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大清:下部 第五章 距離 · 二 線上閱讀

一陣忙亂的聲音過去之後,四下里又變得靜悄悄的,我屏住了呼吸也不敢亂動,方才忙亂聲音之中也沒聽清胤祥他們進去了沒有,又不敢伸頭去看,心裡緊張,外面的空氣又太冷,直想咳嗽,伸手捂了,才發現手抖得厲害。

「哼哼,老十三你艷福不淺呀,這荒郊野外的竟藏了個貼心的美人兒,啊。」十爺哼笑着說道。

胤祥哈哈一笑,「十哥您說笑了,一個丫頭而已,美人兒兩個字倒也還算不上。」

「這麼惦記着你的,不是一般的丫頭吧?」十阿哥怪腔怪調地說。

胤祥笑道:「還行,也算知冷知熱……那咱們進去吧。」

我忍不住扁了扁嘴,知道自己不算美人兒,也知道胤祥本意,可聽他這麼一說,心裡還是有兩分不爽,只是不知道他們現在各是什麼表情呢……

「老十三你就別客氣了,待會兒請出來也讓哥哥們開開眼嘛,啊……」十爺卻還是不依不饒。

「行了行了,」一直沉默的八爺輕斥道,「人家的丫頭,你非要追着看,這是什麼道理,一點兒當哥哥的樣子也沒有。」

一旁的九爺也幫腔說:「就是,你自己家的丫頭還看不過來呢,又非要看人家的……好了,咱們快進去,這腳凍得厲害,雪太深,這麂皮的靴子也擋不住寒了。」

胤祥哈哈一笑,道:「估計火盆子早升好了,那快進去吧。剛才已經讓下人去備酒了,咱們兄弟要痛飲一場,一來許久未曾一起樂和了,二來全當給八哥接風洗塵了,請……」

「呵呵,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老十,快走吧。」八爺輕笑了兩聲,一陣腳步聲響起。

就聽十爺哈哈一笑,邊走邊說:「倒也不是對美人兒感興趣,只覺得十三弟眼這麼高,就是想知道這還有什麼人比得上她呀……哼哼,怪不得人人都說男人薄情呢,這也就三年吧……」

「老十!」腳步聲一頓,出聲喝止的居然是九爺。我心裡一愣。

「行,行,我知道了,既然十三弟你捨不得,那就免了,估摸着早晚也見得到的不是。你這兒有什麼好酒啊,可別小氣,拿出來給哥兒嘗嘗。」聲音越行越遠,只隱隱地聽胤祥答了句什麼。

「呼……」當四周終於安靜下來的時候,我長長地出了口氣,似乎每次遇到八爺他們的時候就沒有好事兒,重者送命,輕者……我四下里看看,苦笑,就是在這裡挨凍。

這會兒子無論如何不能回山莊去,雖然是康熙皇帝默許的,但畢竟不能拿到檯面上;八爺他們若想興風作浪,難為胤祥,順帶扳倒四爺,那我可還真是一個手拿把攥的證據。靠在石頭邊兒上想了想,就算是從後門偷偷溜回去,可馬房就在後門那邊,那裡現在人多口雜的,這顯然不是個好主意。再說這莊子小,碰上十爺那樣混不吝的主兒,保不齊他真的跑到後院去看那個寧姑娘了。仔細想了想,突然想起前天出去遛彎的時候,不遠處看見一座小房子,問了底下人才知道那是個獵房,雖然在官道邊兒上,可平時也沒什麼人去,那兒未必有火盆什麼的,可也總比在這荒地里受凍的強。更何況胤祥和小桃他們知道我在外面也走不遠,必會派人來尋我……拿定了主意,我略微探出頭看看,莊子前面有兩個侍衛在站崗,顯然是下不去了。沒辦法,看來只能順着後面的土坡溜下去了。

我悄悄地站起身來,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腿蹲得太久,站起來的一瞬,那麻刺的感覺就如針扎一般。我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兒,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只是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後面挪。

