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大清:下部 第十四章 奪嫡 · 二 線上閱讀

我放下了杯子,悄然走到他背後,用手指輕柔地幫他按摩着額頭和頸椎,他抬眼一笑,抓住我的手親了親,這才放開手閉上眼,讓我繼續給他揉。「你還是去吧,再過些日子,想出門也沒那麼容易了。」過了會兒,胤祥幽幽地說了一句。

我的手指一頓,低頭看着他,胤祥慢慢地睜眼於我對視了一會兒,這才握住了我的手腕一轉,將我帶到他身前,就那么半坐着靠在他懷裡。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光卻好像穿透了我,落在一個未知的地方,手指卻只是下意識地卷繞着我鬢邊的一縷散發,纏繞,放開,纏繞,放開……我垂下眼,安靜無聲地靠着他,緊緊地,現在我能給他的幫助也就僅此而已了。

「皇上的身子骨兒越來越差了,這些天又沒上朝,這已經是……」胤祥低聲說了一句,我略抬眼看去,他正低頭看着我,眼裡有着憂心,有着沉重,有着無奈,卻也有着一絲光亮。我輕輕地嘆了口氣,「是人早晚都有這麼一天,只要別到了那一天,卻覺得這輩子活得很後悔就是了。」

胤祥微微一怔,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咧嘴一笑,「你說的是。」說完重重地在我嘴上親了一下,就不管不顧地沖外面喊着,要秦順兒趕緊給他擺飯。「知道你吃過了,再陪我吃一頓好不好?」他笑眯眯地低了頭問我,「好呀,撐着總比餓着好。」我笑着點點頭,胤祥「哧哧」一笑。

看着席間已然恢復正常,不停說笑着的胤祥,我也一直在笑,只是心裡卻壓抑着一種悲哀的情緒,胤祥雖然在笑,心底的感覺也是一樣的吧。皇宮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竟然會讓兒子只有在父親逝去之後才能看到希望,一個「朕」字,到底會扭曲了多少人的情感。

我不認為我剛才的那句話,就能解了胤祥心中那個陰暗的疙瘩,那只是個讓人逃避道德底線的藉口罷了。那個陰暗得讓人無法說出口,卻實實在在深埋於心底的念頭,可能就像一把鈍刀,在一點點地切割着每個皇子的心,他們卻已無暇去哀嘆他們父親即將到來的死亡,只是因為他們全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明天……

不管出於什麼想法,第二天我老老實實地跟着鈕祜祿氏走了,一路上就聽見薔兒唧唧呱呱的笑鬧聲,弘曆為了陪她,竟然沒有騎馬,而是規規矩矩坐在了馬車裡。

我和鈕祜祿氏隨意地談笑着,看着弘曆好性子地任憑薔兒在他身上揉搓來揉搓去,臉上卻沒有一絲不耐。我很早就放棄了去研究乾隆皇帝個性的想法,既然他七歲的時候我就看不透,更不用想在以後的歲月里弄明白。

可不管怎樣,只要讓他對薔兒處出了真正的親情,那麼薔兒在未來的歲月里,就會有了一個強而有力的保障了。雖然我不知道鈕祜祿氏母子與我親近的真正想法是什麼,可想想自己一開始接近鈕祜祿氏的目的也並不純潔如白雪,心裡也就釋然了。我已經努力地去給薔兒種樹了,能不能遮蔭乘涼,卻還要看她自己。

庵堂里的姑子們一見了鈕祜祿氏和我都是笑臉相迎,忙前忙後的,依我看來對我們倒是比對她們日日供奉的神佛來得還要恭敬些。鈕祜祿氏倒真是一心虔誠我佛,一聽講經最少也是一個時辰,我也只能無語相陪。

可沒過了兩天,薔兒可能是因為到了新鮮地方玩得太瘋,夜裡睡得也不踏實,隔天就咳嗽起來,身上也有些燒熱。鈕祜祿氏想叫人去請太醫來,我嫌麻煩又耽誤時間,只好哄着薔兒先跟我回家。

「姐姐,真是對不住了,誤了你的正經事。」鈕祜祿氏一笑,隨着馬車的搖晃,她頭上的墜子也是不停地擺着,「瞧你說的,要是這樣說,那還不如說因為我叫你們來,薔兒才受的風,我的罪過豈不是更大了?」

我輕拍着懷裡已經睡着的薔兒,「其實你不用跟我回來的。」「好啦,看見薔兒這樣,我的心也放不下,哪兒還能靜下心來吃齋念佛。」我們相視一笑,鈕祜祿氏說完伸手輕輕摸了摸薔兒的額頭,「還好,熱得倒不厲害。」

過了兩個時辰,京城已豁然在望,沒一會兒就進了城,天色黯淡,路上的行人已經少了許多。我婉拒了鈕祜祿氏要送我回去的心意,她見拗不過我,只能任我下了車,笑說下次讓我陪她多住幾天,我忙答應了,這才目送着她的馬車往雍和宮的方向走去。走出了很遠,弘曆還探出了頭朝我們張望着。

我上了馬車,馬車裡守着的小丫頭示意薔兒還在睡,我點了點頭,替薔兒緊了緊被子,「滿子,我們回去吧。」我輕聲說了一句。外面的小太監應了一聲,一聲鞭響,馬匹繼續前進,侍衛們也紛紛上馬前行,自有人先行回去通知。

又過了半個時辰,十三貝勒府的輪廓隱見。「你去告訴滿子,從角門那兒進去就是了,別又折騰得人仰馬翻的。」我低低吩咐了一聲,那小丫頭忙湊到門邊,撩起帘子來說了句。「知道了。」小太監乾脆地應了一聲。

