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子路篇第十三 線上閱讀

本篇共三十章,所記內容集中在治政與道德兩個方面,與以上《顏淵篇》似有一定的承接關係。在治政方面,本篇所錄更為廣泛,從遠大的政治目標,到具體的行政環節,孔子皆有所論。在道德品行方面,孔子對不少似是而非的人格表現形態作了辨析。孔子的人格理想具有確定的內涵,因此,他反對用「鄉人皆好之」這樣簡單多數的民意測試為衡量標準。完美的人格應是既能明辨是非,愛憎分明,又能與社會群體融洽相處;完美的人格應是既能持守大節,又能注重日常生活的細節表現。出現於本篇的「泰」與「驕」,「和」與「同」,「中行」與「狂狷」等對立概念,就充分反映出孔子在人格問題上追求完美的思考特徵,這也是中庸原則在道德層面的具體體現。


13.1 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請益。曰:「無倦。」

【譯文】

子路問怎樣治理政事。孔子說:「自己做在百姓之前,然後使百姓努力勞作。」子路請求再多講一些。孔子說:「永遠不要倦怠。」

13.2 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1),舉賢才。」

曰:「焉知賢才而舉之?」子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

【注釋】

(1)赦:寬免。

【譯文】

仲弓任季氏家宰,問孔子怎樣治理政事。孔子說:「先使辦事人員各任其事,原諒別人的小過失,舉用優秀人才。」

仲弓問:「怎樣能識別優秀人才而舉用他呢?」孔子說:「舉用你所了解的人才。那些你不了解的人才,別人會捨棄不舉用嗎?」

13.3 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1),子將奚先?」

子曰:「必也正名乎(2)!」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3)。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注釋】

(1)衛君:指衛出公蒯輒。

(2)正名:辨正名分,使名實相符。

(3)闕如:存疑不言。

【譯文】

子路說:「衛君等着您去治理國政,您將先做什麼?」

孔子說:「一定是先辨正名分!」

子路說:「您就迂腐到這樣啊!何必要正名呢?」

孔子說:「太粗野了,仲由!君子對於他所不懂的事,應該採取存疑的態度。名分不符其實,言語就不順於理;言語不順於理,事情就做不成;事情做不成,禮樂就不能興起;禮樂不興,刑罰就不能得當;刑罰不得當,民眾就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君子定下名分,就一定可以言之成理,言之成理,就一定可以實行。君子對自己要說的話,一點兒都不馬虎就是了。」

13.4 樊遲請學稼(1)。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2)。曰:「吾不如老圃。」

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3)。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4),焉用稼?」

【注釋】

(1)稼:種植五穀。

(2)圃:種菜。

(3)情:誠實,真實。

(4)襁(qiǎng):背嬰兒的寬帶或布兜。

【譯文】

樊遲向孔子請求學種莊稼。孔子說:「我不如老農。」樊遲又請求學種菜。孔子說:「我不如老菜農。」

樊遲出去了。孔子說:「樊須真是個小人啊!在上位者重視禮,百姓就沒有人敢不尊敬;在上位者行事合理,百姓就沒有人敢不服從;在上位者誠懇守信,百姓就沒有誰敢不誠實。如果做到這樣,那麼四方的百姓都會背負着他們的孩子來歸從,哪裡用自己種莊稼呢?」

13.5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1);使於四方,不能專對(2);雖多,亦奚以為?」

【注釋】

(1)達:通達。

(2)專對:獨立應對。

【譯文】

孔子說:「熟讀了《詩經》三百篇,把政事交給他,卻不能把事辦成;令他出使外國,卻不能獨立應對;雖然讀了很多,又有什麼用呢?」

13.6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譯文】

孔子說:「他自身立得正,不下達命令事情也能實行;他自身不正,雖然下達命令,百姓也不會聽從。」

13.7 子曰:「魯、衛之政(1),兄弟也。」

【注釋】

(1)魯、衛之政:魯國是周公的封地,衛國是康叔的封地,周公與康叔本是兄弟,當時魯、衛兩國國政也相似。

【譯文】

孔子說:「魯國的政事和衛國的政事,像兄弟一樣。」

13.8 子謂衛公子荊(1):「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2)。』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注釋】

