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大清:上部 第二十九章 情痴 · 一 線上閱讀

「嫣紅,去把那個芙蓉軟枕拿來;珍珠,去廚房,叫廚子細細地熬一碗蓮子羹來……」

「是,奴婢這就去……」在四福晉不迭聲兒的吩咐中,我被人伺候着靠在了一張美人榻上,只見屋子裡丫鬟太監們忙個不停。手腕早就腫得厲害,腳踝兒也是火辣辣的疼,可這些我全然不在意,只是仰了頭望着頭上的承塵,燭火閃動中,只映出一片片曖昧的陰影。四爺的家,他的房子,空氣中似乎也蘊含了四爺的氣息,就那麼若有若無地在我四周飄散出來……

「小薇。」

「啊。」我驚醒了過來,轉首看向一旁的那拉氏,見她偏了身兒過來坐在了榻子上,又拿手絹兒輕擦着我額頭上的汗。一股子甜香撲鼻而來,我呼吸一滯,強忍着等她擦完才敢悄悄恢復呼吸。「疼得厲害吧?瞧你恍恍惚惚的,太醫馬上就到了,再忍忍,四嫂已讓人再去催了啊。」四福晉細聲說。我使勁地扯動着麵皮,做出個笑容來:「我沒事兒,只是讓四嫂這麼操心,倒是讓我不安心了。」

「看你說的什麼話兒,莫說咱們本就是親妯娌,我心裡拿你就當妹子一般看待,姐妹之間又哪兒來的那麼多客氣。」那拉氏面帶微嗔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四嫂說的是,倒是我事情想左了。」說完話只覺得心跳一陣兒急促,忍不住用手握了心口,大口地呼吸了兩下。那拉氏見我這樣,回身兒叫身邊的丫環:「你去看看,這秦全兒是怎麼辦事兒的,去哪裡請太醫了。」

「是。」小丫頭忙退了出去。

「你閉眼躺躺,別再說話了。」

我輕輕點點頭,心裡自然是求之不得。與四福晉說話讓我覺得很累……累心。

剛閉上眼,就聽見門帘子響,一個輕巧的腳步聲響起。只聽見她仿佛是走到了四福晉身邊兒,極力壓低了聲音跟那拉氏說了些什麼,我隱隱約約地只聽見了「年主子」幾個字,未及再伸長了耳朵聽,就覺得那拉氏的目光掃回了我身上。我心裡一顫,極力讓自己面上顯出一副疼痛疲乏、人事兒不理的昏睡樣子。就這麼過了會兒,衣衫窸窣聲響,感覺四福晉抬身兒從榻子上站起向外走去,屋子裡立馬靜了下來。我就那麼閉着眼睛,感受着一陣陣入夜的微風輕拂在我的臉上,屋檐下的金戈鐵馬不時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寂靜的溫柔中偏又帶了幾分蕭瑟。心裡沉甸甸地堵着,就像一塊兒被人攥過的海綿,強留了那麼兩分濕意在上面……

「嘩啦」!內室的珍珠帘子一響,人聲也響了起來:「陸太醫,請這邊兒走。」我一怔,睜開眼,竟然是鈕祜祿氏的聲音,四福晉呢……未及再多想,太醫已走到我跟前,一甩袖兒躬身行禮:「臣陸文康見過十三福晉,福晉吉祥。」我略抬抬身兒,「噝——」忍不住咧了咧嘴,「太醫快請起。」鈕祜祿氏忙得走上前兩步:「妹妹別動身兒。」伸手扶了我,又回頭說小丫頭們:「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給太醫搬椅子,再拿條帕子來,這鐲子得退下來,不曉事兒的東西,眼瞎心也瞎了嗎?!」屋裡頓時一片忙亂。

「姐姐莫急,沒事兒的。」我用另一隻手輕拍了拍鈕祜祿氏的手背。「怎麼能不急,瞧你的臉色,桌上的宣紙也來得比你有顏色些。」鈕祜祿氏嗔了我一眼,我不禁破顏一笑。一旁的太醫說:「福晉們別急,讓臣來診治一下。」鈕祜祿氏點點頭,偏身兒讓開了地方。

好疼!儘管陸太醫處處小心,可傷口就是這樣,你要不動它還好,一動,似乎所有的感覺神經都自己跑去了那裡瘋狂吼叫。我咬牙忍着,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太醫輕輕地把我的手放下。