好不容易到了小山坡的後面,腿部的血液循環也恢復了正常,我探頭探腦地察看了一番,還好,後面這地方僻靜,山體雖倚着院牆,但是離後門還是有一段兒距離的。我儘量找平緩的地方,扶着枯枝往下蹭,悄無聲息實在是做不到,也只好儘量小心外帶祈禱神佛保佑了。小心翼翼地折騰了十來分鐘,終於到了山坡兒的下面。我看看四周確實無人,連忙撩起斗篷,大步往小屋那邊兒走去。

「呼哧,呼哧……」我大口地喘着粗氣,想想上次這樣在雪地里狂奔,還是去踢小熊的那次,忍不住地想,那隻小熊不知怎樣了,媽媽沒有了,不曉得它能不能順利成長。轉念再一想又忍不住苦笑,就算它順利成長了,我也絕不想再見到它,它母親給我的刺激已經夠我回味一輩子的了。想想看,那麼大一隻熊站立在你跟前,紅眼,暴牙,流口水……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奮勇前進,眼瞅着小屋已近在眼前。

「吱呀」一聲,木門被我輕輕推開,好在並沒有上鎖,想來這附近也沒什麼人煙,這屋子又沒什麼怕丟的。屋裡有些濕冷,木柴倒是有,可想了想還是算了,就算有火石,若是被人看見有煙升起反而不好。

屋子裡布置得很簡單,放置了一些獵具,還有一些柴火、草料什麼的,窗邊倒是放了個木頭墩子,下面是些稻草,也能當椅子坐。我方才走得很急,口渴起來,四下里看看,好像沒有水缸,倒是有個白瓷粗碗放在隔板上。端起來看看裡面有些土,拿雪水涮涮應該可以用,只是不知道我要是喝了雪水會不會拉肚子呢?正琢磨着,「咴——」一聲馬嘶突然傳來。我手一抖,瓷碗掉在了地上,好在是站在了草料堆邊上,並沒發出什麼聲響。我悄悄地蹲下身子,慢慢地往窗口靠了過去,今兒是怎麼了,群英會嗎?又會是誰呢……應該不是八爺他們的人,除非他們會占卜,才能派人到這兒來找我。難道是胤祥派出來找我的人?可仔細聽聽,人數兒卻不少……他應該不會這麼大張旗鼓地來找我吧?我有些猶豫,可又不太敢探出頭去看,只好貼着窗根兒下的稻草堆蹲好。小腿不免又傳來一陣酸痛,心裡不禁有些自嘲地想,恐怕A級通緝犯的蹲功也不過如此了。現在只希望他們是過路的,不會想進了屋來。不然的話,就算是生人,這荒郊野地的也是個大麻煩。

聲音越來越近,估摸着離這小屋也就十來米遠。「爺,前面就快到了。奴才上次來,記得過了這屋子,就沒多遠了。」一個清晰的男聲傳來。

我心裡一愣,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像最近在哪兒聽過,在哪兒呢……轉頭想想,突然覺得鼻子一陣痒痒,一根細細的稻草不知道什麼時候掃了過來。一股酸熱直衝頭頂,我還來不及用手去遮,「阿嚏」,一個響亮無比的噴嚏就打了出來。我手忙腳亂地用手捂住了鼻子和嘴,心知不好,頭一陣陣地發懵。

正沒了主意,「哐啷」一聲,木板門已被人一腳踹開,「什麼人在這兒!」幾聲怒喝傳了進來,幾個侍衛服色的人持刀站在了門口。

正想掙扎着站起身來說話,那明晃晃的光芒已向我揮了過來。我下意識地抱住了頭,尖叫了出來:「不要——」

「住手!」一聲斷喝從屋外傳來。我一怔,停止了尖叫,這聲音……我心裡一松。步履聲響,「你們都出去吧。」那聲音再次傳進了我耳中。

「爺,這……」侍衛們有些猶豫。

「出去。」那清冷的聲音淡淡地說。一陣腳步聲迅速響起,屋裡的人霎時走了個乾淨。

我抱着頭蹲在哪兒,心跳仿佛如重錘一樣,一下下地擂在我的胸膛上。身旁腳步聲響起,一雙烏黑的皂靴停在了我的右側,上面還沾了一些水漬,想來是方才走進來時沾的雪水化了。他向來有潔癖,不像十三,水裡泥里的都渾不在乎……

