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大清:上部 第二十章 未來 · 二 線上閱讀

屋裡一片安靜,我坐在那兒,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與微風聲兒相和着。過了會兒終是忍不住,低頭看去。水藍色的,那緞子軟得仿佛能汪出水來,繡的是幾支寒梅,清清淡淡的,可以稱得上有品位,倒也沒什麼特別。我摸了摸鼻子,看來是我多心了,既然都能讓別人拿了給我,想必也沒有什麼背人之處,心裡平靜了下來,倒是有了興趣仔細地翻看一番。最近學了刺繡,倒是對這個挺感興趣,這就是所謂的徽繡吧,還真是精緻,密得看不見針腳兒,裡面也是,連接縫兒都……我一愣,這是什麼,眯了眼睛看,裡面好像繡了什麼東西,我忙的把里子翻了出來,這是……

「大江大水天自高」,眼睛也變亮了……竟是我的字體,細細的銀線在陽光下閃着冷冷的微光,仿佛四爺那雙清冷的眸子,怔怔地瞅了半晌兒。唉!我慢慢地將荷包里子翻了回去,心中澀得就像是剛吃了一個半熟的柿子,全是澀的。

走過去,打開箱子鎖,翻開層層疊疊的衣物,一盒毛筆、一套新書現了出來。我無意識地用手指去摸,卻覺得這些平平常常的物件兒,這會兒燙得像火,又冷得像冰,忙把荷包放在箱底,用衣服蓋好,仔細地鎖了。退了幾步,就坐在床上,直到冬蓮來找我,才發現自己竟盯了那箱子一下午。

「嘻嘻呵呵……」長春宮裡全是歡聲笑語,我坐在裡屋,整理着四爺和十三帶回來孝敬給德妃娘娘的禮物。聽着屋外德妃開懷的笑聲、十三的笑語、四爺沉靜的應答、眾人的附和聲兒……熱鬧得仿佛——我彎了彎嘴角——熱鬧得仿佛在演戲一樣,是那樣的不真實。方才乾清宮裡遞了信兒過來,因為這次四爺和胤祥差事辦得好,皇上非常滿意,四爺的貝勒品級又升了一級;胤祥也被封做了貝子,倒也是皆大歡喜,因此屋裡屋外人人臉上一股子喜氣,倒仿佛人人都成了貝子、貝勒一樣。

我一樣一樣的慢慢收拾着,心裡只是想着,這到底是我第幾次收拾這些個玩意兒了?古代的人真喜歡送禮呀!幹什麼都得有個東西表達一下,就算是禮輕情義重,它再輕也是得有個禮的……正覺得腦子裡暈乎乎的,一個臂膀突然圍住了我,我一驚,卻沒再掙扎,小聲兒說:「你瘋了,娘娘她們就在外頭呢!」胤祥卻不肯鬆手,只是低聲說:「再抱不到你,我才要瘋了呢!」我心一軟,紅了臉,不肯看他,就低着頭不停手地干着。一隻手輕擰了我的臉過來,我被動地看向他,倒是愣住了……半年沒見,他竟似變了個人,氣宇軒昂的眉目、挺直的鼻樑、方正的嘴唇倒是沒變,只是多了一股沉着冷靜的氣質,整個人仿佛就不同了。

上下打量着他,他也仔細地看着我,我心裡頭只是想着,難道一個男孩兒變成男人的時間只需要半年嗎?

「你更美了!」

「啊?」我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我,我揚眉,向他微微一笑,「謝了,我知道呀。」胤祥一怔,「撲哧」笑了出來。更加用力摟緊了我,把臉埋入我的脖頸處,悶笑着說:「現在我真的覺得我是回來見到你了。」我被他抱得暖暖的,從身上到心上……「想我嗎?」胤祥抬了頭看着我,笑眯眯的,可眼裡卻透着股認真。我大大地點點頭:「想呀!你看,我都胖了!」

「哧!」胤祥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只聽說過想人想瘦了的,沒見過反着的。」我一翻眼皮,做個鬼臉:「怎麼沒有?你沒聽過那句『腰圍漸寬終不悔』嗎?」

「哈哈!」胤祥放聲大笑,我嚇了一跳,忙去捂他的嘴。他在我手中笑着,一股股的熱氣噴在我手心兒上。「啊!」我低叫了一聲,胤祥正細細地吻着我的手心兒。抽不回手,我漲紅了臉低頭看着他,他抬眼看我,眸子黑亮得如夜空一般。我心中一緊,低聲說:「很想你的。」胤祥臉色一柔,向我慢慢地靠了過來。

