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夜:第三章 · 5 線上閱讀

05

本想把酒壺裡的酒倒入酒盅,手一哆嗦,酒全灑在了桌子上。輕輕咂了一下嘴,用放在旁邊的毛巾擦了擦。連褲子都濕了。

連酒都不會倒了——安浦達夫罵着自己,狠狠地瞪着右手。縫過的疤痕依然血生生的。

終於習慣用筷子了。用鉛筆寫字也基本沒問題了。但是,前提都是要把神經集中在指尖上。稍不留神,不管是筷子還是鉛筆,都會馬上掉下去,因為指尖沒有感覺。如果閉上眼睛,甚至感覺連手指都不存在。

對手藝人來說,指尖就是命。這和被剝奪了翅膀的鳥一樣,什麼都幹不了。

最近一直在四處找工作,但沒有地方雇自己。最後沒辦法,也在工地幹過,但用慣的右手的手指不聽使喚,既不能搬重東西,也不能揮鎬,總是馬上被解僱。

只要沒發生那件事。但現在後悔也晚了,手指無法恢復到從前。

桌子旁突然暗了下來。中川站在眼前。

「還有錢喝酒?」中川坐在了對面。

「這是最後一次。」安浦用左手抓起剛才灑了一半的酒壺。

中川叫過小酒店的店員,要了一份涼豆腐和一壺酒。

「聽你妻子說,應該在這裡。」

「是嗎。」

「真是個好妻子,在超市里從早干到晚,也不阻止丈夫去外面喝酒,你可要感謝她呀。」

中川的話讓安浦無言以對。他心裡清楚,必須要跟妻子道歉。本來受傷的原因就是因為玩女人。然而妻子沒有一句怨言,很快在超市找了一份工作。如果沒有她,他肯定早就餓死了。

所以才想方設法找工作,希望能掙到錢。

「阿中,聽說你也被福田辭退了,現在幹什麼呢?」

「就在家呆着。只能靠那點存款過日子。忍到能領到養老金的那一天吧。」

「這樣好嗎?」

「不好,但也沒辦法。什麼地方肯雇用我這樣的老傢伙?」

「社長也太過分了。把我們這些長年供事的人,怎麼說辭就辭了。最後留下的只是前村吧。」

「他也不好說。」中川拿起新端來的酒壺,先給安浦滿上,然後又給自己的酒盅倒上。掰開一次性筷子,夾了一塊豆腐。

「不好說……難道連前村都要辭退?」

「昨天前村給我打電話了。說已由月工資變成了小時工資。結果工作時間一下子縮短到兩個小時。他發牢騷說,這樣的話連房租都交不起。」

「這樣能維持下去嗎?工作少到這種程度了。」

「應該有活干,那些汽槍的訂貨沒有減少。而且,前幾天從工場前路過時,看他們在往裡搬鋼材。估計又有新的工作了。」

「太奇怪了,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削減人員?」

「工作是有,但有一個幹活的就足夠了。」

「一個人?就是那個年輕的傢伙?」

「嗯。」中川喝乾了酒,又倒了一杯。

沒看清楚臉,只記着個子很高。也見他幹的活了,就算在安浦看來,那也是一級品。當時他就想,如果雇了這麼一個男人,社長當然不會搭理自己了。

「福田工場裡的機器全都會用,焊接也不錯。再加上最後加工的水平相當高。這樣一來,那個摳門兒的社長,肯定會選擇他。聽說是從關西跑過來的,真是個多餘的喪門星。」中川鼻子哼了一聲。

「只要那傢伙不來就好了。」

「我和前村是這樣。」中川取出香煙,「包括阿安你,保不准也會有解決的辦法。」

「是嗎。」

「因為很多時候光靠我和前村干不完。就算你的手指不能像你以前那樣,只要還能湊合着動。」

「能動。你看。」安浦用右手拿起筷子,夾住了剩下的鹹菜。

中川點點頭,但依然面無表情。

「而事實上那傢伙是存在的,沒辦法。如果那傢伙也像阿安一樣手被人刺傷了就好了。不,也就是在這說說,你就當沒聽見。」中川環顧四周,手指放到了唇邊。

出了小酒館,安浦和中川告別了。他也知道該直接回家,卻不想那樣,而是溜達着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知不覺中竟然來到了福田工廠的附近。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有什麼目的,還是因為腳自然地向習慣的道路移動。