「太醫,怎麼樣?」鈕祜祿氏邊給我擦着額頭的汗邊問。陸太醫笑說:「福晉們放心,骨頭是有些錯位,但並未開裂,這就不妨事兒了,只需固定一段時間,不動重物,也別過分勞累,臣估計,三個月內必好的。」他頓了頓,「肯定得痛上一陣子了,臣也自會開一些方子去痛,只不過這種藥不能多吃,所以福晉還是要忍忍。」

「嗯。」我笑了笑,「我明白的,真是辛苦您了。」正在擦汗的陸太醫忙一躬身兒:「臣萬分的不敢當,福晉的腳踝兒也是扭傷,這兩天別走動,臣再開一些清腫化淤的方子,您按時服用,過不了三五天,浮腫消退,也就沒事兒了。」

「好,我知道了。」我輕輕地點點頭,這會兒覺得累得不行,又向後靠去。「來呀,請太醫去廂房開方子,再去把藥熬來,陸太醫,今兒真是辛苦了。」鈕祜祿氏笑言,陸太醫又忙着謙恭了幾句,就隨着丫頭們下去了。鈕祜祿氏正給我調整着靠枕的位置,忽聽見院子裡秦全兒的聲音響了起來:「陸太醫,四爺正在書房裡,請您過去一趟。」鈕祜祿氏的手一僵,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整理。我不太敢去看她的臉色,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裝了不舒服閉着眼,假作沒聽到。就這麼過了一會兒,丫頭端了兩丸子藥進來,說是太醫給的丸藥,解痛化淤的,又服侍着我吃了才又退出去。

「噹噹……」屋裡的自鳴鐘連敲了數響兒,感覺燥得很,正算計着差不多也是夜裡十點鐘了,「唉……」鈕祜祿氏突然幽幽地嘆了口氣,這下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當作沒聽見了,心中不自禁地也嘆了口氣,張開眼,輕轉了頭看向她。她正愣愣地看向窗外某處,那裡燈火隱約,映得窗口若隱若現。

「珉姐,」我輕聲叫她。「啊?」鈕祜祿氏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就像蒙了一層薄霧,她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慢慢的眼神集中了起來。我心裡其實是有些不自在的,可這節骨眼兒上,無論如何也不能表現出來,正想着該說些什麼才好,鈕祜祿氏突然自失地一笑:「知道為什麼今兒八福晉那麼樣的找你麻煩嗎?」我不禁一怔,不自覺地眯了眼看着她,鈕祜祿氏卻伸手拿了一旁的茶杯,就在手裡無意識地轉弄着,並不說話。就在我幾乎失去耐性時,她轉過眼來看住我,「八爺曾去討過你的,只不過四爺、十三爺先去求了德主子,早一步罷了。」說到四爺時,鈕祜祿氏眼中閃過一抹苦澀,低頭假裝喝茶,掩了過去。

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當初去長春宮的來龍去脈我不是沒想過,可那時既想不到以後會跟胤祥、四爺如此糾纏,又不覺得自己是什麼重要人物,哪用得着費這樣那樣的心思,只當這一切的發生都只是順其自然而已。可若說十三、四爺甚至十四爺是對我有情,那八爺是為什麼?我可不信他喜歡上了我,難道是想把我弄過去來打擊所謂的四爺黨,還是要用我來離間胤祥和四爺間的感情,他好坐收漁人之利,可……一時間心亂如麻,各種念頭兒就如同電腦滾動屏幕一樣的在我腦中不停翻動。

「小薇。」鈕祜祿氏輕聲叫我。「嗯?」我下意識地應了一句,腦海中還在猜測,忙強迫自己不要再想,把注意力放回鈕祜祿氏身上來。「銀燕兒是八爺旗下出身,你不知道嗎?」什麼!?我的腦子一炸,銀燕兒……她對我的種種過往立刻閃現在我腦海中,怪不得……她那樣對我,又是那樣的自恃無恐。那她怎麼會分到長春宮呢,可馬上就明白過來,這不過是宮廷的把戲之一罷了。接着又想到,那我在長春宮中的一切,恐怕就沒有八爺他們不知道的吧,身子一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我也是今兒才聽了李氏說的。」鈕祜祿氏的聲音悠然傳來,我咽了口唾沫,卻仿佛咽進了瓦礫,噝噝拉拉地從我的喉嚨切下,忍不住用手按住了喉嚨。「這種事兒真沒幾個人知道的,可要說一個沒有,那也不可能。」鈕祜祿氏似笑非笑地說,我忍不住苦笑,的確,除了我這個笨蛋不知道之外,恐怕周圍與我有關的人都知道。

