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大清:下部 第九章 紅粉 · 三 線上閱讀

我撇了撇沫子,剛端到嘴邊想喝,年氏嬌笑着說了句:「娘娘還真是疼新媳婦兒,這茶是皇上賞的,前兒拿了來,娘娘今兒才喝,就賞了魚寧妹妹。」我一愣,眼角兒卻不經意看到德妃拿着碗蓋兒的手頓了頓,那拉氏卻是一副有些惱怒卻不得發作的樣子,只是尷尬地抿嘴笑了笑,我腦海中不期然地想起方才瑞寬說的話,「不要……」

手裡這杯參茶轉眼變成了燙手山芋,不論好與不好,我都不想喝卻又不能不喝。我裝模作樣地吹沫子、撇渣子地拖時間,可再折騰下去茶就涼了。一旁的德妃並不說話,只是慢條斯理地品着茶,那拉氏也轉了頭去和李氏她們說起了家常。

我將臉埋入煙霧中,心裡仔細想了想,不管怎樣,也得作勢喝一口。我慢慢地將茶放在了嘴邊,咬了咬牙,正要喝,門口太監的尖厲嗓音響了起來,我第一次覺得這種聲音如此悅耳,「回娘娘,十三阿哥給您請安來了!」

屋裡突然一下子安靜了起來,一抬頭,就看着一旁的那拉氏對我笑說了一句:「這十三弟來得可還真快呢。」我笑了笑沒說話,只是順勢把茶杯很自然地放在了一邊,站起身來等着胤祥進來,忽然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德妃將手裡的茶杯遞給了那拉氏,又緩緩地坐直了身子,她輕微地咳嗽了兩聲,「快讓他進來吧。」小太監應了一聲。

沒過一會兒,就聽門外的腳步聲響起,帘子一挑,胤祥一偏身兒進了來。心臟猛跳了兩下,我只覺得臉上有些燒,手心兒汗漬漬的,還在不停地抖。胤祥進門來卻沒先看我,而是笑着快走兩步,一撩前襟兒跪了下去,朗聲說:「胤祥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說完磕了一個頭,又笑說,「四哥在皇上那兒呢,他過一會兒子就過來給娘娘請安。」

德妃一臉的笑容,忙伸手虛扶,「快起來,你這孩子,這兒又沒外人,行這大禮做什麼。榮琳,快讓老十三起來。」德妃笑着對那拉氏說了一句。

那拉氏忙笑着答應了,往胤祥跟前走了兩步,看胤祥笑着還要給她打千兒行禮,趕緊伸手攔了一把,笑說:「往常十三弟可沒這麼多規矩,今兒是怎麼了?」

胤祥朗然一笑,「這回多虧了娘娘還有四嫂幫我張羅,我給你們請安行大禮那是應當的。」

「嗤!」德妃輕笑了一聲,「原來是為這,看來要不是幫你娶了媳婦兒來,咱們還等不來你這大禮了。」一屋子女人都笑了起來,胤祥也混不在意地嬉笑了兩句。

「好了,去和你媳婦兒坐吧,咱娘倆兒也好久沒像現在這樣說說閒話兒了,一天從早到晚的你們都忙,倒不似那時候……」德妃話音一頓,又聽她說,「去,叫人備桌席來,這眼瞅着快晌午了,你們就都在這兒用吧。」屋裡眾人忙賠笑答應了。

我低垂着眼站在德妃的身邊,眼看着一雙天青皂面的靴子出現在了眼前,我只覺得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盯住了我們,如芒刺在背。穩了穩情緒,我輕輕福下身去,「給爺請安,爺吉安。」一隻大手迅速地扶了過來,牢牢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又熱,又緊。

我只覺得手腕上緊得都有些痛了,隱隱一絲顫抖沿着手腕一直蜿蜒到我心裡,我潤了潤有些乾澀的嘴角兒,原本以為是自己還在緊張,可過了會才發現竟是胤祥的手在抖,很輕,很輕,那感覺卻萬分的清晰,那絲顫抖仿佛一根細細的釣魚線,用力地系在了我的心上……

下意識地抬眼看了胤祥一眼,他臉色不是很好,雖然臉龐修飾得很潔淨,但看着就有一股隱不住的疲憊感覺,而那雙烏黑眸珠之中的千言萬語只化為了兩個字,心疼……被那樣的眼光看着,只覺得眼底不禁一陣熱流涌動,眼前頓時有些模糊,我忙低頭閉了眼,努力地想把這股淚意憋回去。

耳邊傳來年氏一聲嬌笑,「娘娘您瞅瞅,這新婚燕爾的就是不一樣,這才幾個時辰沒見,就這麼分不開的。」

那拉氏也笑說:「就是,十三弟,快和你媳婦兒坐下吧,娘娘還等着和你說話兒呢,再說以後日子還長,要看多久有不成的。」眾人一陣笑聲。

胤祥一轉頭笑說:「古人不是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我們也有小半日不見了,這裡外里就一年半了,見着了親熱些也不算過吧,嫂子。」屋裡的人都笑了起來,李氏、鈕祜祿氏拿着帕子捂着嘴,年氏聽了想笑,可看了我一眼又不想笑,表情瞅着不禁有些怪異。「咳咳——」德妃笑得咳嗽了起來,那拉氏邊笑邊在一旁給她輕捶着。

