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顏淵篇第十二 線上閱讀

本篇共二十四章,所論包括仁、禮、政事、用人、斷獄、交友等諸多內容,綜合起來看,則比較集中地表達了仁、禮、政三者的關係。孔子希望政治清明,社會穩定,他認為,要實現這一目標,關鍵是確立倫常秩序,使每個人的行為都符合其擔當的社會角色的要求。「禮」與「仁」是使倫理關係正常化的保證。禮確定了社會結構尊卑分明的等級層次,並規定了各個等次的社會成員應該遵循的道德標準。對人而言,禮起着外部的規範作用。仁則要求每個個體以愛人為出發點,自覺按照禮的規定來約束自己,做到視聽言動皆不違禮。對人而言,仁是以禮為準則的內在制約。孔子把社會秩序的穩定落在人倫關係的協調之上,又以情感和觀念作為維繫人際關係的依據,可以看到,孔子的思想觀念顯示出律法意識和契約意識的缺失。孔子雖然懷有良好的意願,然而封建倫理關係自身的不平等特質,以及他認識觀念的缺陷,使得他想像中的社會圖景難以成為現實。


12.1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1)。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注釋】

(1)歸:稱許。

【譯文】

顏淵問怎樣才是仁。孔子說:「約束自己而合於禮,這就是仁。只要有一天能做到約束自己而合於禮,天下的人就會稱許你是仁人。實行仁德在於自己,哪在於別人呀?」

顏淵問:「請問行仁的具體條目。」孔子說:「不合禮的不看,不合禮的不聽,不合禮的不說,不合禮的不做。」

顏淵說:「我雖然不聰敏,但讓我照這話去做吧。」

12.2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1),在家無怨(2)。」

仲弓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注釋】

(1)邦:指諸侯國。

(2)家:指卿大夫家。

【譯文】

仲弓問怎樣才是仁。孔子說:「出門就像去接待貴賓一樣,役使百姓就像承當重大祭禮一樣。自己不願意的事,不要強加於別人。在諸侯國做事沒有怨恨,在卿大夫家做事也沒有怨恨。」

仲弓說:「我雖然不聰敏,但讓我照這話去做吧。」

12.3 司馬牛問仁(1)。子曰:「仁者,其言也訒(2)。」

曰:「其言也訒,斯謂之仁已乎?」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

【注釋】

(1)司馬牛:孔子學生。姓司馬,名耕,字子牛。

(2)訒(rèn):出言遲緩謹慎。

【譯文】

司馬牛問怎樣才是仁。孔子說:「仁人,他說話遲緩謹慎。」

司馬牛說:「說話遲緩謹慎,這就叫仁了嗎?」孔子說:「實行起來很難,說話怎麼能不遲緩謹慎呢?」

12.4 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

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譯文】

司馬牛問怎樣才是君子。孔子說:「君子不憂愁,不恐懼。」

司馬牛說:「不憂愁,不恐懼,這就能叫君子了嗎?」孔子說:「自我反省沒有愧疚,那有什麼可以憂愁恐懼的呢?」

12.5 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譯文】

司馬牛憂愁地說:「別人都有兄弟,唯獨我沒有。」子夏說:「我聽到的是這樣的道理:死生自有命運,富貴在於天意。君子做事認真而沒有差失,對人恭敬而合於禮,那麼天下之人都是兄弟。君子何必憂愁沒有兄弟呢?」

12.6 子張問明。子曰:「浸潤之譖(1),膚受之愬(2),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

【注釋】

(1)譖(zèn):讒言,誣陷。

(2)愬(sù):進讒,誣陷。

【譯文】

子張問怎樣才叫明察。孔子說:「如水潤物那樣逐漸積聚的讒言,如肌膚所受的那樣直接急迫的誣告,在你這裡都行不通,那就可以說是明察了。如水潤物那樣逐漸積聚的讒言,如肌膚所受的那樣直接急迫的誣告,在你這裡都行不通,那可以說是看得很遠了。」

