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大清:上部 第二十一章 宮變 · 一 線上閱讀

「快去看看,太醫怎麼還沒來?」冬梅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主子,喝點兒糖水吧!潤潤嗓子也是好的。」

裡面的聲音紛紛雜雜的,我剛要進去,迎面帘子一掀,玉哥兒跑了出來,見了我點點頭,也沒工夫打招呼,就忙得去門口,催小太監們再去傳太醫。我一掀帘子進了屋,冬蓮正跪在腳踏上給德妃娘娘推拿,德妃靠在大靠枕上,雙目微合,有一下沒一下地喝着冬梅餵給她的糖水。我輕巧地走了過去,冬梅姐倆兒見是我,都微微點頭示意。我仔細地看了看德妃的臉色,有着不正常的潮紅,間或有些咳嗽,唇皮乾裂,我慢慢地把手放在她的額頭……果然,挺燙手的。應該是感冒了,看起來倒也不是很重。

冬梅湊了過來:「小薇,你看要不要通知四爺一聲兒。十三爺、十四爺他們也都不在這邊兒,我怕……」我心裡自然是求之不得,本想點頭說好的,可一閃眼間看見德妃的眼皮在動,眉頭輕蹙了起來,仿佛要起來說話。我腦子一轉,悄聲說:「先別着急,等太醫來看了再說。一來四爺現在辦的是皇上交待的差事,不能輕易離開;二來,若真是不太好,再去叫也不遲的,沒得讓別人說主子恃寵而驕,一點兒病痛也要弄得人盡皆知什麼的。」冬梅想了想,點點頭,又回頭去指揮小丫頭們做事兒,我偷眼向德妃看去,她還是閉着眼,可嘴角略有絲笑意,看來對我的做法很是滿意。我退過一旁,去銅盆里打濕了毛巾,遞給冬梅,好讓她給德妃擦臉去熱,看似手腳不停,其實只是找個理由留在這兒罷了。

門帘子一響,李海兒閃了進來,一個千兒下去:「主子,陸太醫來了,這就傳他進來嗎?」冬蓮站起身來,和冬梅一起把床上的帳子放了下來,將德妃的一隻手臂露在外面,挽好了袖口,拔了鐲子,又在腕子上蓋了方手帕,冬梅轉身向李海兒揮了揮手。小太監一鞠躬,轉身出去了,陸太醫隨後走了進來。我認得他,當初四爺和十三在圍場受的傷,還都是他給瞧的呢,醫術極好的一個人。我原本以為他這回定會跟皇上去了江南,沒成想他竟留了下來伺候着德妃,看來德妃真的很受皇帝寵愛。只是不知道,康熙究竟是愛她這個人?還是因為她兒子生的好?最近這段日子,倒真是又見了幾次皇帝。別的先不說,就是對待子女的問題上,跟史書中所寫的倒是一樣——阿哥不如外戚,外戚不如大臣。就是見了太子爺,也還是那副威嚴的樣子,讓人很害怕。雖然他看起來很和善,可你想想看,你要見了只老虎,是願意它沖你嗷嗷叫呢?還是衝着你微微笑呢?我站在一旁胡思亂想,陸太醫卻是手腳麻利,請了安,坐在冬蓮給他擺好的凳子上,就號起脈來,一時間屋裡寂靜無比,連呼吸聲似乎都隱不可聞。

我倒是希望他說得重些,那樣才方便我行事兒,可自己心裡頭也明白,皇宮裡很忌諱生病的,別說德妃娘娘沒什麼大病,就是有,陸太醫也不會這麼說。果然,過了會兒,陸太醫站起身來,朗聲說:「娘娘身子沒什麼大事兒,只是山上風涼,偶感風寒而已,臣開幾方祛風除濕、清熱解毒的藥,讓姑娘們熬了,不出三服,定有好轉的。」

「嗯。陸太醫辛苦了,小薇……」德妃突然叫我,嚇了我一跳,我忙答應:「是。」

「你去跟陸太醫拿藥方,再盯着人熬了就是了。」

「是。奴婢知道了!」我彎身行禮,轉身恭手向陸太醫,「太醫這邊兒請。」陸太醫和善一笑:「姑娘客氣了,請。」他收拾了醫箱,就隨我到一旁的耳房去開方子了。

「咕嘟咕嘟……」一股子濃濃的中藥味兒充滿了整個小廚房,我看着太監秦玉滿頭大汗地看着藥銚子,生怕火候不好,壞了藥性。藥是專人來熬的,秦玉進宮前是在藥房做學徒的,自然懂得一二,熬藥我插不進手去,也沒那個膽子去下個巴豆什麼的,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事兒是絕對不能幹的……

