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大清:上部 第三十四章 壽筵 · 二 線上閱讀

「哈哈……呵呵……」一陣大笑聲猛地爆發了出來。「呵呵,十三媳婦兒還真是有趣兒。」大貝勒笑得眼淚都出了來,抽了手絹兒按着眼角,三爺笑得輕微地咳嗽着,喃喃說了句:「怪不得……」屋裡眾人沒有不笑的,就是冷着臉孔的四爺,陰着面龐的九爺,也都忍不住眼中的笑意。只有十爺面色古怪,只不過笑過之後眾人那或晦澀或探究或深思的臉色,讓我覺得還不如之前那樣乾巴巴的氣氛來得要好。

胤祥卻是一臉的笑意,嘴角兒彎着溫柔,眼裡的溫柔卻是嘴角兒的十倍,袖底下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有些疼,但卻是別樣的甜蜜。屋裡笑聲漸漸淡下去,我理了理思緒,對胤祥說:「我先過去了,娘娘那兒我還沒去呢。」胤祥一頓,顯然是不明白我怎麼還沒去見德妃,但他也沒再說什麼,只是笑着點了點頭,我朝屋裡眾人彎了彎身兒,就想退下。一旁坐直了身子的十爺伸手攔住了我,眼光中帶着不忿和一些意味不明的神色,我心裡「咯噔」一下,他又想怎樣。十阿哥呵呵一笑,挑着眉頭:「不必急着走嘛,一會兒一同過去給德妃娘娘拜壽也就是了,正好一起。」我一怔,那成何體統,要是胤祥一人也就算了,跟着一大群男人去拜壽,雖說都是名義上的親戚兄弟,那也太……我用腳趾想都知道那樣的後果是什麼,傳言肯定是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明知道他是為了剛才的事情找碴兒,可也挑不出他太大的錯來,我鎮定了一下,抿了抿嘴角兒:「不用了,我還是先過去好了,女人腿腳慢,省得給你們添麻煩。」十爺冷冷地一哼,蹺起了二郎腿:「側福晉又何必這麼疏遠客氣,我可是誠心相邀,以禮相待,都說側福晉知書達理,深曉三從四德,怎麼這會兒子卻又不懂了呢。」

一口氣從我胸口直衝腦門,耳後一陣燥熱,他一口一個「側福晉」,讓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天在船上的事兒,那時他大聲地說胤祥「命裡帶煞,不宜早娶」,所以我才變成了個側福晉……胤祥的手突然使勁兒地用力起來,他的憤怒化作一陣冰涼的顫抖,從他的手上傳到我的心上。我大怒,可臉上卻笑了起來,十阿哥一愣,我淡淡地笑說:「十爺說的是,女人就應該遵從三從四德才是……可是我阿瑪不在這兒,丈夫也沒說什麼,那就只剩下……」我頓了頓,嘴角兒一彎:「十爺要是非讓我聽,那我聽從您的吩咐也就是了。」

「噗!」三阿哥的一口茶噴了出來,「哈哈……」屋裡發出的笑聲已經不是大笑而是狂笑了,十爺的臉紫漲起來,偏偏什麼也說不出口,只是大張了鼻翅兒,呼呼地喘着粗氣,頭上的青筋也爆了起來。胤祥的手卻回暖了起來,我微微張開五指,與他的手指交叉,他頓了頓,就用力地握了回來,溫暖的感覺如牆邊的藤蔓一樣,順着陽光緩緩地爬上的我的手臂直至心裡,一屋子的笑聲好像都在離我很遠的地方,虛幻地響着,唯一的實在就只有彼此交握的十指……

「咣」一聲門響,驚醒了我,屋裡的人也都安靜了下來。「這是怎麼了,說什麼笑話兒呢,我大老遠就聽見了。」一個溫潤的聲音響了起來,我的心卻是一沉,慢慢轉了頭看過去……

容長臉,八字眉,鼻正口端,嘴角微微翹起,溫和中帶着一股不能忽視的貴氣,正是當朝太子、二阿哥胤礽。見他進來,屋裡立刻肅靜了起來,人人都站了起來請安,太子微笑着一一回應,眼光卻不經意間落在了我與胤祥交握的雙手上,不禁微微一怔。我下意識地正想收回手來,胤祥已經輕輕放開,跨前一步,一個千兒下去:「臣弟給太子爺請安。」太子一笑,伸手虛扶:「十三弟,快起來。」胤祥嘻嘻一笑,順勢站起身來,太子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我的身上。我心「嗵」地一跳,不及多想,已經潛意識地按照禮數走了上前:「給太子爺請安,太子爺吉祥。」太子哈哈一笑:「弟媳婦兒快請起,多日不見,聽說你身子一直不爽,如今可是大好了?」我又福了福,站起身來恭聲答道:「是,好得多了,煩勞您掛記了。」

