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大清:下部 第四章 自由 · 一 線上閱讀

「主子,該換藥了。」小桃小心翼翼捧了一碗湯藥和一盒子藥膏進來,身後的兩個小丫頭也端着熱水、白巾什麼的。我伸了個懶腰,「嘶……」臉上一陣抽痛,忍不住上手去摸,「啪」的一聲被小桃拍了下來。

我一愣,看看有些紅的手背,轉了眼去瞪她,這丫頭眼瞪得比我還大,嘴角兒卻是一絲笑意。轉身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另一個丫頭,小桃輕手輕腳地來揭我臉上的布巾,嘴裡還在叨念着:「爺早就吩咐了,您要是再用手去碰傷處,允許奴婢們打的。」

我向上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他想什麼呢,竟跟你們這麼說……哎喲……」傷口熱熱的,我忍不住叫出聲兒來。小桃越發地放輕了手勁兒,小心翼翼地在我臉上熱敷着。

「大夫不是說了嗎,這傷口不能碰,過些日子就好了。」小桃把熱布從我臉上取下,回手接過小丫頭手裡的藥膏輕輕地塗抹在我的臉上,一陣清涼傳來,我閉上了眼睛。

「其實又不重……」享受着藥膏帶來的舒適感覺,我小聲嘀咕着。

耳尖的小桃鼻子裡「哧」了一聲兒,「那麼燙的蠟糊在臉上,還說不重,幸好有那塊布擋着,沒弄上多少,要不然這臉可就沒法看了。」

見我不說話,小桃也沒再說什麼,只是手腳麻利地幫我換完了藥,低聲吩咐了小丫頭們些什麼,就讓她們退下了。儘管閉着眼睛,我還是感覺到她坐在了我身邊,好像在端詳着我。我微微睜開眼,「怎麼了」。

她開心一笑,「今兒看着可真是好多了,疤痕眼瞅着越來越小,四爺找來的這個大夫可還真靈。」我抿了抿嘴,別轉了眼睛,心裡有些茫然。「唉!」小桃突然低嘆了一聲,「主子,您受傷可就這一回了,再來一次,爺的命也沒得要了。」我心一緊,一股酸熱的感覺布滿了胸臆,咬住了嘴唇兒,一痛……

過了會兒,小桃也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我靜靜地靠在榻子上,回想受傷那天的情形,手不自覺地又往臉上摸去,剛碰到臉就想起小桃方才轉述十三的那番話,有些想笑,但不知怎的一陣淚意卻涌了上來,閉了閉眼,緩緩地把手放下了。胤祥……

聽到小桃一聲尖叫,我下意識地偏轉了臉,一陣炙熱的感覺猛地襲來,幾滴滾燙的燭淚落在了我臉上。「啊……」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又忙捂住了嘴,把剩下的尖叫欲·望生生咽了回去,只覺得入手一片黏膩,臉上卻是火辣辣的疼。

一旁早有老媽子和僕婦太監們跑了過來,一把就要將那個小男孩從我手裡拉過去。那孩子悶哼了一聲,一雙讓我看起來有些莫名熟悉的黑眸正安靜地盯着我看,我才發現自己的手正緊緊地握住他的,忙鬆了手。那孩子也不哭不叫,就這麼靜靜地被自家下人們抱了過去。見人群圍了過來,我忙用手摁住油糊糊的遮面布,往一旁退去。

小桃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了上來,「主……你覺得怎麼樣,燙着沒有?快給奴婢……我看看。」

我一邊拉着她往自己的馬車那兒走去,一邊強笑着安慰她說:「沒事兒,沒事兒,一點點疼而已。」

「那快給我看看……」小桃的聲音已帶了哭音兒,我臉上也是一陣陣抽搐的疼,可還是強忍着拉她上了車。小太監伶俐地把車帘子給我們掩好了,我這才稍微放鬆下來讓小桃幫我看看傷勢。

「天呀,這可怎麼是好」,小桃顫顫巍巍地幫我把面布摘了下來。我聽着她的低呼,心裡也開始打鼓,難道傷得很重?心一沉,可現下也沒有鏡子,就是有,以清代銅鏡的工藝水平,在這陰暗的光線下要是也能看出個好歹來……心裡不禁苦笑,那估計離毀容也就不遠了。

「主子,這邊臉燙腫了,上面的蠟燭膩子奴婢也不敢揭了去,不小心會留疤的,幸好您遮了那塊兒布,沒傷了眼睛,咱們還是趕緊回府去,請大夫瞧瞧要緊。」小桃借着窗外的光線,仔細地瞧着我的傷口,又不敢用手去碰。

