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微子篇第十八 線上閱讀

本篇共十一章,比較集中地記述了孔子在出仕問題上的觀念和原則。雖然記述的事件和言語不在一地一時,表達的角度也各有所異,但反映的則是孔子一貫的政治原則和人生追求。孔子以他的不懈追求說明着一個基本道理,出仕不僅是為了行道,還在於其本身就具有維護倫理秩序的意義。如果說長幼之節是存在於人類中的天然現象,不可能人為地消除,那麼,由此延伸的君臣之義就同樣不可廢除。於是,一個具有自覺意識的人,理應以自己的行動去維護這一層倫理關係,如果人只考慮自身的高潔而不出仕,那麼沒有了臣,又何來君王的至尊地位。與此同時,孔子認識到,君臣之間的正常關係,需要君臣共同加以維護。不過,他除了從周公等古代聖賢身上看到自己的理想,現實留給他的只是無盡的失望。孔子歷盡挫折,終究未能在仕途上完成自己的使命,但他對學生的教育則始終貫徹着他的出仕原則,這在本篇也得到了充分表現。


18.1 微子去之(1),箕子為之奴(2),比干諫而死(3)。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注釋】

(1)微子:殷紂王的哥哥,名啟。見紂王無道而離去。

(2)箕子:殷紂王的叔父。屢諫紂王而不聽,於是裝瘋,被囚為奴。

(3)比干:殷紂王的叔父。強諫紂王而被殺。

【譯文】

微子離開了紂王,箕子成為紂王的奴隸,比干進諫而被殺。孔子說:「殷朝有三位仁人。」

18.2 柳下惠為士師(1),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注釋】

(1)士師:官名。掌管律令刑獄。

【譯文】

柳下惠擔任典獄官,多次被罷免。有人對他說:「您不可以離開魯國嗎?」他說:「堅守正道而事奉人,到哪裡不是屢被罷免?如果按照邪道事奉人,那又何必要離開自己的父母之國呢?」

18.3 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1)。」

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注釋】

(1)季、孟之間:魯國三卿中,季氏為上卿,位最貴,孟氏為下卿,故有此季、孟之間的說法。

【譯文】

齊景公講到如何對待孔子時說:「像魯君對待季氏那樣來待孔子,我做不到,我以介於季氏和孟氏之間的待遇來對待他。」

後來他又說:「我老了,不能夠用他了。」於是孔子離開了齊國。

18.4 齊人歸女樂(1),季桓子受之(2),三日不朝,孔子行(3)。

【注釋】

(1)歸:通「饋」,贈送。女樂:歌舞伎。

(2)季桓子:魯國大夫季孫斯,魯定公時為實際執政者。

(3)孔子行:事在魯定公十三年,孔子時任魯國司寇,他辭職離開魯國即前往衛國。

【譯文】

齊國向魯國贈送一批歌姬舞女,季桓子接受了,且三天不行朝禮聽政,於是孔子離開了魯國。

18.5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1):「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注釋】

(1)接輿:楚國一位裝作狂人的隱者。「接輿」不是他的姓名,因接孔子之車輿,遂作此稱。

【譯文】

楚國狂人接輿歌唱着走過孔子坐的車,他唱道:「鳳呀鳳呀!為什麼你的德行這樣的衰微?以往的已不可挽回,未來的還可以追補。罷了,罷了!現在的當政者都是些危殆不可救的人啊!」

孔子下車,想同他說話。接輿快步避開了,孔子沒能和他交談。

18.6 長沮、桀溺耦而耕(1),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2)。

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3)?」

子路曰:「為孔丘。」

曰:「是魯孔丘與?」

曰:「是也。」

曰:「是知津矣(4)。」

問於桀溺。

桀溺曰:「子為誰?」

曰:「為仲由。」

曰:「是魯孔丘之徒與?」

對曰:「然。」

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5)?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6),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7)。