沒走一會兒,角門已經到了,早有人迎了出來,車子三拐兩拐進了二門。我一下車,小桃兒已跑了過來,伸手接過了薔兒,臉上已變了顏色。我忙低聲安慰她,「她沒什麼大事兒,只是咳嗽,身子有些發熱,去請太醫了嗎?」

「是,貴和一來報信兒,我就打發人去請了。」小桃兒恭聲回了一句,又說,「十三爺還沒回來呢,秦順兒今兒也跟着去了。」「嗯!」我點了點頭,就邁步往裡屋走,身後的小桃兒不停地念叨着什麼就不應該去,又說一定是那庵堂的地氣不好,接着又數落起跟着我出門的小丫頭,說她連服侍都不會,這才兩天,就能讓小格格生了病。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她除了不敢說我的不是之外,能數落的都被她數落到了。還沒等我進門,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叫了聲「小桃兒姐」,接着一眼看見了我,忙得給我打了個千兒,我隨意地揮了揮手就要進門。

倒是身後的小桃兒問了一句,「太醫來了嗎?」我聞言站住了身子,回過身兒看着那小太監,他忙恭敬地回說:「福晉,太醫已經來了,不過不是平常給咱家看病的林醫正,今兒當值的不是他,是個新來的姓方,奴才也不認識,請是請回來了,可奴才還是想着回來問問,能不能再去家請了林太醫來?方才好像看見秦總管的背影兒,可叫他也沒理,許是奴才看錯了,又怕裡邊着急,這才趕緊進來先回事兒。」

「嗯。」我點了點頭,又回頭對小桃兒說,「你先帶薔兒去耳房給這位太醫瞧瞧,只是拿了方子先別抓藥,知道嗎?」「是,奴婢明白。」小桃點了點頭,忙領着一干丫頭,帶着薔兒走了。「你說秦順兒已經回來了嗎?」「看着像,不過不知道去哪兒了,要不要奴才去找他?」我想了想,「不用了,你先去帶太醫進來吧。」「喳!」小太監打了個千兒,忙退了下去。

仔細想想,以前薔兒看病留下的脈案抄本都放在了胤祥的書房,那地方不好讓別人去亂翻,想了想我還是自己走一趟為好。我們的臥室離書房不遠,單有一條廊子連着書房院子的側門,平常只有我和胤祥走動,奴才們自然會去走院落的正門。走了沒多遠,轉過那個月亮門,就是胤祥的書房了,還沒到跟前,我腳步不禁一緩,屋裡面竟然亮了燭火,難道是胤祥回來了?

正琢磨着想要加快腳步,突然看見秦順兒從裡面走了出來。我剛要叫他,就看他快步地往院門走去,揮退了那些在門口伺候着的小太監,然後又自己小心地把院門關了起來。

我的腳步越來越猶豫,到了側門口終是停了下來。誰來了?難道是四爺,不然為什麼弄得這麼機密?我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不管他們在說什麼,我覺得同時出現在胤祥和四爺跟前可不是個好主意。既然胤祥回來了,那我隨便叫哪個人去找秦順兒取脈案都可以。

這時屋裡面胤祥的聲音傳了出來,「這些年辛苦你了。」我聽了一愣,難道不是四爺?可也不想管那麼多,是誰都跟我沒關係。

正想轉身往回走,一個聲音如雷擊般在我耳邊響起,「從四爺救了奴才阿瑪一命那天起,奴才的命就是四爺的了。」清朗的男中音,字字句句都如同念道白一樣地清晰。這個聲音我怎麼也不會忘記——趙鳳初。如果說那時知道他是八爺的人就如同頭上響了一道霹靂,那現在知道他其實是四爺的人,這道霹靂已經狠狠地劈落在我的身上了。頭猛地暈了起來,身子有些晃,我忙伸手在門邊撐了一把。

「你妹妹她——」胤祥仿佛有些猶豫似的,「我原不知道她是你妹妹……」

趙鳳初沉默了一下,才又開口說話,音調不高,卻充滿了堅定,「十三爺不必往心裡去,奴才早就跟四爺說過了,自從香兒她存了那心思,奴才就知道結果會如此,原是她自己痴心妄想,作繭自縛。」趙鳳初的聲音越來越低。

一時間我只覺得天搖地轉的,香兒,他在說誰,難道是……我忍不住將頭靠在了冰涼的廊柱上,耳朵里只覺得嗡嗡的。

可胤祥有些沉悶的聲音依然清清楚楚地飄了過來,「好在小……」他猛地頓了頓,清咳了一聲,又說,「好在最後沒也出什麼大事兒,現在這樣也好,把她放在廢太子那兒,最起碼落個輕閒,那自然有人會照顧她。」胤祥微微地嘆了口氣,可在寂靜的夜空中聽起來卻分外地清晰,「多少她也服侍了我幾個月,也幫着做了不少事情,再者就是衝着你,四爺也斷不會叫她沒了下場,你家裡的人現在也就剩下她了。」

「奴才明白的,您放心。」趙鳳初應答的聲音突然有些沙啞。

「好了,不說這些了,今兒可是你難得『領了差事兒』到我這兒來的,八爺那邊怎樣了?老十四的探馬不是三個時辰一趟嗎,如今他們聯繫可還像從前那麼瓷實?府中有什麼動靜?」胤祥換了輕快些的語調問道。

趙鳳初恭聲答道:「是,依奴才看來,十四爺現在對京里的情況也有些吃不准了,倒是八爺攔了不少消息,十四爺他雖然……」

我緩緩地轉過身,慢慢地往回走去。因為頭暈,身子就有些搖晃,可歪歪斜斜的竟也沒有摔倒,終究還是一步步蹭了回去。眼瞅着臥房就在不遠處,我的腿突然一軟,一下子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