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季氏篇第十六 線上閱讀

本篇共十四章。前三章孔子的言談與當時魯國的政治情勢有密切關係,集中反映了孔子對政治權力逐級下移這一狀況的強烈不滿,並表達了「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的治國主張。以下數章主要是有關德行、學識等方面的論說,一個比較顯著的特點是,這裡多記錄了孔子以數字作出歸納的人生戒示,於簡明生動之中見出內涵的深刻。本篇還記敘了孔子命其子鯉學詩與禮的情況,通過一個獨特的鏡頭,再次反映了孔子關於「詩」與「禮」的見解。而從他對自己兒子的教育中,又能見出他對理論的真誠。文中陳亢嘆美孔子在教育上對其子無偏私之心,實質上,無論是孔子的政治主張還是人倫主張,決定了孔子必然有如是態度。本篇末章內容略覺突兀,前人解說也多有歧義,或認為文首遺落「子曰」兩字,或以為是後人在竹簡空白處的附記。但竹簡本就短小,不可能留下大片空白容納這樣一段文字,故後說遭到較多學者的否定。


16.1 季氏將伐顓臾(1)。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2)。」

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3)?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4),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5):『陳力就列(6),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7)?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8),龜玉毀於櫝中(9),是誰之過與?」

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10)。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11)。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12)。」

【注釋】

(1)顓臾(zhuānyú):國名。附屬於魯國。

(2)事:指戰事。

(3)過:責怪。

(4)東蒙:即蒙山,在今山東蒙陰南。主:主持祭祀。

(5)周任:古代一位史官。

(6)陳:施展。列:指職位。

(7)相:扶助盲人的人。

(8)兕(sì):雌性犀牛,或說野牛。柙(xiá):關獸的籠子。

(9)龜:龜甲,用以占卜。

(10)費(bì):地名。季氏私邑。

(11)「不患寡而患不均」兩句:前後句中「寡」與「貧」當互換,下有「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承應。

(12)「吾恐季孫之憂」三句:意謂季氏真實的用意不是針對顓臾,而是針對魯君。時季孫把持了魯國國政,與魯君存在矛盾,他要攻打顓臾,是擔憂顓臾助魯君而對自己構成威脅,所以孔子這樣說。蕭牆之內,指魯君。蕭牆,君王宮室內的屏風,臣來見君,至此即肅然起敬。這裡「蕭」即肅敬義。

【譯文】

季氏準備攻打顓臾。冉有、季路去見孔子,說:「季氏準備對顓臾用兵。」

孔子說:「冉求!這難道不應該責備你嗎?那顓臾,上代的君王曾讓它主持蒙山的祭祀,況且又在魯國境域之內,是魯國國家的臣屬。為什麼要攻打它呢?」

冉有說:「是季孫想這麼做,我們兩個人都不贊同。」

孔子說:「冉求!周任說過這樣的話:『能施展才力就任職,如果不行就辭職。』如果一個盲人有危險而不去扶持他,要摔倒了而不去攙扶他,那又何必要那個扶助的人呢?而且你說的話就是錯誤的,老虎和犀牛從籠中逃出,龜甲和美玉在匣中毀壞,這是誰的過失呢?」

冉有說:「現在那顓臾城牆堅固,離季氏的費邑又很近。現今不將它攻取,以後一定成為子孫的禍患。」

孔子說:「冉求!君子討厭那種不實說自己的貪慾而另找藉口加以掩飾的做法。我所聽說的是,有國的諸侯和有家的卿大夫,不擔憂貧窮而擔憂財富不均,不擔憂人口不足而擔憂不安定。財富平均就無所謂貧窮,關係和諧就不覺得人口不足,境內安定了也就不會有傾覆之事。做到這樣,遠方的人還不歸服,就修治文德招他們來。他們來了,就讓他們安心。如今仲由、冉求你們兩人輔助季孫,遠方的人不歸服,你們不能去招來;國家分崩離析,你們不能保全;反而要在境內使用兵力。恐怕季孫的憂慮不在顓臾,而是在魯君這裡吧。」

16.2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1);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2),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

【注釋】

(1)希:同「稀」,少。

(2)陪臣:卿大夫的家臣。

【譯文】

孔子說:「天下有道,那麼制禮作樂及出兵征伐都決定於天子;天下無道,那麼制禮作樂及出兵征伐都決定於諸侯。這些事決定於諸侯,大概傳到十代就很少不喪失權位的;決定於大夫,傳到五代就很少不喪失權位的;如果是家臣掌握國政,傳到三代就很少不喪失權位的。天下有道,國政不會落在大夫手中。天下有道,普通百姓不會議論政事。」

16.3 孔子曰:「祿之去公室五世矣(1),政逮於大夫四世矣(2),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3)。」

【注釋】

(1)祿:指實行爵祿的權力,即國家政權。五世:指魯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定公。