太子爺又看了我兩眼,竟轉頭向一旁的胤祥笑說:「看來你媳婦兒調養得不錯,倒是比那時出落得越發好了。」他話一出口,屋裡的人都是一怔,雖然是半開玩笑,可這話也還是有些不莊重,胤祥眼光一閃,卻是笑說:「她身子不好,只能用心調養了。」我心裡卻覺得好像吃了個蒼蠅似的不舒服。在座的各位爺都是面色深沉,看不出個所以然,只有十四阿哥的眼中明顯地露出一絲不屑,見我眼光掃了過來,他一頓,眯了眼,幾乎是惡狠狠地盯了回來,嚇了我一跳,忙調轉了視線,就聽耳邊太子在問方才是怎麼了,什麼事情這般好笑,說出來也讓他聽聽。這話一問出來,眾人的臉色又是一變,想笑又不好笑的,十爺又豎了眼睛來看我,臉上表情也甚是扭曲,一干人等你看我,我看你,即不想得罪十爺,可太子的問話又不能不答。

就這麼過了半晌兒,太子的表情越發疑惑起來,他正要開口,一旁的三爺走上前兩步,低聲跟太子爺說了些什麼,太子先是一怔,瞅了我一眼,臉上帶了些好笑,又有幾絲驚訝,我沖他咧了咧嘴,做了一個乾乾的笑容。他又轉眼去看面帶訕色的十阿哥,十爺的眼睛瞪得老大,面色異常的紅潤,太子明顯是強抑着笑意,輕輕嗽了嗽嗓子,假做咳嗽掩了過去:「好了,好了,說笑完了,也得辦正經事兒了。」他轉頭看看一旁條案上的自鳴鐘,「時辰也不早了,大哥和各位弟弟們隨我一起去給德妃娘娘上壽吧。」說完又回頭對四爺和十四爺說:「四弟,十四弟,你們先去跟娘娘通稟一聲,說我們即刻就到。」四爺他們躬身答應了。德妃是他們親額娘,過壽時本就該隨侍在身邊,清朝規矩,皇子出生立刻抱走,有專人教育,母子一年能相聚的日子真的不多。更何況今個兒來賀壽的宗室大臣的內眷一定不少,先去通知避一避也是應當的。

我也藉機告退,有太子在這兒,十爺自然不敢再難為我,至於他如何瞪我那就是他的事兒了,我可沒興趣在這兒和他比誰的眼大。胤祥擔心我,向門口招呼了個人過來服侍我過去,我雖覺得沒必要,可還是點了點頭隨他。一來他是好意;二來在外人面前我從不曾駁他的面子,尊重自己丈夫的男性自尊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太特殊了,這時代的女人在外面是沒什麼發言權的。我某些不經意或下意識的行為已經夠扎眼的了,所以總是時時提醒自己要注意,這也是為什麼我不喜歡出門的原因,實在是太壓抑了……

我給太子他們行了禮,跑進來的小太監忙過去給我掀帘子,我轉身正要出門,人影兒一閃,另一個小太監走了進來,見我要出門,忙笑着趕了兩步上來,「福晉,您的梅花。」

「小薇。」

「啊?」我扭過頭來,看向坐在我旁邊的鈕祜祿氏,她正微笑地舉着一把銀制的小酒壺向我示意,我忙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湊過去,她輕巧地翻轉着手腕,頓時花雕沉鬱的香味飄了出來。「好了,半杯就夠了,您也知道我酒量不好。」我笑着擺擺手。鈕祜祿氏一笑,把自己的酒杯加滿後就轉手遞給了後面伺候着的丫頭,她向我舉起杯晃了晃,我回敬,相視一笑各飲一口。