我在一旁踱着步,想着方才陸太醫的話,德妃的病還真是不重,好好調養就是了,山上空氣清新反而有利,只要吃的清淡些也就是了。可德妃要是隨隨便便就好了,那我可就真的沒戲唱了。我頭疼得摸了摸腦門,吃的清淡呀!我記得我每次感冒生病的時候,嘴裡總是沒味兒,醫生也是這麼說的。我跟他說我吃東西沒味兒時,那大夫還嘲笑着說,就是給我把咸鹽吃,我也沒感覺。可感冒時最忌諱吃咸了,不利於排汗,會讓體液稀少,那樣的話感冒不易好,而且可能會加重。我記得當時大夫是這麼說的……

「啊!」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嚇得廚房裡的人一跳,我尷尬地沖他們笑了笑,轉過身兒來,其他人也就不再看我,各干各的事兒去了。呵呵!我心裡大笑,下毒可是會死人的,就算德妃不死,我也保不住,可下咸鹽……我轉身假裝隨意地溜達看看,四處捉摸那個咸鹽罐子在哪兒?還好,灶台旁擺着一溜的碗罐兒,看起來都是些個調料,我這個人做飯水平一般,可咸鹽白糖還是分得出來的,可也不太好上去挨個兒挑挑揀揀。一旁的大廚見我探頭探腦的,就伸過頭來討好地說:「茗姑娘,是不是想吃些什麼呀?您告訴我,我給您做。」我忙得一笑:「那可真是謝謝您了,最近腸胃不好,就想吃個菜粥什麼的。」劉廚子一笑,「那還不簡單。」他回頭看了看秦玉,又笑道:「反正主子的藥一時半會兒的熬不好,我現在就給您做。」我笑眯眯地說:「那敢情兒好,真是多謝了。」

像我們這樣品級的女官,本就是這些人拍馬的對象,只是我一向不喜歡這樣,所以從不跟他們多來往,這回事出有因,那廚子也未曾多想,只是想抓緊了機會討好我,我自是就坡下驢了。

熬粥很快,香米青菜都是現成的,不一會兒,一碗香噴噴的菜粥就出鍋兒了。劉廚子遞上了碗筷:「姑娘放心,這都是乾淨的,只是小心燙。」我笑着接過來,謝了他。嘗了嘗,味道還真挺好,我咂了咂嘴兒,轉頭笑說:「好像淡了點兒。」

「啊,是嗎?您稍等!」劉廚子轉身從一旁的青花罐子裡挑了些鹽出來,撒到了我碗裡。我眯眼看了個仔細,就低頭喝了兩口,笑說:「這回味兒正好了。」回頭看看秦玉的藥熬得差不多了,我讓個小太監把剩下的粥拿回我屋裡去,又對劉廚子許下了一瓶兒好酒,就帶着秦玉往德妃娘娘的寢屋去了。

德妃吃了藥就躺下休息了,只是頭疼得很,冬蓮就在一旁給她揉着。問她想吃什麼,德妃搖搖頭,還沒等我開口,冬梅已是勸上了,臨了我也笑說,太醫說吃東西才好得快。德妃娘娘點點頭,向我說:「那就去弄碗粥給我吧,要清淡的就好。」我笑着點頭去了。到廚房裡吩咐了劉廚子,他不敢怠慢,忙得通火,加倍用心地熬了碗菜粥出來。因用這廚房熬藥,怕人多地兒髒,對德妃的病不利,因此這兒也沒幾個人兒,我趁着劉廚子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了一大把鹽,背過身兒放在了自己的荷包里。小太監端着粥走在我身後,眼瞅着到了影壁,我轉手接了過來,打發了他,看看四周沒人注意,我撒了一半兒的鹽進去,攪和好了,就端了進去。

冬蓮她們見我進來,就扶德妃坐了起來,幫她收拾好,我走上前去。老規矩,自己先嘗了一大口……我的媽!我差點兒沒哭出來,別說我現在上着火呢,就是沒火,這也太咸了!我只覺得嘴裡的口瘡都被醃爛了。對那些個犯人先用鞭子抽,再用鹽水澆,也不過如此了吧?