(1)公子荊:衛國大夫。

(2)苟:聊且,差不多的意思。合:足。

【譯文】

孔子談到衛國的公子荊,說:「他善於處理家業。剛有一點兒財產,他就說:『差不多夠了。』稍微增加一點兒財產,他說:『差不多全備了。』再多一點兒財產,他說:『差不多是完美了。』」

13.9 子適衛,冉有僕(1)。子曰:「庶矣哉(2)!」

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注釋】

(1)仆:駕車。

(2)庶:眾多。這裡指人口眾多。

【譯文】

孔子到衛國去,冉有為他駕車。孔子說:「衛國的人口真多呀!」

冉有說:「人口已經很多了,還要做什麼?」孔子說:「使他們富足。」

冉有說:「富足後再做什麼?」孔子說:「對他們進行教育。」

13.10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1),三年有成。」

【注釋】

(1)期(jī)月:一周年。

【譯文】

孔子說:「如果有人用我治理國政,一年可初有成效,三年可獲得成功。」

13.11 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

【譯文】

孔子說:「『善人治理國家連續一百年,也可以遏制殘暴去除殺戮了。』這話說得很對啊!」

13.12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1)。」

【注釋】

(1)世:三十年為一世。

【譯文】

孔子說:「如有王者興起,一定需要三十年才能使仁道遍行天下。」

13.13 子曰:「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譯文】

孔子說:「如果自身端正了,那麼治理政事還有什麼困難呢?如果不能自正其身,又怎麼能端正別人呢?」

13.14 冉子退朝(1)。子曰:「何晏也(2)?」對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雖不吾以(3),吾其與聞之(4)。」

【注釋】

(1)冉子退朝:冉有時任季氏家宰,這裡指退於季氏私朝。

(2)晏:遲。

(3)以:用。

(4)與:參與。

【譯文】

冉有退朝回來。孔子說:「今天怎麼回來那麼晚?」冉有答道:「有政事。」孔子說:「怕是季氏家事吧。如有政事,雖然不用我了,但我還是能知道的。」

13.15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

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1)。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

曰:「一言而喪邦,有諸?」

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注釋】

(1)幾:期望。

【譯文】

魯定公問:「一句話可以使國家興盛,有這樣的事嗎?」

孔子回答說:「對於言語不可有這樣的期望。有人說:『做君主很難,做臣子不容易。』如果知道做君主的艱難,那不就接近於一句話可使國家興盛了?」

定公又問:「一句話可以使國家喪亡,有這樣的事嗎?」

孔子回答說:「對於言語不可有這樣的期望。有人說:『我做國君沒有什麼快樂,唯有我說的話沒有人違抗。』如果他的話正確而沒有誰違抗,不也很好嗎?如果他的話不正確而沒有人違抗,那不就接近於一句話可使國家喪亡了?」

13.16 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說,遠者來。」

【譯文】

葉公問怎樣治理政事。孔子說:「使近地的百姓高興,使遠地的百姓來歸附。」

13.17 子夏為莒父宰(1),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注釋】

(1)莒(jǔ)父:魯國邑名。

【譯文】

子夏任莒父邑宰,問孔子怎樣治理政事。孔子說:「不要圖快,不要顧小利。一味圖快反而不能達到目的,顧及小利則不能成就大事。」

13.18 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1),其父攘羊(2),而子證之(3)。」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注釋】

(1)直躬:以直道立身。

(2)攘:盜竊。

(3)證:告發。

【譯文】

葉公對孔子說:「我們那裡有個按直道做事的人,他的父親偷了羊,他就出來告發。」孔子說:「我們這裡行直道的人與此不同。父親為兒子隱瞞,兒子為父親隱瞞,直道就在其中了。」