早就聞膩了的汽油味,這會兒卻倍感親切。

他想,要不要再求一次社長。如果說什麼打雜的活都可以干,社長會不會網開一面呢。

但他馬上搖了搖頭。不可能這麼順利,上次那麼懇求,最終還是被冷冰冰地轟走了。

已沒有理由再站在這兒了,他剛想回家,突然注意到從工場門口的縫隙里透出一絲亮光。

把我們都開除了,難道在加班——

安浦走近工廠,大門口的門開着一點。聽不到大型機械運轉的聲音。

他又把門推開了幾厘米,偷偷往裡看。對面正好看到一個高大的背影。正在用微型磨床削什麼東西,削幾下後就確認一下,像在加工什麼特別小的東西,安浦看不清。

不論怎樣,這個不知從哪鑽出來的男人反正是在加班,也就意味着在掙加班費。

如果也被人刺傷手就好了——中川的話又浮現在腦中。

安浦環顧四周,確認沒有人後,繞到了工廠後面。那裡放置着廢棄材料和損壞的機器。以前一年分幾次花錢僱人處理,現在不景氣,沒有閒錢管這些,金屬垃圾堆成的山越來越高。

安浦在昏暗中凝神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那傢伙個頭大,該找個長一些的。最好是彎成鈎子狀,頭上尖尖的——。

但是,地上沒發現特合適的。最後他拿在手上的是一根五十厘米的鐵管,前頭又焊接了一塊短管。電弧焊接的不太好。他想,這肯定是阿中乾的活。眼花之後,那人的手藝確實不如從前了。

但是,僅因這個原因就被解僱,真是讓人受不了。只要人活着,那就有可能因年老而手藝下降,也會有因事故導致身體出現殘疾的情況。互幫互助才是朋友嘛。應該不是單純的僱主與僱工的關係。安浦腦中浮現出福田的面孔。

他一動不動地藏在黑影里。感覺酒勁兒上來了,但並不太厲害,他跟自己說,不該趁着醉酒的時候幹這種事。但已別無選擇,實在被逼急了。

突然又想起了數月前的那個夜晚。那天很冷,安浦穿着厚厚的茄克,在池袋的一家常去的店裡喝了一些酒,當時頂多比今天醉得厲害點。

是找家有妓女的店呢,還是在外國女孩聚集的地方轉轉看呢,他邊想邊溜達。由於阪神淡路大震災的影響,建築用部件的訂貨增多了,所以一直持續加班,今天剛領到加班補貼。錢包里有了錢,底氣也足了。

「大哥。」突然聽到旁邊有人喊自己。

大晚上還戴着太陽鏡的一個女人,穿着低檔外套站在那。燙着極其誇張的捲髮,還染成了紅色。

安浦一眼就覺得這是個好女人。外套前襟微微敞開,從那縫隙中能看到白皙的雙腿和乳溝。

女人默默地伸出三個手指。安浦覺得太貴,不過,「如果是這個女人也可以」的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

安浦走到女人身邊。聞到了刺鼻的香水味,女人的脖子和手腕上丁零噹啷地掛了一堆便宜首飾。而且化妝也很濃。

「有點貴吧。這樣可以嗎?」他伸出兩根手指。

女人從上方摁住他的頭,伸出兩根手指頭,又攤開了手掌。應該是二萬五千的意思。

「OK,好的。」

聽到安浦的回答,女人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領着他向前走。

今晚真有運氣——他傻乎乎地想。

每次回想起當時的自己,安浦都咬牙切齒地罵自己沒腦子。以前從未見過有女人站在那條街上攔客。儘管如此,自己竟然沒有絲毫的懷疑。

主要是被女人的姿色迷住了。只顧得樂顛顛地想,竟然能和這樣的女人上床。頭腦過於發熱,根本沒有想到,如此有姿色的女人怎麼會站在大街上攔客呢。

跟着女人進了一家低檔酒店。那裡充滿了消毒水味道,還有為了去除藥水味而噴灑的清香劑的味道。女人沒說一句話,只用手勢來表示意思。安浦認為她不太懂日語。肯定來日本的時間不長,所以不知道該怎樣掙錢,就按別人教的在那地方站着攔客。安浦異想天開地自己打消了不自然的部分。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早點抱着這女人睡覺。

一進房間,安浦就從後面抱住了女人。擾起她的長髮用舌頭亂舔她的脖頸。女人的脖頸上有兩顆小黑痣。

接着他想扯掉女人的大衣。而女人卻扭過身來,像是要來親吻他似地抬起了下頜。形狀迷人的嘴唇就在眼前,他貪婪地把自己的嘴唇貼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