「好了,好了,聽你胡扯,你的臉皮厚,這兒還有你媳婦呢,還不快坐下說話。」德妃微喘着笑說了一句,又輕輕拍了拍那拉氏的手,沖她朝自己身邊點了點頭。那拉氏抿嘴一笑,就拿捏着挨着德妃坐了下來,眼底下隱隱有兩分得意,底下還站着的女人們眼中都迅速地滑過了些什麼,可再仔細看,卻還都是一臉溫婉恭謙的笑容。

胤祥笑答了一聲,就拉我坐在了右邊的軟榻上。我原不想和他坐得那麼近,可胤祥的手卻如同銅澆鐵鑄一般,偷偷用力往外扯了扯卻沒拽動,感受着屋裡各人若有似無的窺視目光,我心一橫,貼着他就坐了下來,擺出一副低眉順目的羞澀狀。

「前兒聽老十四說,吃過那藥後,娘娘的咳嗽已經好些了,今兒看着仿佛還有些不自在似的。」胤祥恭聲問了一句。

「我感覺好多了,你也知道,這是老毛病了,一過冬就犯,過了春分就好了。」德妃說着又拿手帕子掩住嘴輕咳了一聲,那拉氏剛想站起身,李氏已捧了一碗蓋茶過來,遞給了那拉氏。那拉氏接了過來,輕輕地撇了撇沫子,這才恭敬地遞給德妃。德妃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又笑說,「我聽老十四說了,那止咳散是你尋來的,藥效還算不錯了。」

胤祥一笑道:「娘娘若是覺得好,回頭再讓人送來,配藥的東西也不是什麼貴的,性力好是正經。」

「也不急,我這兒還有呢。」德妃隨意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兒,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熟悉她習慣的我一看就知道她心裡有話,正在合計着該怎麼說。不知道為什麼,我情不自禁地去看了方才放在一旁的那碗參茶一眼,忍不住微微皺了眉頭。

「嗯哼,老十三……」德妃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一個太監掀了帘子進了來,「回主子,席面已經備齊了,都放在耳房了。」德妃停了停,又向眾人一笑,「這時辰過得可真快,既然不早了,就不等老四了,咱們還是先用飯吧。對了,吳安,去把上個月山西府進上的汾酒拿一瓶來。」

「喳,奴才知道了。」小太監打了千兒,退出了屋子。

看德妃站起身來,那拉氏忙伸手扶了德妃往外走,李氏她們也都跟在身後伺候着。德妃對胤祥笑說:「我雖喝不了,看着你喝也是高興的。可惜老十四不在,沒人陪你,你四哥也不怎么喝酒,醉了也不妨,回去放倒了頭睡,橫豎這幾天皇上也免了你公務了,唔。」

胤祥一笑,「既然娘娘今兒這麼有興致,那兒子可就放肆了。」

德妃笑着扶着那拉氏的手往耳房走去,一干人等也都伺候着去了。我往前剛要邁步,就被一股大力扯了回來,一個又濕又熱又重的吻壓了過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人已被胤祥緊緊地摟在了懷裡,一股股熱氣噴在我耳邊,「小薇——」胤祥極低地喚了我一聲。

我只覺得有些腿軟,方才退去的淚水又退而復回,我忙吸了吸鼻子,只覺得心裡頭有千言萬語,一時間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憋了半晌,只在他懷裡悶聲說了一句:「我沒事兒,你放心吧。」

胤祥稍微放鬆了些,低頭打量我,眼中已有了喜悅,卻與方才和德妃她們說笑時的笑意盈盈不同,眼睛也有些濕潤過後的清亮。我不禁一笑,輕聲說:「看來這回被你搶了先了。」胤祥微微一怔,眼裡打着問號。我示意他低低頭,在他耳邊輕聲說,「說起來咱倆每次分開再見面,都是得哭的,一般都是我來,只是這回我還沒開始,你好像倒先……」

「嗤——」胤祥輕笑了一聲,「我又不是女人,哭什麼,那是……」

我嘻嘻一笑,「我明白,那只是沙子進了眼。」

「哈哈!」胤祥大聲笑了出來,嚇了我一跳,忙伸手去捂他的嘴。胤祥笑着伸手握了我的手,正要說話,方才那個小太監掀了帘子探了個頭進來,看見我們正靠在一塊兒,嚇得忙縮回了頭去。我把手抽了回來,瞥了胤祥一眼,低聲說了句:「有話回家再說吧。」胤祥挑眉一笑,又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就往外走去,我跟在了他身後。