13.19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譯文】

樊遲問怎樣才是仁。孔子說:「平日在家態度恭敬,辦事嚴肅認真,對人忠心真誠。即使到夷狄之國,這些品格也不能丟棄。」

13.20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

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

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1)!抑亦可以為次矣。」

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2),何足算也!」

【注釋】

(1)硜硜(kēnɡ):形容淺陋固執。

(2)斗筲(shāo)之人:指器量狹小的人。斗,古代量名。合十升。筲,竹器,容五升,或說容一斗二升。

【譯文】

子貢問道:「怎樣才可以稱作士?」孔子說:「對自己的行為能持有羞恥之心,出使外國不辱君主賦予的使命,這樣可以稱作士了。」

子貢說:「請問次一等的是怎麼樣?」孔子說:「宗族中稱讚他孝順,鄉里稱讚他尊敬長者。」

子貢說:「請問再次一等的呢?」孔子說:「說話必定有信用,行為必定果決,這是不管是非曲直的固執小人!不過也還可以算作再次一等的士吧。」

子貢說:「現在那些執政者怎麼樣?」孔子說:「嘿!都是些器量狹小的人,哪裡值得一提呢!」

13.21 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1)!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注釋】

(1)狂狷(juàn):志高激進的人和拘謹自守的人。

【譯文】

孔子說:「得不到言行合乎中道的人進行交往,那就一定是與志高激進的人和拘謹自守的人交往了。志高激進的人能夠積極進取,拘謹自守的人對有些事能夠不做。」

13.22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1)。』善夫!」

「不恆其德,或承之羞(2)。」子曰:「不占而已矣。」

【注釋】

(1)巫醫:古代以卜筮等方式行醫的人。

(2)「不恆其德」兩句:語見《易經•恆卦》九三爻辭。或,常。

【譯文】

孔子說:「南方人有句話說:『人沒有恆心,不可以做巫醫。』這話說得對呀!」

《易經》中說:「不能恆定地堅守德操,就會招致恥辱。」孔子說:「這是叫那些沒有恆心的人不必再占卦罷了。」

13.23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1),小人同而不和。」

【注釋】

(1)和:和諧,協調。同:指盲目附從。

【譯文】

孔子說:「君子行事講究和諧,但不盲目附從;小人盲目附從,卻不能和諧。」

13.24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譯文】

子貢問道:「全鄉人都喜歡他,這個人怎麼樣?」孔子說:「不可就此肯定他好。」

子貢又問:「全鄉人都厭惡他,這個人怎麼樣?」孔子說:「不可就此肯定他壞。最好的是鄉里的好人都喜歡他,鄉里的壞人都厭惡他。」

13.25 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1)。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說也。及其使人也,求備焉。」

【注釋】

(1)器之:根據各人才器合理使用。

【譯文】

孔子說:「為君子做事容易,但要得他喜歡卻難。不用正道去討他喜歡,他不會喜歡。而等到他使用人的時候,他則量才而用。為小人做事很難,但討他喜歡卻容易。即使不用正道去討他喜歡,他也會喜歡。而等到使用人的時候,他則求全責備。」

13.26 子曰:「君子泰而不驕(1),小人驕而不泰。」

【注釋】

(1)泰:安寧舒泰。

【譯文】

孔子說:「君子舒泰而不驕傲,小人驕傲而不舒泰。」

13.27 子曰:「剛、毅、木、訥近仁。」

【譯文】

孔子說:「剛強、果敢、質樸、慎於言語,具備這四者的人接近於仁。」

13.28 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1),怡怡如也(2),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注釋】

(1)切切偲偲(sī):互相批評勉勵的樣子。

(2)怡怡:和悅的樣子。

【譯文】

子路問道:「怎樣才可以叫作士?」孔子說:「互相批評勉勵,和睦相處,可以叫作士了。朋友之間互相批評勉勵,兄弟之間和順愉悅。」

13.29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1)。」

【注釋】

(1)即:就,靠近。戎:兵事,指軍隊、戰爭等。

【譯文】

孔子說:「善人教導民眾七年,也可以使民眾上陣作戰了。」

13.30 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

【譯文】

孔子說:「用不曾受過教習的民眾去作戰,這可說是拋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