「咱們也有兩個月沒見了吧。」她用手絹輕沾着嘴角兒笑問。我點點頭,「是呀,上個月原是說請您和珉姐過來小聚的,可去的奴才們回來說,您去水雲庵清養去了。」鈕祜祿氏每年定會去水雲庵兩次,說是為了吃素養身,供奉菩薩,其實我心裡很清楚,她前後已經流產兩次了,生了個小格格,偏生在周歲時又早夭,這無非是去庵堂祈求佛祖保佑,希望虔心感動上蒼,早生貴子罷了。鈕祜祿氏柔柔一笑,正要開口,「鏜」的一聲鑼響,對面台子上戲已經開鑼了,她的目光迅速地被吸引過去,我伸手夾了一筷子糟鴨脯,放進嘴裡慢慢嚼着。

「玉盤婉轉溢清寒,分花拂柳何處看」,一句亮相的道白念得婉轉柔韌,清亮明晰,「好……」一片叫好聲隨之響起。我轉了眼看着台上正旦裝扮、身段彎折如楊柳般的趙鳳初,嘴裡的鴨肉仿佛突然變成了鴨毛,澀澀地卡在喉嚨里,我使勁往下咽了咽,又伸手拿了跟前的酒杯順了一口才舒服些。看看一旁的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台上的表演,我忍不住看了坐在另一邊的太子一眼。他正笑着跟大阿哥說了些什麼,一旁的三爺、七爺也在點頭,我暗暗呼了口氣,想想剛才那一幕,身上還是一冷,只覺得心臟上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

「主子,這花兒……」小太監見我愣愣地不說話,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倒是身後的胤祥笑說了一句,「好俊的梅花兒。」我心裡一激靈,腦子立馬兒清明過來。我轉身對胤祥笑道:「是呀,娘娘最喜歡梅花,每年她過壽的時候又是這花兒開得最好,我都會摘了來給娘娘祝壽。」一旁的三阿哥走了上來,伸手把梅花接了過來仔細打量:「嗯……枝幹蒼勁虬結,花瓣兒卻嬌艷柔媚,這隻花兒折得真不錯,有點兒李毓翁水墨淡染的味道。」說完沖我一笑,「弟妹好眼光。」我微微一笑,低頭說:「三爺過獎了。」眼光掃處,衣角兒浮動,卻是太子爺走了過來,我暗地深吸了一口氣,淡然地抬起頭來,看着從三爺手裡接過梅花兒正若有所思的太子。他臉色還好,只是略微有些蒼白,突然他轉過頭來看我,我心裡「咯噔」一聲兒,卻是一臉平和自然地看了太子一眼,又按禮數垂下了目光。

「你從哪兒摘的?」太子溫和地問,我半垂着臉龐微笑着回答,「就是娘娘的那個小花園,從北邊角門進去,一眼就看見了。」

「喔……」太子拉了個長聲,聲音里仿佛踏實了點,我故意說是從北面有他貼身太監守衛的地方進去的。「這花兒果然嬌艷鮮麗……」太子笑着對我說了一聲兒,就將梅花遞了過來,我伸手接過,又笑說:「是呀,剛摘下來還沒半會兒呢。」太子爺點了點頭,他和小春幽會離現在已經有會兒子工夫了,他心底雖然未必全信我說的話,可一來沒人傻到看了不該看的事情,還要拿着看到了的證據四處宣揚;二來我面色坦然,直言這梅花的出處,並無半點兒隱瞞之意,也讓他覺得似乎這些只是一個巧合。

我之所以折這梅花就是防着有人看到了我的行蹤,太子這種風流韻事我就不信宮裡沒人知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要說皇宮內院的宮人們,就是這些個阿哥又有多少耳目在這紫禁城中,細枝末節都逃不出他們的眼去,更何況是太子的一舉一動。若是有人不懷好意,把我今日的去處透露給了太子,那後果可能不堪設想,更會累及胤祥甚至四爺,如今我先下手為強,自己承認去過那裡反而好些。這裡坐着這麼多人,都聽到了我今日所說,就是太子日後想找我的麻煩,自己也要掂量一下,只不過原來想見機行事,卻沒想到這「機」來得這麼快就是了。想到這兒,我忍不住苦笑了起來,淡淡地看了一眼坐在一群低等承御宮人中的小春,她正笑靨如花地與旁人談笑,神采中的柔媚是我不曾見的。我知她最近承御了幾次,也算有些聖眷,只可惜給她帶來這些變化的卻不是康熙皇帝。我無聲地嘆了口氣,小春也好,趙鳳初也好,都是些不定時的炸彈……

