩下兩天了……

屋裡檀香繚繞,德妃虔誠地跪在菩薩面前不停地祈禱,我也跪在她身後的蒲團上,心裡卻只是在猜測着,胤祥他們真的準備好了嗎,史書上的記載沒有騙人吧,今天已經十二了,還有一天……

「魚寧,魚寧……」德妃的呼喚聲突然闖入了我的腦海,我驚醒了一下,一抬頭才看見德妃正回過身來看着我,「你怎麼了?」她緩聲問了我一句。

「沒事兒。」我微微搖了搖頭,搪塞地說了一句,「只是一時有些頭痛。」

德妃隨意地點了點頭,示意我扶她起來。我趕緊站起身來,輕輕地扶她站了起來,坐到了佛堂一邊的春凳上,又倒了杯參茶給她。德妃接了過去慢慢地啜飲着,過了會兒突然問道:「你頭痛得厲害嗎?」我搖了搖頭,「也沒有,老毛病,習慣了。」她定定地看了我兩眼才垂下了眼,淡淡地說了句,「那就好。」

自打我進宮來,德妃就一直把我帶在身邊,倒是四福晉和十四福晉分別帶着各府里的女眷,在兩個側廳里焚香祈福。宮裡的氣氛越發地緊張,宮門口守衛着的內監也多了起來,嚴防各宮裡的人互相亂竄。

吃飯要麼是陪着德妃,要麼就是自己一個人,睡覺也是睡在德妃睡房外的小花廳里。四福晉和十四福晉也是分開的,並不相處於一室,因此我跟那些女人們雖然是共處一院,竟然是連一面都見不到。儘管我對見不到四福晉她們這件事兒一點也不介意,可心裡畢竟有些奇怪,只是德妃不說,我也不能掐着她的脖子去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十一月十三日,雪下得越發地大了,扯棉絮似的不停地飄着,剛消停了兩天的北風也呼呼地颳了起來,聽起來有些撕心裂肺的。我一天都是心不在焉的,腦子裡空白一片,機械地做着平常在做的事情,潛意識裡卻在等着那一刻的到來。

不知道德妃心裡是怎麼看我的,一時間我也顧不上她的想法,只是偶爾視線從她身上划過,才發覺她也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神經緊緊地繃了一天,直到伺候着德妃睡下,宮女們也都退了出去,我才木木地走回了自己的床榻上,放下簾帳,抱膝坐下。

「不會吧,事情不會有變吧?」我有些神經質地自言自語着,之前的每件事不都在它該發生的時候發生了嗎?難道……」我情不自禁地開始啃着手指甲,那股難言的壓力越發如吸飽了水的海綿一樣,沉重地壓在了我的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突然覺得外面有些混亂,可仔細聽聽,依然只有風聲呼嘯。我重重地靠回了板壁上,「唉——」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等我這口氣出完,就聽見長春宮的宮門被打開的聲音。我如被雷擊一般地坐了起來,宮門一旦下鑰,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直到天明,都是絕對不允許打開的。

裡屋傳來了哐啷一聲,接着就看見德妃跌跌撞撞地從屋裡跑了出來。她向我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麼黑的屋裡又隔着一層簾幕,她的眼珠卻反射着灼人的光芒。

屋門嘩地一下被推開了,兩個宮女惶然地舉着燈進了來,還沒等她們開口,一個太監撲了進來,一頭跪在地上,淒啞地哭喊了一句,「德主子,皇上——駕崩了。」他話音未落,「娘娘!」宮女們驚叫着沖了過去,扶住了已然軟倒的德妃。

屋裡頓時亂成一團,有哭的,有喊的,一個宮女忙上前去給德妃揉着胸口,沒兩下,德妃就吐了口氣出來,宮女們手忙腳亂地扶了她坐好。她用手在胸口用力地壓了壓,就伸手推開了眼前的宮女們,不說話只是死死地盯住了那個小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