(2)逮:及,到。四世:指把持魯國國政以後的季氏四代,即文子、武子、平子、桓子。

(3)三桓:魯國三卿仲孫、叔孫、季孫都是魯桓公的後代,故稱「三桓」。微:衰微。

【譯文】

孔子說:「國家失去爵祿之權已經五代了,國政落在大夫手裡也已經四代了,因此桓公後代的三家子孫現在也衰微了。」

16.4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1),友善柔(2),友便佞(3),損矣。」

【注釋】

(1)便(pián)辟:諂媚逢迎。

(2)善柔:當面奉承背後詆毀。

(3)便(pián)佞:巧言善辯,誇誇其談。

【譯文】

孔子說:「有益的朋友有三種,有害的朋友有三種。與正直的人交朋友,與守信義的人交朋友,與見聞廣博的人交朋友,是有益的。與諂媚逢迎的人交朋友,與當面奉承背後詆毀的人交朋友,與巧言善辯的人交朋友,是有害的。」

16.5 孔子曰:「益者三樂,損者三樂。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樂驕樂,樂佚游,樂晏樂,損矣。」

【譯文】

孔子說:「有益的快樂有三種,有害的快樂有三種。以禮樂的調節為快樂,以稱揚別人的善處為快樂,以多有良友為快樂,這是有益的。以驕縱放肆為快樂,以縱逸遊蕩為快樂,以沉迷酒食為快樂,這是有害的。」

16.6 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

【譯文】

孔子說:「侍奉君子易犯三種過失:言談尚未輪及他而搶先說,叫做急躁;言談輪及他而不說,叫做隱瞞;不看君子臉色而貿然開口,如同盲人。」

16.7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譯文】

孔子說:「君子有三種情況應該警戒:年輕的時候,血氣尚未寧定,要警戒的是迷戀女·色;到了壯年,血氣正當旺盛,要警戒的是爭強好鬥;到了老年,血氣衰弱,要警戒的是貪得無厭。」

16.8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1),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2),侮聖人之言。」

【注釋】

(1)大人:指位居高官的人。

(2)狎(xiá):輕慢。

【譯文】

孔子說:「君子有三種敬畏:敬畏天命,敬畏高官大人,敬畏聖人的言語。小人不懂得天命因而不加敬畏,對高官大人態度輕慢,對聖人的言語多有輕侮。」

16.9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譯文】

孔子說:「生來就知道的人是上等,學瞭然後知道的人是次一等;遇到困難而去學習的人又次一等;遇到困難還不學習,平民百姓就是這種最下等的了。」

16.10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譯文】

孔子說:「君子有九種考慮:看的時候考慮是否看明白了,聽的時候考慮是否聽清楚了,對於臉色考慮是否溫和,對於容貌考慮是否恭敬,對於言談考慮是否忠誠,做事時考慮是否認真,遇到疑問考慮如何向人請教,發怒時考慮有何後患,見有可得的時候考慮是否合乎道義。」

16.11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1)。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注釋】

(1)湯:沸水。

【譯文】

孔子說:「看見好的德行就像自己趕不上一樣地努力追求,看見不好的德行就像手伸入沸水那樣急忙擺脫。我看見過這樣的人,我也聽到過這樣的話。能退避隱居而堅守自己的志向,能以義行事來實施所持之道。我聽到過這樣的話,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人。」

16.12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1),民到於今稱之。其斯之謂與(2)?

【注釋】

(1)首陽:山名。周武王滅商後,伯夷、叔齊隱居首陽山,採薇而食,後餓死。

(2)其斯之謂與:此句「斯」字所指內容不明確,此章起首又沒有「子曰」二字,前人或認為有缺文。

【譯文】

齊景公有四千匹馬,死了以後,百姓對於他的德行沒有什麼可稱頌的。伯夷、叔齊餓死在首陽山之下,百姓到今天還稱頌他們。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16.13 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

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

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1)。」

【注釋】

(1)遠:不偏私的意思。

【譯文】

陳亢問伯魚說:「您在您父親那裡聽到什麼特別的教誨嗎?」

伯魚回答:「沒有。父親曾一個人站在庭中,我恭敬地走過。他問:『學詩沒有?』我回答說:『沒有。』父親說:『不學詩就不知如何說話。』我退回後便學習詩。又有一天,父親又一個人站在庭中,我恭敬地走過。他問:『學禮沒有?』我回答說:『沒有。』父親說:『不學禮就不知如何立身。』我退回後便學習禮。我聽到的就是這兩點。」

陳亢退下後高興地說:「我問一個問題卻得到三個收穫,知道了應該學詩,知道了應該學禮,還知道了君子對自己的兒子沒有偏私之心。」

16.14 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夫人自稱曰小童;邦人稱之曰君夫人,稱諸異邦曰寡小君;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

【譯文】

國君的妻子,國君稱她為夫人,夫人自稱為小童;國內的人稱她為君夫人,對別的國家則稱她為寡小君;而別國的人稱她也為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