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夜:第四章 · 2 線上閱讀

也有幾家正在着手新建的房子。為了能建成抵禦災害能力強的城市,有些地區想整體統一規劃後重建,看來這裡大家的步調並不一致。不過,如果讓那些失去住處的人們一直等到行政計劃制定好後再重建家園,似乎有些過於殘酷。因為每家的情況並不一樣。

走到了中年女性說的那個地方。這裡果然大多成了空地。在曾我的記憶中,有很多比住宅樓更小的樓房。有些地方已經開始打地基。頭戴安全帽的工人們正在駕駛起重機。

一塊招牌落在地上。看到這個後,曾我馬上停下了腳步。上面寫的是水原製作所。有什麼東西刺激了自己的記憶。新海武雄的聲音又迴響在耳邊:

「過了紅綠燈後再向前走一段,左側有家叫水原製作所的工廠。再往前就是我住的公寓。是一棟沒有任何特色的二層樓房。」

上次去的時候,新海曾在電話里這樣說明。就是那家工廠,沒錯。

水原製作所勉強沒有倒塌。儘管鋼骨有些傾斜,現在依然牢固地立在那裡。但是,看了看裡面,只是空蕩蕩的水泥地,什麼都沒有了。地上有各種形狀的痕跡。負責銷售產業機械的曾我,馬上看出那是加工機械的痕跡。

然後又走了一會兒,前面是空地。曾我停下腳步。橫向細長的那塊空地,肯定就是建新海夫婦曾經居住的那棟公寓的地方。左端還殘留着一部分水泥樓梯。記着就是從這裡上樓的。

「呀,歡迎歡迎。比想像的遠吧。」

「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我們兩人都等着呢。」

腦中交叉浮現出夫妻倆的面孔。那天晚上,他們翹首企盼着曾我的到來。從新海夫人精心製作的飯菜中就能看出來。

曾我從紙袋裡取出花,放在空地的一角。然後在前面雙掌合一。閉上眼睛就能聽見風的聲音,簡直就像死者們的竊竊私語。

合掌之後,又站了一會兒。突然感覺身後似乎有人,扭過頭來一看,原來是一位老人正看着他。毛衣外面穿着厚厚的大衣,而且還戴着毛線帽子。

老人似乎說了什麼。但因為聲音太小,沒能聽清楚,於是又問了一遍。

「是朝日公寓吧?」老人說着走到近前。

聽到朝日公寓四個字,曾我反應過來了。那正是新海夫婦居住過的公寓名字。

「是的。有個熟人住在這裡。聽說是倒塌了。」

「啊,已經不成樣子了。本來建得就不太結實。」

「老人家,您也住在這附近嗎?」

「我在前邊住。幸好房子只是有點傾斜。」

「這公寓裡住着一位叫新海的人,您認識嗎?」

「新海?不認識,沒聽說過。」老人搖了搖頭,「雖然我不認識這個人,但我認識房東。」

「房東?」

「他叫阪本。就在前面拐彎的地方蓋新房呢。」

也許就是剛才看到的正在施工的房子。

「如果正在建,應該還沒住在這裡吧。」

「不清楚,也許吧。」

曾我道謝後,又沿着走來的路向回走,來到剛才看到的那棟正在建的房子前。身穿防寒服的男人正站在路上盯着圖紙看。「對不起,打擾一下。」曾我招呼道。男人從圖紙上抬起頭。

「這裡是阪本先生的家嗎?」

「是的。」

「對不起,您能告訴我阪本先生的聯繫方式嗎?關於阪本先生出租的房子,我想打聽點事情。這是我的名片。」曾我說着遞上一張名片。

男人表情困惑地交替看着名片和曾我。

「你說的公寓,就是原來建在前面的那棟吧。」

「是的。朝日公寓。我有個熟人就曾住在那裡。」

「哦……你等一下。」男人走進了尚在建造中的房子。

很快他就出來了,手裡拿着一張小紙條。

「我只知道電話號碼。」

「啊,這就足夠了。」

電話號碼的區號是06,看來住在大阪。在西宮車站打了電話。幸運的是那個人正好在家。曾我開門見山地說想問問關於新海的事情。

「您是新海先生的熟人?正好我也有點事。」一個男人在電話里說。

「什麼事?」

「我在找新海先生的女兒。正苦於不知道聯繫方式。」

曾我大失所望,因為這正是他想知道的。聽他這樣說,電話的另一端也傳來了失望的嘆氣聲。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不好意思,就像剛才說的,我也不知道。」