「嘩啦!」門帘子一響,我以雷擊般速度離開了十三身邊,一轉頭是冬蓮,正笑嘻嘻地倚在門邊兒:「十三爺,主子說了,人給您看得好好的,跑不了,這會兒子能不能先跟她說說話兒?」我尷尬得要命,只能走到一邊假裝忙碌,只聽胤祥一笑:「知道了,這就來。」冬蓮轉身出去,不知說了些什麼,外面哄堂大笑,只是突然想起四爺也在外頭,心裡一怔,倒是冷了下來。一回身兒,胤祥正站在我身後,我瞥了他一眼,「你還不快去,娘娘等你呢!」他笑着點點頭,突然低頭在我唇上結結實實地一吻,不等我怎樣,就開心地笑着出去了。我下意識地摸着嘴唇,聽着外屋裡娘娘的取笑,也不知十三答了些什麼,又是一陣兒笑聲。可我沒膽子出去看看,倒不是怕羞,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個人……

「南巡」這個詞突然傳入我耳中,我一激靈,立刻集中了精神去聽。差點兒把這大事兒忘了!忽聽見四爺的聲音傳來:「這次兒子可能就不去了,要留下來隨太子爺辦事兒……」我大驚,他怎麼能不去?而是留在這是非窩裡,這可怎麼辦?可行與不行根本不是我能說了算的,直到晚上和胤祥獨處時,我才弄明白,這是皇帝的意思。皇上南巡,自然就會讓太子來監國。一來,他的地位擺在那兒;二來,這也正好是個歷練,為他將來登基做實習。這也沒什麼不好,可是把四爺留下來給他做幫手,於我而言那就是不太好了。我現在對歷史的進程真的沒有什麼太大的把握,如果發生了什麼改變,譬如……我打了個冷戰。

「怎麼了?」胤祥方才去拿東西了,說是帶給我的,一進屋卻看見我皺緊了眉頭。「啊?沒事兒,就是想過不了幾天,你們又要出門了。」我隨意地攏了攏掉下的碎發。胤祥一笑,伸手過來幫我歸攏,順手將我帶入懷裡,就像抱小孩子似的搖晃着。我只覺得後背暖暖的,轉手與他環在我身前的手掌相握。就生理來說我們同齡,可他的手比我的大多了,緊緊地包裹住我的手掌,我無意識地玩着他的手指頭……

「捨不得我走嗎?」胤祥在我耳邊低聲問。我淡淡一笑沒說話。「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誰知道竟趕上德妃娘娘也不能去,原本可以一起的……」我一頓,扭臉看向他,「你說什麼?」胤祥倒是一愣:「怎麼,你不知道?」我輕輕搖了搖頭,胤祥仔細看了我兩眼,我心裡一愣,可不知為什麼卻不敢發問,倒是他突然微微一笑,「娘娘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去香山碧雲寺祈福的,這是皇上許了的。」胤祥抬起我們交握的手放在唇邊摩挲,「去年這時候兒你還沒進宮來呢,怨不得你不知道。」說完突然抬眼看住我,漆亮的眸子裡竟隱含了一股銳氣。我下意識地咽了口乾沫。「那你到底是為什麼心煩呢?」胤祥接着說。我扁了扁嘴角兒,一笑:「也沒什麼,就覺得總是沒完沒了地出行,心裡頭老是不踏實,其他的事兒都甭辦了。」胤祥一怔,突然笑了出來,與方才的笑容不同,已是恢復了平常的那副灑脫模樣。我瞥了他一眼,心裡倒是鬆了口氣。這小子現在越來越有威嚴了,板了臉的樣子還挺嚇人的,還真是一個爹生的,跟他四哥……

「笑什麼?」我隨口問他,胤祥湊了過來,在我耳邊低聲說:「是不是着急了?」我一愣,他怎麼知道我着急?難道……瞪圓了眼睛看着他,只覺得心裡撲騰撲騰的,嘴唇兒也幹了起來。胤祥卻恍然未覺,只是低笑着說:「德妃娘娘說了,皇阿瑪已經決定,等這次南巡迴來,就讓咱們成婚。我也可以開府建衙,有自己的貝子府了。」

「啊?」我愣住了,原來他說的是這個。呼……嚇死我了,我放下心來,還好……

「這回你不着急了吧!」胤祥呼出的熱氣噴得我耳朵痒痒的,我紅了臉睨了他一眼:「是呀!謝謝你告訴我這個……」話未說完,嘴唇已被胤祥堵住了,唇上熱熱的,軟軟的,我腦子一懵,暈暈乎乎地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康熙皇帝這次的興致很高,今年似乎都是好消息——邊關暫無戰事,汛期也平平順順地過去了,年底豐收指日可待。皇帝指示此次南巡一切從簡,可也還是折騰了快一個月才都備齊了。德妃娘娘因此次不伴駕,倒也還悠閒,只是每日裡都去幫皇太后整理行儀;太子爺得當大任,倒是興頭兒得很,帶了四爺和十三忙上忙下的,上書房去得倒比平日裡還要勤快。我私下裡算了算他的年紀也是奔三張兒的人了,可惜,他也只是一個查爾斯王子,老子娘都是超健康的那種。胤祥封了貝子之後,倒是對政事感興趣了起來,忙裡偷閒來見我,話里話外都透着那樣的意氣風發。我知道,這才是他,他本來的樣子,而不是之前那個滿身是刺,心卻依然柔軟的倔強少年。