屋裡靜了起來,鈕祜祿氏又不自覺地望向屋子對面的那個窗口,我越想越覺得頭疼,原來只覺得那個七香來路不正,她的事情我自認為已經多想了,現在看來事情越發的錯綜複雜起來,原來還是我想得太簡單……

「呼……」我大大地吐了口氣出來,身子放鬆地往後靠,打從我進宮之後,一路要麼砍殺,要麼躲藏,以為終將殺出條血路來……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原來只是在一個魚缸里左衝右突,而那些人就在外面含笑觀看,當我偷偷自以為聰明的時候,又有多少人在那裡暗自嘲笑呢……搖了搖頭,暫時把那些都拋在一邊兒,自己的手臂就這麼長,總有夠不到的地方,總不能因為這就砍了手吧,現在自怨自艾怕也是晚了。

我轉頭,鈕祜祿氏正看着我,我一笑:「這些我都管不了,也不想管。」鈕祜祿氏一怔,探究地看着我:「我只想和胤祥好好地過日子就行了,管他什麼八呀九呀、死呀活的。」

「撲哧」,鈕祜祿氏笑了出來,拿手絹兒在臉頰上輕按了按:「你倒真是想得開。」我咧咧嘴:「那是,煩惱都是自己找的。」

「煩惱都是自己找的……」鈕祜祿氏嘴裡低低地念叨了幾遍,眼中眸光一閃,正要開口,門帘子一響,兩個小丫頭端了中藥進來,鈕祜祿氏沒再說什麼,只是轉身接了過來,執意要餵我吃,我推辭不過只好順着她。好苦!我咧了咧嘴,這裡頭擱了多少黃連呀,去火也不是這麼去的吧,忍不住低咒了陸太醫兩句。鈕祜祿氏還偏要一勺勺地喂,要依着我,拿過來一仰脖……

好不容易苦刑結束,丫頭遞上了蜂蜜水,這回我再也等不得她的慢條斯理、皇家風範,忙自己拿過來大口喝了。「呵呵……」鈕祜祿氏和小丫頭們都笑了,她轉手把碗遞給丫頭,又笑說:「就苦成這樣兒?」我咂巴咂巴嘴兒:「還行吧,但又何必裝腔作勢地難為自己。」鈕祜祿氏手一頓,抬眼看我。我裝作沒看見,只是垂了眼皮掩住了滿眼的無奈,這兒的人就是這樣,隨意說句什麼都要琢磨,男人這樣,女人也這樣……

「側福晉,福晉說她那兒走不開,讓您都照顧着點兒。」鈕祜祿氏站起身來,說:「知道了,你去回福晉,請她放心。」小丫頭福了福,又沖我說:「十三福晉,我們福晉現在實在走不開,過會兒子來又怕擾了您休息,要是沒事兒,她明兒一早就過來。福晉說了,你有什麼不舒服,或想要的就開口,千萬別客氣,四嫂這兒就跟家裡是一樣的。」我忙點了點頭,笑說:「你回去告訴你主子,就說讓四嫂惦記了,我這兒吃了藥已經沒事兒了,有鈕祜祿姐姐陪着我也是一樣的。」

「是,奴婢記住了。」小丫頭輕巧地福了福身兒,轉身退下了。看着她出了門去,鈕祜祿氏突然冷笑了一聲兒,我看向她:「年氏……」她嘴唇動了動。啊?我一愣,繼而明白她是在說四福晉不能過來的原因。年氏嗎?方才仿佛也聽見她的名字,那女人又怎麼了……心裡雖有些疑問,但卻絕不想開口去問,心裡隱隱覺得跟她沾上准沒好事兒,隨她去吧。鈕祜祿氏見我毫不關心,肯定也有些奇怪,但她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柔柔一笑:「妹妹,你早些休息吧,得病不怕,就怕休息不好,我去梳洗一下,再回來陪你。」我笑着點點頭:「珉姐您快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兒了。」鈕祜祿氏笑瞪了我一眼,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