「去市政府能不能查出來呢?」

「我猜查不出來。我也去問了,他女兒的地址並不清楚。不過,聽說地震的時候她和父母一起在那棟公寓裡。」

「那麼說,她也遭遇了地震。」

「應該是這樣。」

一家三口全都遭遇了地震——真是太意外了。

「阪本先生,我現在能去拜訪您嗎。還想問些更詳細的情況。」

「當然可以,不過,我了解的並不多,也就是剛才所說的那些。」

「那也沒關係。拜託您了。」曾我把話筒貼在耳邊,低下了頭。

大約三十分鐘後,曾我來到了大阪的福島區。從大阪環線野田站走了幾分鐘,就看到了阪本告訴他的那棟公寓。是租賃公寓,聽說是地震發生後一個作房屋中介的朋友介紹的。

「是地震前剛空出來的房子。還沒重新收拾,不過能住就不錯了,所以趕緊搬了過來。因為那個時候一套房子有好多人爭着租。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經營房屋出租的我竟然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阪本一邊給曾我沏茶一邊說。他自家的房子全燒了,經營的公寓也倒塌了,在這種狀況下按說是笑不出來的,但是他的語調並不憂鬱。聽說阪本在梅田還經營咖啡店。

「我的朝日公寓,房子都成那個樣子了,所以必須把押金還給大家。其他人的都還了,只剩下新海先生的了。」

「所以您就去市政府查了。」

「是的。不過在電話中我也說了,最終也沒查出來。」阪本摸了摸一下頭髮稀少的腦袋。他看上去是個處世精明的人,既然主動返還大家的押金,看來是個好人。也許是同為受災者的同伴意識讓他無法作出不正當的事情。

「新海的女兒也遭遇了地震,這是真的嗎?」

「好像曾在體育館裡和父母的遺體一起避難。我們那天早晨在廣島,特別擔心家裡和公寓的情況,但是,電車和汽車都不通,真是急死了。」

「那麼說,阪本先生也沒有見到他女兒。」

「我沒有見到。不過,住在新海先生旁邊的人,說在避難所和他女兒打招呼了。聽那個人說,他女兒是在地震前一天晚上來到公寓的。因為傳出了平時聽不到的熱鬧的說笑聲。」

「地震的前一晚上?怎麼這麼——」倒霉兩個字被曾我咽了回去。他想起阪本也是受災者。

「因為這種情況,目前我也在尋找他女兒的地址。您大老遠跑過來,真是對不起。」

「沒有沒有,是我非要登門打擾的。」曾我擺了擺手,「您這還有和新海簽訂租借協議時的合同書嗎?」

「當然有。」阪本打開了放在椅子旁邊的扁平皮包,從裡面拿出一個文件夾。「就是這個。」

「謝謝。」曾我說着伸手拿了過來。

他抱希望的是保證人那一欄。他想是否會寫着親戚的名字。但是,那一欄是空的。不過,緊急聯繫人那一欄填寫了。

東京都澀谷區幡谷2——×——×——306

新海美冬(長女)

電話號碼:03——××××——××××

「跟這裡聯繫過了嗎?」曾我看着阪本。

「打過電話了,不過好像已經不在那裡了。因為電話里說是空號。」

曾我從上衣的內口袋取出記事本。「我能抄下來嗎?」

「當然可以,不過,估計你去了也沒用。」阪本搖搖頭說。「如果你找到他女兒,能通知我一聲嗎。」

「當然會。」曾我邊抄地址邊沖他笑了笑。

02

看到預約表的時候,青江還以為什麼地方搞錯了。不僅是這一周,連下一周的預約都滿了。開張以來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