12.7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1),民信之矣。」

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

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注釋】

(1)兵:兵器。這裡指軍備。

【譯文】

子貢問怎樣治理政事。孔子說:「糧食充足,軍備充實,人們信任政府。」

子貢說:「如果迫不得已要去掉一項,這三者先去掉哪一項?」孔子說:「去掉軍備。」

子貢說:「如果迫不得已還要去掉一項,在餘下的兩項中先去掉哪一項?」孔子說:「去掉糧食。自古以來人都有一死,但如果人們不信任政府,那麼國家就站立不住了。」

12.8 棘子成曰(1):「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2)。駟不及舌(3)。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4)。」

【注釋】

(1)棘子成:衛國大夫。

(2)夫子:古代對大夫的尊稱。這裡指棘子成。

(3)駟(sì):駕一輛車的四匹馬。

(4)鞟(kuò):去掉毛的獸皮,即皮革。

【譯文】

棘子成說:「君子只要有好的本質就可以了,何必再要講究文采呢?」子貢說:「可惜啊,先生竟這樣來論說君子。這可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文采與本質,本質與文采,兩者同樣重要。虎豹皮如果去掉了有花紋的毛,那就和去掉毛的犬羊皮是一個樣了。」

12.9 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飢,用不足,如之何?」

有若對曰:「盍徹乎(1)?」

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

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注釋】

(1)徹:十分抽一的田稅制度。

【譯文】

魯哀公問有若說:「年成荒歉,國用不足,怎麼辦?」

有若答道:「為什麼不實行十分抽一的田稅制度呢?」

哀公說:「十分抽二,我尚且不夠,怎麼能十分抽一呢?」

有若說:「百姓用度夠了,您怎麼會不夠?百姓用度不夠,您怎麼會夠呢?」

12.10 子張問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義(1),崇德也。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誠不以富,亦祇以異(2)。』」

【注釋】

(1)徙義:意謂使自己的思想行為隨從義。徙,遷移。

(2)誠不以富,亦祇以異:語見《詩經•小雅•我行其野》,此處引這兩句上下文難以貫通,或以為是錯簡而誤至此,本當在《季氏篇》第十二章「齊景公有馬千駟」句前。祇,適,恰。

【譯文】

子張問怎樣提高道德,辨別迷惑。孔子說:「以忠信為己之主,使自己從義而行,這就能提高道德。喜愛一個人,就希望他長壽,厭惡這個人時,又希望他快死。既希望他長壽,又希望他快死,這就是迷惑。『這確實是對自己無益,只是令人奇怪。』」

12.11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1)。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注釋】

(1)齊景公:齊國國君。名杵臼。

【譯文】

齊景公問孔子如何治政。孔子答道:「國君像個國君,臣子像個臣子,父親像個父親,兒子像個兒子。」景公說:「說得好啊!如果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即使有糧食,我能夠吃得到嗎?」

12.12 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1),其由也與?」

子路無宿諾(2)。

【注釋】

(1)片言:單方面的言辭。折獄:斷案。

(2)宿諾:沒有及時兌現的諾言。宿,停留。

【譯文】

孔子說:「根據單方面的言辭就可以判決案件的,大概只有仲由吧?」

子路這裡從來沒有不及時兌現的諾言。

12.13 子曰:「聽訟(1),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注釋】

(1)聽訟:審理訴訟案件。

【譯文】

孔子說:「審理訴訟案件,我也同別人一樣。但一定要使訴訟的事不發生才好啊!」

12.14 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

【譯文】

子張問怎樣治理政事。孔子說:「居於職位不要厭倦懈怠,實施政令要出於忠心。」

12.15 子曰:「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1)