子路行以告。

夫子憮然曰(8):「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注釋】

(1)長沮(jù)、桀溺:兩個隱者,此不是真實姓名。耦(ǒu)而耕:兩人並耕。

(2)津:渡口。

(3)執輿:即執轡,手持馬韁繩。本是子路執轡駕車,因子路下車問津,故孔子代為執轡。

(4)是知津矣:這是諷刺孔子的話,意謂他長期在外週遊,故熟知渡口。

(5)以:相當於「與」。

(6)而:你。

(7)耰(yōu):用土覆蓋播下的種子。

(8)憮(wǔ)然:悵然失意的樣子。

【譯文】

長沮、桀溺兩人一起在耕田,孔子從田邊經過,讓子路向他們問問渡口在哪裡。

長沮說:「車上手持馬韁繩的那個人是誰?」

子路說:「是孔丘。」

長沮問:「是魯國的孔丘嗎?」

子路說:「是的。」

長沮說:「他自己就知道渡口在哪裡。」

子路又問桀溺。

桀溺說:「您是誰?」

子路說:「我是仲由。」

桀溺說:「您是魯國孔丘的門徒嗎?」

子路回答:「是。」

桀溺說:「如同那江水滔滔,遍天下都一般混亂,能夠同什麼人去改變它?而你與其跟從那逃避壞人的人,還不如跟從逃避社會的人。」他一面說,一面不停地耙土。

子路回來把這些話告訴孔子。

孔子悵然若失地說:「我們不可與鳥獸合群共處,我們不與人群交往又與什麼交往呢?若天下有道,我也不用與你們一起進行變革了。」

18.7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1),以杖荷蓧(2)。

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

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3)。

子路拱而立。

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

明日,子路行以告。

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

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注釋】

(1)丈人:老人。

(2)荷:肩負。蓧(diào):用於除草的竹製農具。

(3)植:豎立。芸:通「耘」,除草。

【譯文】

子路隨從孔子行走時落在了後面,他遇見一位老人,老人用拐杖擔着除草農具。

子路問他:「您看見我的老師嗎?」

老人說:「你這人四肢不勞動,五穀不能分辨,什麼人是你的老師呀?」說着,把拐杖插立在地上去除草了。

子路拱着手恭敬地站着。

老人留子路到他家宿夜,殺雞做飯給他吃,並讓自己的兩個兒子與子路相見。

第二天,子路辭別,到孔子那裡把這件事告訴了他。

孔子說:「這是一位隱士。」讓子路再返回去見他。子路到了老人的家,老人卻已出行。

子路說:「不肯做官是不合義的。長幼之間的關係是不可能廢棄的,那麼君臣之間的關係又怎麼能廢棄呢?想使自身保持高潔,卻是損壞了君臣大倫。君子出來做官,也就是為了實行君臣之義。至於道不能夠實行,這早就知道了。」

18.8 逸民(1):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2)。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3),身中清,廢中權(4)。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注釋】

(1)逸民:遺佚於世的人。

(2)虞仲、夷逸、朱張、少連:四人事跡不可確考。

(3)放言:不談世事的意思。放,置。

(4)權:權變,因事制宜。

【譯文】

遺佚於世的人有: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孔子說:「他的志向不屈抑,他的人身不受辱,這是伯夷、叔齊吧!」又說「柳下惠、少連,他們志有所屈身有所辱,但言語合於倫理,行為經過思慮,也就這樣罷了」。又說「虞仲、夷逸,他們隱居而不談世事,自身保持清白,廢棄世事也合乎權變的道理。我則不同於這些人,我不是這樣才可以,也不是這樣就一定不可以」。

18.9 大師摯適齊(1),亞飯干適楚(2),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於河(3),播鞀武入於漢(4),少師陽、擊磬襄入於海(5)。

【注釋】

(1)大師:魯國樂官之長。大,同「太」。摯:人名。

(2)亞飯:樂師。古代天子諸侯吃飯時都奏樂,每次吃飯所奏音樂各異,亞飯即第二次進食時奏樂的樂師。以下三飯、四飯也由此得名。干:人名。以下「繚」、「缺」皆人名。

(3)鼓:擊鼓者。方叔:人名。

(4)播:搖。鞀(táo):一種搖鼓。武:人名。

(5)少師:樂官名。陽:人名。襄:人名。

【譯文】

太師摯去了齊國,亞飯樂師干去了楚國,三飯樂師繚去了蔡國,四飯樂師缺去了秦國,擊鼓的方叔入居黃河一帶,搖小鼓的武入居漢水一帶,少師陽和擊磬的襄入居海邊。

18.10 周公謂魯公曰(1):「君子不施其親(2),不使大臣怨乎不以(3)。故舊無大故(4),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

【注釋】

(1)魯公:周公的兒子伯禽,封於魯。

(2)施:通「弛」,遺棄,忘卻。

(3)以:用。

(4)大故:指嚴重的罪惡過失。

【譯文】

周公對魯公說:「君子不冷落他的親族,不使大臣怨恨自己沒被任用。老臣故友沒有嚴重的過錯,就不要遺棄他。不要對一個人求全責備。」

18.11 周有八士:伯達、伯適、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1)。

【注釋】

(1)八人的事跡不可考。騧,音guā。

【譯文】

周朝有八位士人:伯達、伯適、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