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夜:第五章 · 4 線上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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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樣正和遙香兩個人吃早飯時,電話鈴響了。最先做出反應的不是恭子,而是女兒。她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一眼電話。那眼神中包含的已不是單純的期待,而是更悲壯的懇切。緊接着,和母親四目相對。這是近一年來無數次重複的情況。恭子沖女兒微笑着輕輕搖搖頭。那意思是說——不是,肯定不是。她想儘量降低女兒失望的程度。同時也是對自己的防線。

恭子拿起了話筒。「喂,我是曾我。」

「喂,我叫岡川。」對方男性的聲音異常明快。「對於家裡有小學生的家庭,這絕對是一個好消息。不好意思,先問問您家對孩子是否在進行某種形式的英語教育?」

「英語教育?」

「是的。如果目前還沒有,您一定要嘗試一下。並非傳統的坐在課桌前的方式——」對方喋喋不休地說着。

「我們家就不用了。沒有那麼多錢。」

「用不了太多的費用。如果您不清楚,我能登門給您進行詳細說明嗎?」

恭子又說了一遍「不用了」,隨後掛斷了電話。最近這類電話很多。有的推銷房子,有的推銷墓地,還有的建議投資。真不知道他們是在哪得知家裡的電話號碼的。

等回過神來,突然發現遙香正悲傷地注視着母親。恭子默默地搖了搖頭。女兒垂下頭,慢慢地又開始吃早飯。那憂鬱的表情已無法用失望這種詞來概括。恭子想,讓孩子如此失落,僅憑這一點,就可以說那些不顧忌別人隨便打推銷電話的人罪惡深重。

給憂鬱的女兒鼓了鼓勁兒,總算是送她去了學校。之後,她草草收拾了一下碗筷,自己也開始準備出門。只是形式上化了化妝,穿上大減價時買的素氣套裝。應付似地在鏡子前站了站,可絲毫沒有高漲的情緒。憂鬱及空蕩蕩的悽慘感在心中打着漩渦。

去年這個時候,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成這個樣子。當時處於幸福的頂點。遙香馬上就要升入小學,恭子異常興奮,專門請朋友陪自己去挑選孩子入學時穿的衣服,當時朋友還羨慕自己具有買高檔名牌的經濟實力。她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感嘆道,僅僅一年的時間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看上去像是老了十歲。臉上沒有絲毫的光彩。

距噩夢發生的那天已經快一年了——。

不,噩夢還將持續。那天和往常一樣出門的丈夫究竟出什麼事了?現在依然沒有得到答案。她已經做好了丈夫已不在人世的思想準備。但至今心中依然有淡淡的期望,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回來。不光是遙香,連她自己也是,每次電話鈴一響,就會想是不是孝道打來的。

開始工作是從去年秋天開始的。那之前用孝道留下的存款應付日常花銷。但是,還有房貸,特別是發獎金的那個月還貸額度相當大,很快存款迅速減少。看來不能總是這樣在家裡等待丈夫了。

公司對孝道是按停職處理的。因為有以前沒有用完的帶薪休假,全部算進去領了大約一個月的工資。去年夏天的獎金也發了一部分。當拿到這些錢的時候,恭子切身體會到丈夫能為家裡掙錢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事情。與此同時,她又被今後再也沒有保證的恐懼感所籠罩了。

她儘量不去考慮生命保險金。如果能拿到保險金,生活確實能輕鬆很多。也不用再擔心房貸的事了。但是,如果想拿到這筆錢,當然首先要確認孝道已經死亡。恭子害怕自己會有盼着早日找到丈夫屍體的想法。

最初找到的工作是服務員。地點是位於荻窪的家常餐館。雖然不想在有可能被熟人看到的地方工作,但也顧不上挑三揀四了。參加了幾次面試後她明白了,像自己的這個年齡,再加上還有小孩子的制約,找份工作實在太不容易。孝道以前經常發牢騷:「不景氣的程度遠比政府想的嚴重。不用多久,日本會到處都是失業者。」恭子痛切地感受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在那家餐館干到今年的一月份。從二月份開始,在銀座的寶石飾品店賣手提包和錢包。在這裡有可能被不特定的許多人看到,在這一點上比餐館危險,但是,就算是被看到也不會感覺害臊,因為已經不是和年輕小姑娘穿同樣制服的餐廳服務員了。如果誰有這個店的東西,似乎身價就高了一個層次,所以能在這裡工作應該說是值得自豪的事情。恭子本來就對提包等小東西感興趣,工作時光看看這些東西就能讓她感覺愉快。最重要的是收入高,如果能一直在這裡幹下去,就能維持和遙香兩個人的生活。

幸虧認識了那個人——恭子從心底感謝那個安排她來這店裡工作的人。

可是,孝道究竟消失在哪裡了?