他為什麼來這兒,又或我為什麼在這兒,這些問題仿佛都不重要,沒有人開口去問,只覺得心裡就如亂麻一般,屋裡寂靜無比,只有彼此間交錯可聞的呼吸聲,才是最真實的存在。

一時間我不動,他也不動,就這麼僵持在這兒。過了會兒,腿麻的感覺又上來,我齜牙咧嘴地去揉腿。頭頂上一聲輕笑,我怔了怔,這笑聲……突然一股大力傳來,我已被人從地上拉了起來,忍不住「哎唷」了一聲,身子一歪。一雙修長的手扶了過來,我下意識地扶了一下,然後放開手,趔趄着退到了一邊。抬頭望過去,四爺背脊挺直地站在我面前,他的面龐一如以往的清癯,薄薄的嘴唇緊抿,那雙沉如深潭的眸底卻依然清亮,原本因為我揮開的手而微皺的眉頭,卻因為看見我臉上的傷痕而柔和了下來。感到氣氛有些沉鬱,我努力地想笑笑,可雖然心裡拼了命地命令自己扯動臉皮,卻依然感覺臉上好像被凍住了一樣僵直。

「讓我看看。」四爺低低地說了一聲。

「啊——」我一愣,下意識地用手去遮住了傷口,忙又扯扯嘴角,強笑說,「沒什麼事兒了,已經好了……」四爺略眯了眼,眉頭復又皺了起來。「真的。」我囁嚅了一句。每次都是這樣,四爺若說話還好,他一不言不語,那一種莫名的壓力就會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見他不說話,只是盯着我看,我強壓住心跳,只想隨便找點什麼話說。舔了舔乾乾的嘴唇,不敢再看他,我低了頭輕聲說:「嗯,那大夫挺好的,開的藥劑也很有效,說是祖傳的……嗯……」我清了清嗓子,「對了,您回去幫我謝謝福晉,那天幸好那位大夫來得及時,不然臉上真的就沒法看了。聽下面人說,大夫是滿頭大汗的騎馬過來的,可事後也沒容我去謝。」我又乾乾地笑了笑。

「若來晚了,他的命也別要了。」四爺淡淡地說了一句。

我微微地一哆嗦,忍不住抬了頭去看他,原來我沒猜錯,果然是他……

「那天,也多虧了你。」四爺啞聲說了一句。

我心裡一熱,微微笑了笑,「孩子沒事兒就好。」

四爺定定地看着我的笑容,臉色也越發地柔軟下來,往前走了兩步,輕輕地伸出手來。我怔怔地看着他修長的手指,心裡苦笑,他們兄弟都是一樣的堅持,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我慢慢地放下了手,偏轉了臉,露出了還有些疤痕的側臉。

四爺的指甲修剪得很整潔,我垂了眼看着那指尖越靠越近,竟發現他有些微微地顫抖,我心裡一顫,近在毫釐的指尖傳出一股熱氣,隱隱約約地透過毛孔傳到我面部的肌膚上……

「啊,各位侍衛大哥是四爺府里的吧,小的是十三爺府里的,你們這是……」秦順兒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四爺的手一僵,我心裡一松,卻也隱有些失落。

我不敢去看四爺的臉色,只是低轉了頭,看着四爺的手臂慢慢地收回垂在身側,拳頭握得死緊,青筋畢露。我的眼眶有些熱,心裡卻只能嘆息,今天才終於明白,原來一毫米的距離,竟然有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