我原本覺得太子這麼一副急火火的樣子,在上書房這種機要重地跑來跑去的,是不是太扎眼了,難道他不在乎正在壯年的皇帝心裡是怎麼想的嗎?可有一天晚上與胤祥閒談時,聽他不時地談起一個人——索相爺索額圖。這位熙朝的重臣,一力地輔佐太子,因此皇帝才放心地把上書房大權交給太子爺。我心裡苦笑,這不是肉包子打狗嗎,可轉念又想到事情肯定沒這麼簡單,不過胤祥不會告訴我那麼詳細,更何況他自己也未必了解其中的真意。

自從來了古代,許是離上層人物們近了,我慢慢地體會到了什麼是權謀之術。以前看小說也好,看史書也好,只覺得其中的紛爭是精彩絕倫。可現在自個兒深處其中了,才發現這實在是半點兒也不好玩——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小命兒的時候。看着十三意興昂揚的樣子,我實在無法說他是後知後覺,就是我這個「先知先覺」的,到現在也還不知道,這件事兒究竟會如何發生,又會怎樣來結束。唯一可慶幸的十三是要跟皇帝走的,那無論如何這事兒應該是牽扯不到他的了,可留下來的四爺……

不論我頭怎麼疼,心裡有多上火,以我眼下的身份地位就是再折騰,也不過是一滴水掉進湖裡,連個響兒都聽不到。因此也只能暗中戒備,伺機而動了。

選了個黃道吉日,太子爺、四爺還有索額圖等帶着文武百官恭送皇帝出了京城,轉過身兒來,四爺又親自護送德妃娘娘向西山進發。我在現代的家離香山很近,原本略有着近鄉情怯的感覺,可轉眼間就能看見馬車外四爺的影子,立刻又沒了心情。里外里的這些個不可言喻的心事兒,攪得我是坐立不安。最近唇上起了一溜兒的水泡,吃了多少丸兒牛黃清心也沒用,反倒讓我一趟趟地跑茅房,只覺得腸子都細了。冬蓮她們卻只當我是身子不爽,也倒未曾細想。

眼看着蒼翠的西山就在眼前了,我知道四爺很快就得回京城去,那裡還有很多個事情要他處理,可我依然是一點兒轍沒有。四爺跟德妃請安辭行,我在一旁看着,他臨走時看了我一眼,見我皺緊眉頭,滿面擔憂的樣子倒是一怔。可四周都是人,他沒法說什麼,我也什麼都不能做,就這麼眼看着他絕塵而去。

休整了一晚,我一早起來就在院子裡溜達。山上的空氣特別清新,想想那時候老爸老媽總是想盡法子拉着我去爬山,而我則是能躲就躲,寧願賴在被窩裡不動彈。可現在,心裡一痛,眼睛酸澀起來……

「小薇。」冬蓮的聲音傳了來,我忙擦了擦眼,回過身兒來笑說:「你起來了?」冬蓮走過來看見我也是一愣:「你昨晚上沒睡好吧?這麼面青唇白的,早知道還不如讓你留在宮裡呢。」

「我沒事兒,就是沒休息好。走吧!」我活動了一下脖子,酸酸的。「你還是算了吧!快回去休息,這麼多人呢,還怕少了你一個不成?」說完用手一推我,努努嘴兒,「快去吧。」我一笑:「成。我再去躺會兒,一會兒就來!」冬蓮點點頭走了。我也沒回屋,只是走去花園子那邊冥思苦想。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已是當頭照了,我想得頭都發漲了,還是沒主意,正懷疑自個兒是不是個笨蛋的時候,李海兒慌裡慌張從一邊兒跑了過來。他一抬頭看見我在這兒,就湊了過來,還沒等我開口問他,他就已經慌忙開口了:「小薇姐,你快去看看吧!主子剛拜完佛就說頭暈,這會兒子已是起不來身了,小的這就去叫太醫。」說完忙的去了。我先是一驚,怎麼會病了,昨兒還好好的……

病了!!我騰地站起身來。呵呵!真是太好了,這回不怕四爺他不來了。我抬腳就走,不管怎樣,得去看看德妃病得如何。康熙講孝道,兒子們不管真假也都是以孝為先,自己個兒額娘生病,四爺他無論如何也得來伺候。眼看着德妃暫居的正屋就在眼前,我做了個深呼吸,暗暗決定,只要四爺來了,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讓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