一出門口,看見那小太監正目不斜視站在門外伺候着,仿佛剛才什麼也沒看見似的。見我們出來,他忙恭敬地引着我們往耳房走去。一進門不免又被這些個女人嬉笑了一番。胤祥臉皮厚,這樣的玩笑話自然不在乎,我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原來也不薄,這臉紅還是生生憋出來的,心裡不免有了幾分惶惑,生怕自己以後會不會變成了個厚顏的女人。

胤祥挨着德妃坐,原本讓我坐在她另一邊,我連忙推辭,最後還是挨着胤祥坐了下來。德妃左側的位子空着,那拉氏只是坐在了空位的旁邊,李氏她們順次坐了,我知道那位子是留給四爺的。

鈕祜祿氏在有意無意的安排下正好挨着我坐,那邊胤祥在給德妃敬酒,又說笑話,我也藉機跟鈕祜祿氏談了兩句,這才知道十四阿哥帶着家人都出城了,說是去行獵。我心裡想了想,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打獵,但是這會去搜尋我的工作,八爺、九爺應該不會讓他去做,可是那個佟希福……

「魚寧妹妹。」鈕祜祿氏輕喚了我一聲。

「啊?」我偏了頭看她。

「你怎麼不吃呀,是不是不合你胃口呀?」鈕祜祿氏笑問了我一句。

「沒有,可能是早上吃得太飽了。」我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了過去。最近可能是奔波勞累,又或對蒙汗藥有過敏反應,我的胃口一直不是太好,現在滿桌的美酒佳肴,卻提不起我半點兒興趣來。

「你看,娘娘今兒看起來還真高興呢。」鈕祜祿氏薄薄地抿了一口酒,又對我笑說。我應和地笑着點了點頭,心裡卻在想,這看起來很高興和確實很高興,它們之間的距離恐怕有從北京故宮到瀋陽故宮那麼遠吧……

正想着,卻聽年氏笑說了一句:「這新人是不是得喝個交杯酒呀什麼的?這回的婚事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一切從簡,我們也都沒能去湊個熱鬧。」她這話一出口,在場的七個人里倒有一大半都變了臉色。

那拉氏偷偷看了眼德妃那古井無波的臉色,又看了眼胤祥,微微皺了眉頭。正想開口,胤祥朗笑了一聲,站起身來,「側福晉說的是,怎麼着我們也得跟娘娘和各位嫂子敬個酒。」他低頭對我使了個眼色,我忙站起身來,捧起了自己跟前的那杯沒動過的酒。胤祥舉起酒杯,朗聲說,「那我們就先干為敬了。」說完與我碰了碰杯,他自己一仰頭喝了下去。我拿到嘴邊,汾酒那沉重的酒麴味道撲面而來,我忍不住一陣噁心。可箭在弦上,好在杯里的酒倒得不多,我咽了口乾沫,一揚酒杯,就把那半杯酒生咽了下去,抹了抹嘴,我慢慢地坐下身去。耳邊聽着胤祥跟德妃她們又說笑了句什麼,眾人復又大笑了出來,我雖沒聽清,卻也只是隨着乾笑,只覺得胃裡燒燒的。

鈕祜祿氏可能看我一直沒怎麼吃東西,又喝了這半杯酒下去,怕我不舒服,忙給我夾了一筷子糟鴨脯放到我碟子裡,「妹妹,吃點兒吧,墊墊胃也是好的。」

我勉強一笑,「謝謝姐姐了。」

雖然不想吃,可胃裡確實不舒服,我夾起了那塊鴨子,剛要送入嘴裡,一股子油腥味飄進了鼻端,我忍不住乾嘔了一下,忙把筷子放下,用手帕掩飾地擦擦嘴。只覺得一股股難受的感覺往胸口頂去,門口進來個小太監回了句什麼,我都沒聽清。

「寧兒,你怎麼了?」胤祥低了頭過來輕聲問了一句。

屋裡不知什麼時候安靜了起來,顧不得別人,我看着胤祥有些擔憂的眼,正想安慰地笑笑,可那股噁心的感覺卻猛地頂了上來,我忙站起身子,向外跑去。

「寧兒!」

「妹妹。」

身後一片呼喝聲,我也顧不得許多,伸手正要去掀帘子,帘子卻從外面被掀開了,一個人影兒一閃,我心裡一怔想停卻已來不及,人就這麼一頭撞了過去。

被人這麼一碰,那股子難受的感覺再也忍耐不住,我「哇」地一下干吐了起來,那人卻一把扶住了我。我一天沒吃東西,只是吐了些清水出來,全都濺在了那人的衣襟兒上,身後的驚呼聲和桌椅碰撞的聲音交雜了在一起……

吐過之後覺得舒服些了,我用袖子擦着嘴,一邊喃喃地道歉:「真是對不住了,我……」

正想抬頭,卻聽見身後的年氏喊了一聲:「哎喲,爺,您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