我心裡哆嗦起來,這要是德妃的舌苔不夠厚,那我可就……我舀了一勺粥,慢慢地送到德妃的嘴邊,膽戰心驚地看她……咽了下去。

「小薇。」冬梅輕推了我一下,我看向她,她沖我努了努嘴兒,我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德妃還等我接着餵呢。我忙舀了粥接茬兒干,心裡鬆了口大氣。神佛保佑呀!我覺得自己最起碼得短了一年的命。冬蓮在一旁還笑話我不會伺候什麼的,我裝傻充愣地笑着,眼看着德妃吃了得有半碗兒了。德妃突然抬頭仔細地看向我,我的心咯噔一下,提得老高。

「小薇,你是不是上火了,瞧你滿嘴的泡。」

「啊,是,不是,也沒什麼。」我乾笑着答道,心跳估摸着得有150了。冬梅在一旁賠笑着說,她都好幾天了,自從十三爺一走,就這樣了,說得德妃一笑,我笑瞪了冬梅一眼。「那你去歇着吧。」德妃往後靠了靠。我笑着說:「沒事兒,您這樣,我就是回去了也歇不踏實。」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德妃微笑着拍了拍我的手,「那這碗粥你就喝了吧。我吃着雖沒什麼味兒,倒也還順口,你上火了,吃這個正好。」說完就躺下去睡了,那藥里自是有安神補眠的成分在裡面。

我……什麼叫欲哭無淚,什麼叫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我一瞬間全體會到了。我強笑着謝了恩,端着粥走到一旁,乾咽唾沫,真恨不得一掄胳膊給它給扔到天邊兒去。宮裡的規矩,主子賞賜的食物,必須吃完——哪怕你剛吃了滿漢全席回來。我用勺子攪和着,怎麼也提不起這個勇氣來,冬蓮走了過來,扭頭看看我:「你快吃吧!涼了就不好了。」我咧了咧嘴,心裡苦笑。對!她說得對,涼鹹粥肯定比熱鹹粥更加難吃。一咬牙一閉眼……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死法兒——被咸死的……那天晚上我跑了無數次廁所,沒辦法,實在是因為水喝得太多了。

就這麼過了兩天,喝粥也好,喝湯也好,在我每次加料之後,德妃娘娘的病也真的沒什麼起色,只是說嘴裡幹得很,可還是沒味道。陸太醫也是不明所以,號了脈說是濕氣發不出去。想要加重藥勁兒,他卻又不敢開方子,這要是吃過了頭兒,責任可不是他所能承擔得起的。德妃倒還好,只是每次都是我想了法子去餵她吃飯,所以剩下的湯湯水水也全都賞賜了我。人說咸鹽吃多了會變蝙蝠兒,我覺得再這麼下去,我和德妃哪天說不定真會長了翅膀兒出來。

我天天大碗大碗地喝水,然後又一趟趟地去茅房,嘴唇上全是爆皮兒,只覺得自己的腎功能就快要衰竭了。心裡只是想着四爺要是再不來的話,我就快要變成蝙蝠俠了——還是一隻會偷鹽的蝙蝠。

剛從茅房裡出來,前面有人叫我:「小薇,你去哪兒了?」我這兩天有些頭暈眼花的,只覺得當頭冒了個人影兒出來,仔細看看,卻是玉哥兒,她一把拉了我。「你幹嗎呀?」我暈暈乎乎地被她扯着走。

「什麼幹嗎,四爺來了,主子們都在正房呢。」

什麼?我精神大振,忙拉了玉哥兒就走,玉哥兒莫名其妙地被我拽着:「哎!你這是……」到了德妃正房外,我看到四爺的隨身伴當正站在那兒,這才鬆了口氣,他真的來了……事情兒做成了一半兒,之前我是生怕索額圖動手,四爺來不了,現在則暗暗祈禱他快些動手,讓四爺走不了。隨着玉哥兒進了屋,一眼就看見四爺正坐在德妃床前,聽見動靜兒他回過頭來,見是我,眸子一黑,仔細看了我兩眼,又一愣,顯然是看見了我一臉的憔悴……我過去給他請了安,四爺的聲音還是那麼淡淡的,我退過了一旁和冬蓮站在一起。就聽德妃娘娘與他一問一答的。

「額娘就怕耽誤了你,誰知道這些個奴才們還是擅作主張,將你叫了來。」德妃說完又咳嗽了兩聲兒。四爺忙上前去給她輕捶着,「兒子要是知道了,早就來了。額娘放心,太子爺也讓我代給您請安的。京里也沒什麼事兒,自會有人處理的,額娘身子要緊。」他頓了頓,「兒子方才與陸太醫見過了,再加重些藥勁兒,應該是不礙的。」德妃有些疲累地點了點頭:「你去看着辦吧。」

「是。」四爺躬了躬身兒,「額娘好好休息吧!兒子下去了。」

「嗯。你一路趕來也累了,快去吧。」德妃翻身躺了下去,冬梅忙上前伺候,四爺退了出去。我在屋裡停留着,不太想出屋去,雖然終於把四爺從京里調了來,可怎麼留下他,我還不知道。更何況,我不太敢見他,那個荷包……

德妃終於睡着了,我們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我偷着問李海兒:「四爺呢?」小太監說是去找陸太醫商議了,我鬆了口氣,忙溜回自己的屋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