他剛失蹤的時候,恭子詢問了他所有的親朋好友。翻看了賀年卡及通訊錄,連明顯沒有交往的人都打過了電話,問他們最近是否見過丈夫。最初還不想讓別人知道丈夫失蹤,後來已顧不上在意這些了。

孝道單位的同事也多方幫忙。詳細詢問失蹤前孝道的狀態,並把結果告訴了她。但是,通過這些調查得出的結論是,無論怎麼想孝道都沒有失蹤的理由。他當時負責着幾項工作,進展都還算順利。下周還應該簽署一個大的合同。

恭子認為最有可能的是女性問題。她聽人說過,如果男人的行動匪夷所思,背後肯定有女人,而且她也這麼認為。熟悉孝道的人都斷言肯定不可能,但恭子並沒有完全相信。她從孝道的朋友那裡打聽出丈夫曾經交往過的女人的姓名,用了一切手段,查出了聯繫方式,不顧一切地打了電話。突然接到這樣的電話,肯定沒有人不感到不快,所有人都對恭子冷言冷語,還有人在電話里大發雷霆。恭子感覺自己特別悽慘,不過,換來了自己對丈夫的確信,丈夫失蹤前絕對沒有情人。

現在的恭子每天都在等待發現了和她丈夫特徵一致的不明死屍的通知。一個月前,在足立區發現了這樣的死屍,她還去了警視廳。她做好了被問到各種細節的思想準備,但最終還是別人的屍體。聽說前幾天犯人已被逮捕,好像是他妻子和情夫乾的,詳細情況不清楚。在孝道的事情弄清楚之前,她儘量避開和殺人事件相關的新聞及報道。

當明白屍體是別人時,一種複雜的心情在心中上下翻滾。確實鬆了一口氣,但與此同時,她渴望得到明確的結果。當她察覺自己竟然有種類似失望的感覺時,不禁驚呆了,同時開始憎惡並責備自己。

對恭子來說,在店裡工作的時候是能夠將丈夫從意識表面驅逐出去的短暫時刻。即便如此,如果發現從店前經過的行人中有像孝道的人,有好幾次她竟然忘記眼前有顧客直接沖了出去。就算知道認錯了人,卻管不住自己的身體。現在已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同事們,最初大家都感覺有些瘮人。

恭子工作到六點,收拾完離開店是六點半。回家之前先去自己的父母家。父母和哥嫂一起住在陳舊的獨棟木製樓房裡。恭子上班的時候,就把遙香寄托在這裡。

接了女兒回到自家公寓時,發現屋門前站着一個男人。鼻子和下巴下方都是鬍子拉碴的。頭髮偏長,也沒系領帶,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上班族。而且眼神銳利,當他死死地盯着她們娘倆時,她不禁雙腿發軟。

她低着頭想從包里拿鑰匙的時候,男人問道:「您是曾我太太嗎?」

正因為一直心驚膽戰地擔心跟自己搭話,聽到那低沉的聲音時,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是的……」聲音在顫抖。她把遙香藏到自己身後。

「這麼晚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因為我擔心白天您不在家。」

「您是哪位?」

「我是警視廳的。」男人拿出了證件。「我叫加藤。」

「警察……」

她以為終於找到了。或者又發現了像自己丈夫的不明身份的屍體。

結果那個叫加藤的刑警連忙伸出手掌以防止她誤解。

「並沒有發現您的丈夫。我只是想問您點事情,這才冒昧地拜訪。」

「您想問什麼?」

「就是您丈夫失蹤時的事情。」

「噢……」她想,到現在了還有什麼可問的。

「我知道您已經把情況跟我的同事說了。前幾天足立區的事件也得到了您的大力合作。不過,我今天所問的內容和那些不太相同,所以無論如何想和您直接面談。」刑警看了看躲在恭子身後的遙香,沖她微微一笑,「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完的,不過我儘量不占用您太多的時間。」

恭子明白了,看來不能就這麼站着說話。可究竟是什麼內容?是否能最終幫助解開孝道失蹤的謎團呢——

「那您請進吧。」沒有辦法,恭子說道。

從沒讓不認識的男人進過自己的家。如果這個男人是冒牌警察,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強盜,自己母女倆將毫無抵抗能力——恭子一邊這樣想,一邊沏了茶。不過,男人似乎並沒有改變態度的意思。

正如加藤一開始說的,他的問題集中在孝道失蹤的前後。他特別仔細詢問的是關於孝道和新海美冬約好見面的細節。見面有什麼事?和新海美冬是通過什麼途徑認識的?孝道失蹤後有沒有什麼聯繫?這些問題問得十分詳細。恭子不明白他的目的是什麼。

「請問,新海怎麼了?」送加藤的時候,恭子在門口問道。

「沒什麼。」加藤笑着擺擺手,「我只是想詳細把握情況。今天打擾了。」

刑警回去後,恭子依然想不明白。丈夫的失蹤和新海美冬沒有直接關係。可是,他究竟想知道什麼?

她猶豫是否該把這事告訴美冬。對恭子來說,她現在是恩人。因為正是美冬為她介紹了現在的工作。

也許只會讓她感覺不快——恭子決定還是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