「小薇,這趙鳳初唱得可真好,一舉一動都能讓人入了戲,你說是不是,啊?」鈕祜祿時突然用手輕推了我一下,「是吧?」

「啊,是,是呀,唱得真好。」我隨口敷衍了一句,戲本身我就聽不懂,更何況戲裡的故事翻過來覆過去就這點子事兒,又有什麼樂趣呢。鈕祜祿氏橫了我一眼:「你呀,看戲也不上心,酒又不能多喝,這席上可真不知你到底喜歡些什麼。」我呵呵一笑正要開口,身後傳來一聲嬉笑:「福晉,不用戲不用酒,給她兩本書就什麼都齊了。」鈕祜祿氏聞言笑了出來。我轉頭笑瞪着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冬蓮:「你不去主子那兒服侍,倒跑來笑話兒我。」冬蓮做了個鬼臉兒:「是主子讓我下來尋你的,你倒拿出福晉款兒來鎮乎人,那我走就是了。」見她做勢欲走,我忙拉住了她:「好,好,姑奶奶,是我錯了,有何吩咐呀?」冬蓮一笑:「你隨我來就是了。」我點點頭,回頭看鈕祜祿氏,她一笑表示知道了,我又走過去兩步,跟正陪着太子妃說話兒的四福晉說了一聲,她笑着點點頭,又囑咐了我兩句,我答應着退下了。

隨着冬蓮悄聲往外走去,一道目光突然掃了過來,我順勢看去,年氏正盯着我看,我對她笑了笑,她一怔,又迅速回過頭去,和一個我不認識的貴婦人說話。我心中好笑,方才去見這些女人的時候,她抱着新生的小格格正在炫耀。見我進來只是按規矩依禮問候,對她的孩子沒什麼興趣,她就自己走過來說三道四的,我看着那孩子確實玉雪可愛,只是她的老娘實在太過討厭,我順口恭維了兩句就想拿腳走開。她竟是不放,又跟我說什麼四爺愛這孩子愛得緊,比兒子還疼、日日惦記云云。一旁的那拉氏她們雖不高興,卻也只是隱忍着聽,偏生說着說着不知怎麼,就提到了鈕祜祿氏夭折的那個女孩兒。眼見着鈕祜祿氏難掩眼中傷痛,年氏卻依然不依不饒地說着,我心裡厭惡已極,就笑着對她說:「既然四爺這麼喜歡側福晉生的女孩兒,那我祝願您下胎也生女兒,下下胎還是生女兒,最好生一堆女兒讓四爺加倍高興。」

「撲哧」一旁的李氏竟忍不住笑了出來,又忙得掩住了,眾人都是強忍笑意,故作無事狀,我懶得去看年氏那目齜欲裂的臉孔,就找了藉口跟四福晉告退,她也怕我留下來再惹事端,忙答應了,倒是鈕祜祿氏陪我走了出來。路上鈕祜祿氏既解氣,又怕我得罪年氏太深,倒是我笑着安慰她了一番。說實在的,我雖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和年氏是不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了,再多加上一件也沒什麼。

「你怎麼得罪她了?」走出園外,冬蓮輕聲問了我一句,我一怔,這才想到以冬蓮她們察言觀色的本事,如何看不出年氏與我不合呢?我摸了摸鼻子:「誰知道啊,隨她去吧。」冬蓮一笑,也不再追問:「你小心着點兒。」我笑着點了點頭,方才冬蓮告訴我是德妃有些個東西要我幫她看,這才叫了我出來,我們就並肩往德妃德寢殿走去,一路上隨意地聊着。

「昨個兒聽主子提起,明年皇上要去熱河行獵,希望這回會帶上宮妃們一起,那樣的話兒,咱們又能出去走走了。」冬蓮雀躍地說,我腳步一頓。「小薇?」冬蓮見我慢下腳步扭了頭看我。「喔,來了。」我一怔,忙快步跟上,冬蓮再說些什麼,我也沒大聽清楚。心裡只是想着,皇帝明年要去承德行獵,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第一次廢太子就是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