「嗯。」我強忍着疼微點了點頭,小桃挪過去略掀了車帘子,正要吩咐他趕緊走,府里的小太監兒領着一個侍衛走了過來。小桃一頓,偏了偏身想把身後的我遮住。

「姑娘,您是十三爺府上的人?我是四爺府侍衛副統領瑞寬,請問方才是哪位姑娘護了我們小主子,我們側福晉想見見。」那侍衛十分客氣地問道,又抬眼向馬車裡望了望。

「正是……」小桃有些遲疑地答了一句,可又不敢回頭來看我,只聽她頓了頓,就溫聲說,「是這樣的,剛才是我們府上的一個丫頭,可現在不太好讓側福晉見的,一來方才被燈油糊了臉,這會兒子臉腫得厲害,實在不雅相;二來也正要送她去看大夫,時間長了,怕更不好了,再說奴才們護主原是應當的,煩勞副統領代為回稟主子一聲吧。」

我臉上雖痛,可還是忍不住微微一笑,小桃真的進益了,再不是以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了。想到這兒,一陣無奈卻襲上了心頭,她不再是她,我又何嘗是我了……

外面那個侍衛想了想,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姑娘名字是什麼,我也好回話的。」小桃僵在了那裡,她實在不知道這該怎麼說,我心裡迅速地盤算了一下,十三府里就那麼幾個奴才,要是說謊很容易就被查了出來,雖說傷個奴才是小事兒,未必有人計較來查,可還是……

「魚寧。」我低低地說了一句。

小桃輕顫了一下,「魚寧。」她轉述了出去。

那侍衛低低念了一句,笑說:「那我就去回話了,也請那位姑娘好好休養吧。」說完點頭施禮,轉身而去。

小桃不再多話,對車夫說了一句:「快走。」就縮身進了馬車來,我們相視無語,直到馬車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才不約而同地呼了一口氣出來。

「主子,現在感覺怎麼樣了?」小桃探了身兒過來問。

我擺了擺手,方才因為緊張覺得還好,她這一說,臉上又疼了起來,雖然覺得應該沒有燙到太多,可心裡還是有些惶然。就算我不是美女,可也絕做不到對自己的容貌毫不在乎,心裡着急,忍不住往外張望,想看看到哪兒了。小桃見我這樣,也是連連催促車夫加快速度。

偏偏臨近十五,城裡的人流大於往日,就算有侍衛們開路,終還是七扭八拐地走了一陣子,人才漸漸少起來,馬車的速度也提了起來。我皺緊了眉頭歪靠在車壁上,小桃不時地拿着手帕給我擦着額頭的冷汗。

「還有多久?」小桃向外問了一句。

「姑娘,過了這條街,離府里就很近了。」車夫邊答邊揮舞着鞭子吆喝着。

見小桃急得也是滿頭大汗,我沖她安慰地笑笑。臉猛地抽痛了一下,我還未及呼痛,一陣急劇的馬蹄聲突然在我們身後響起。我心裡一怔,還沒等想明白,聲音已經到了跟前,馬車刷地晃動了一下就停了下來。小桃正在彎身兒看我,一個猝不及防,被晃了個趔趄。我一隻手扶着板壁,另一隻手捂着臉,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她怎樣,車帘子刷的一聲被人從外面扯了開來,「啊!」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

一滴滴的汗珠不停地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濃眉緊皺,急促的呼吸帶動着胸膛上下起伏,翕張的鼻翼,還有那雙強自壓抑的眸子,擔憂、驚惶、急迫,種種情緒生生地撞了進來,一時間馬車裡悄無聲息,只有那粗重的呼吸充斥其間……

人的眼睛到底能訴說多少情感呢,我的痛明明白白地落入了他的眼底,而他的眼回應的卻仿佛是千百倍於我的痛……我勉強地咧了咧嘴,「別擔心,我沒事兒,你怎麼來了……」話未說完,一股熱流卻順着眼角滑了下來,不禁苦笑了一下,似乎每次受傷見了他都會哭。「啊!」我低呼了一聲,眼前一暗,已被一個充斥着汗味兒卻溫暖無比的懷抱擁入其中。

「小薇……」胤祥啞啞地低呼了一聲兒,聲音里隱隱的脆弱讓我眼淚流得更多,他輕輕地挪開我緊捂着左臉的手,仔細看視着。一旁的小桃早伶俐地從外面拎了一盞小巧宮燈進來,在一旁照明。

「還好……沒傷了眼睛,只是被油脂子燙破了皮,現下有些腫。」仔細看過之後,胤祥有些安心地噓了口氣出來,又輕輕幫我捋了捋有些散亂的鬢髮,低頭看我,柔聲說,「別怕,燙得不是很厲害,來前兒我已讓人去請醫生了,咱們這就家去,啊。」我點了點頭。