「太厲害了。電話一個勁兒地響。」見習的浜田美香目瞪口呆地說。她同時負責接聽電話,以前肯定沒有被預約登記追得團團轉的經歷。

看了看預約表上排列的名字,幾乎都是青江不認識的顧客。這些客人為什麼突然想到來他的店裡試一試,原因很明顯。

「宣傳的力量果然大。」浜田美香替青江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是啊。」他只能點點頭。而且,再一次想,她果然厲害。

浜田美香所說的宣傳,是在時尚雜誌中的介紹報道。最近有幾本雜誌,接連不斷地登載了髮型設計的專集報道,這些報道中都曾介紹過「MON AMI」。當然也介紹了其他的店,但那些都是在美容界早已確立了堅固地位的老店。要說新開張的店,只有「MON AMI」一家。

安排這一切的是美冬。她在開店前就曾經對青江說過:

「你設計幾款有獨創性,當然能稱得上自信作品的髮型。做好了後要拍照片。」

「要照片幹什麼?」聽青江這樣問,她攤開雙手露出了苦笑,那意思似乎在說怎麼連這個都不懂。

「當然是為了宣傳『MON AMI』了。這還用說。」

青江想出了幾款髮型。美冬不知從哪裡帶來幾個女孩當模特。青江為她們做好頭髮後,美冬拿着相機全都拍了下來。

美冬把沖好的照片送到了幾家出版社。那幾家公司都出版面向年輕女性的時尚雜誌。如果是特別看中的出版社,她會親自拿着照片去見主編。她已經辭去了「華屋」的工作。

美冬這一系列努力的結晶,就是剛才說的介紹性報道。不過,如果各家出版公司不一致刊登髮型設計的專集,那些努力也不會有任何結果。正因為美冬冷靜分析了目前社會上需要怎樣的信息,信息發出方想傳遞怎樣的內容,所以她的戰略才能獲得成功。

自從被雜誌介紹以來,「MON AMI」搖身變身了知名美容院。青江從以前工作過的「BUJYU」帶來了兩名員工,但馬上人手就不夠了。趕緊又雇了幾名。即便如此依然不夠用,又雇了幾名臨時工。

青江想,看來我這一把賭贏了。

那天傍晚,飯冢千繪來到了店裡。碰巧站在門口附近服務台前的青江,與在玻璃門那邊的她目光碰在了一起。

「你好。」千繪似乎有些難為情,「你好像很忙呀。」

「是啊。」他看了看手錶,「接下來有預約的客人。不過都只是剪髮,用不了太長時間,估計八點能結束。」

「那,我到八點再來吧。」

「那樣也行。不過,這附近有家意大利餐館,你在那等着我吧?」

「可以。」

青江告訴了她餐館地址。「那就八點見。」千繪說完就走開了。

青江邊為下一位顧客剪頭髮,邊想千繪的事。從「BUJYU」辭職以來,一直沒有見她。倒也沒有吵架分手,但兩人之間確實有些彆扭。

原因是青江沒有聽從她的忠告。直到最後她都反對他藉助新海美冬的力量開店。

千繪的意見他也不是不理解,關係並不親密的人竟然為自己出資,總讓人感覺不踏實。如果想獨立的話,就一步步地自己攢錢,這樣才牢靠,沒有絲毫的閃失。

如果是以前的青江,肯定會尊重她的這種意見。但是,和美冬見面後,他感覺千繪的話全都太幼稚。光靠踏實牢靠無法在這個社會上生存,努力未必就能得到回報,要想取得成功,必須在關鍵時刻一搏勝負——他感覺這種想法才更貼近現實。

和美冬認識後,青江的女性觀也發生了變化。之前他希望自己的戀人可愛。對千繪就是這樣。但是,從美冬身上感到了完全不同的魅力。並不單純是成熟女人的味道。只要和她在一起,總會被要求擁有像面向鋒利刀劍時的敏銳感,能切實感覺到自己內部的某些東西得到了升華。

總之,青江在所有方面都感覺千繪有所欠缺。千繪不可能注意不到他的這些變化。或許也在懷疑他和美冬的關係。最終導致雙方逐漸拉開了距離。

青江想,為什麼到了現在千繪又來找自己呢。如果想和自己和好,那該怎麼辦?他意識到自己內心也希望能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