說完他讓小桃幫着我把臉蓋好,又裹緊了我的斗篷,他先出了馬車,把我從裡面抱了出來。一旁的侍衛早就牽過馬來,伺候着我們上了馬。胤祥一手抱緊了我,另一隻手去帶韁繩,口裡呼喝一聲,駿馬揚蹄而去。耳邊聽着呼嘯的風聲,心裡卻甚是安寧,臉上的痛仿佛也輕了許多,我悄悄地抓緊了胤祥的衣服,「對不起。」我含糊地說了一句,胤祥好像什麼也沒聽到,他的手臂卻是一緊。

疾馳中的胤祥不停地呼喝着馬匹快跑,不知為什麼,我倒是有點希望路途遙遠些,只覺得好像很久沒有這麼貼心的感覺了。「咴」馬兒一陣嘶鳴,往前帶了兩步,終於停了下來。府門口站了不少人,秦順兒帶着人第一個沖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從胤祥手中接過了我。

「小心着點兒。」一個聽着耳熟卻又不想不起在哪兒聽過的聲音響了起來,我轉眼想看過去,卻看到正要下馬的胤祥身形一頓,繼而他又翻身下馬,從秦順兒手裡接過了我往府里走去,我只覺得被他抱得緊緊的。

「秦全兒,你怎麼在這兒?」胤祥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我一怔,秦全兒?這名字……「啊!」我忍不住低呼了一聲,胤祥顯然也聽到了,他的步子滯了滯,又接着往前走,我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嘴。

「回十三爺的話,是福晉讓奴才來的,福晉聽說救了小主子的,呃……姑娘傷得不輕,趕緊讓奴才去請了個好大夫來,也算有個交代。現已在路上了,說話就到,爺去見見就知道了,這個大夫治外傷的手段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秦全兒邊走邊說,聲音有些喘。

胤祥的聲音里顯然有些詫異:「你說的可是陸文洪,前太醫院醫正?」

「啊,正是。」秦全兒恭聲答道。

「哦……我知道了,四嫂一向心慈,那你回去吧,告訴四嫂一聲,多謝她惦記了,改天我定上門道謝的。」胤祥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心一緊,他的聲音仿佛含了什麼,讓我想探究卻又有兩分畏懼……

「啊,是……那,奴才先告退了。」秦全兒的聲音里有兩分猶疑,很顯然他沒想走,但是胤祥話已出口,他自然不能再說什麼。心裡一陣熱血涌動,眼睛有些模糊了起來……他方才說的話我一句不信,什麼四福晉云云,要真是她,來的就不該是他秦全兒了,胤祥也心知肚明的吧。我臉上突然一陣火辣辣的疼,心裡也堵了起來,有些憋氣,眼前突然一陣暈黑……

迷迷糊糊中,覺得有人在碰我的傷口,想躲又躲不開,正想掙扎,身上一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再清醒過來,已是小桃在一旁伺候了,見我醒了,她高興得不行,說是快一天一夜了,可是醒了;忙去吩咐小丫頭兒去前頭請了胤祥過來,又看我口乾舌燥的,就用棉布沾了水,往我口中送。

我醒了醒神,就想伸手去摸傷口,被小桃擋住了,現在並不是很痛,有一種清涼的感覺覆蓋在上面。轉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竟不是在自己的臥室里,而是以前用來會客的內廳,不禁有些奇怪。可轉念一想,可能昨兒個也不好讓那個大夫進臥室,畢竟我的身份還是個「丫頭」。

小桃一邊餵我水,一邊兒念叨着,說是大夫說了,我的臉若是養得好,應該不會留下什麼疤痕,但是飲食要清淡,還要多食用一些對皮膚好的食物,按時服藥,過了這陣子傷口長新皮的時候會很癢,不要碰水,也不要用手去摸云云。

聽她這麼說,我心裡也鬆了一口氣,嘴裡再說不在乎,可要是真的容貌受損,只怕天下沒有哪個女人受得了,我自然也不例外。轉眼看見床榻前放着一件胤祥家常穿的外襖,見我看了過去,小桃忙說:「剛才有急事兒,爺才去了前頭,昨兒看了您一宿呢。」我心裡一暖……

「主子,那大夫真厲害,先兒您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只是一直叫痛。」小桃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我笑說,「就您那傷口看着可真嚇人,他不知用了什麼藥,輕輕巧巧地就把那些髒東西弄了下來,又給您下了兩針,您立刻就不叫痛了。」說完她轉手拿了個瓶子來,八寸高的一個瓷瓶子,看來毫不起眼。我伸手接了過來,在手裡轉着,湊到鼻子跟前,一股藥草氣息隱隱地透了出來。「聽說這是他家的祖傳秘方,當初皇帝爺親征時受了火傷,就是他家老爺子用這個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