【注釋】

(1)此章重出,已見《雍也篇》二十七章。

【譯文】

孔子說:「君子廣泛地學習文獻典籍,並以禮約束自己,也就能不背離道了。」

12.16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

【譯文】

孔子說:「君子成全別人的好事,不促成別人的壞事。小人卻與此相反。」

12.17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1),孰敢不正?」

【注釋】

(1)帥:帶頭。

【譯文】

季康子向孔子問怎樣治政。孔子答道:「政的意思就是正。您帶頭行正道,誰還敢不正?」

12.18 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

【譯文】

季康子為盜賊很多而憂慮,向孔子求教。孔子答道:「如果您自己不貪慾,即使獎勵偷盜,他們也不肯干。」

12.19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1),必偃(2)。」

【注釋】

(1)上:加。

(2)偃:仆倒。

【譯文】

季康子向孔子問治政之事,他說:「如果殺掉無道的人來親近有道的人,怎麼樣?」孔子答道:「您治理政事,為什麼要用殺戮的辦法呢?您願意行善,百姓也就從善。君子的德行好比是風,百姓的德行好比是草。風吹到草上,草必定隨風而倒。」

12.20 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對曰:「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子曰:「是聞也,非達也。夫達也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1)。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

【注釋】

(1)下人:處於別人之下。

【譯文】

子張問:「士怎樣可以說是達?」孔子問:「你說的達是什麼意思?」子張回答:「在國家任官一定有名聲,在卿大夫家任官也一定有名聲。」孔子說:「這叫名聲,而不是達。所謂達,應該是品質正直,所行合義,善於辨析別人的言語,善於觀察別人的臉色,對人心存謙讓。這樣的人,在國家任官必定顯達,在卿大夫家任官也必定顯達。至於那個名聲,表面上似乎愛好仁,實際行為卻違背仁,還以仁人自居而不加懷疑。那樣的人,在國家會有名聲,在卿大夫家也會有名聲。」

12.21 樊遲從游於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德,修慝(1),辨惑。」子曰:「善哉問!先事後得,非崇德與?攻其惡,無攻人之惡,非修慝與?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

【注釋】

(1)修慝(tè):去惡為善。修,治。慝,邪惡。

【譯文】

樊遲陪從孔子在舞雩台下遊覽,他問:「請問怎樣才能提高道德、去惡為善、辨明迷惑?」孔子說:「問得好!先做事,後考慮所得,這不是提高道德了嗎?批評自己的過錯,不攻擊別人的過錯,這不是去惡為善了嗎?因為一時的氣忿,忘了自身安危,甚至忘了父母親屬,這不是惑而不明事理嗎?」

12.22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

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

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1),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

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2),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3),選於眾,舉伊尹(4),不仁者遠矣。」

【注釋】

(1)鄉(xiàng):先前,剛才。

(2)皋陶(ɡāoyáo):舜的臣子。

(3)湯:商朝開國君主。名履。

(4)伊尹:湯的輔相。

【譯文】

樊遲問什麼是仁。孔子說:「愛人。」樊遲又問什麼是智。孔子說:「善於識別人。」

樊遲沒有理解。孔子說:「推舉正直的人置於邪惡的人之上,能使邪惡的人變得正直。」

樊遲退出後,去見子夏,說:「剛才我見了老師,問他什麼是智,他說:『推舉正直的人置於邪惡的人之上,能使邪惡的人變得正直。』這是什麼意思?」

子夏說:「這話的涵義真豐富啊!舜有了天下,在眾人中挑選,選用了皋陶,不仁的人就難以存在了。湯有了天下,在眾人中挑選,選用了伊尹,不仁的人就難以存在了。」

12.23 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1),不可則止,毋自辱焉。」

【注釋】

(1)道(dǎo):引導。

【譯文】

子貢問怎樣對待朋友。孔子說:「真誠地勸告他,好好地引導他,如果他不聽從就適可而止,不要自取侮辱。」

12.24 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譯文】

曾子說:「君子用文章學問來會聚朋友,用朋友來促進仁德的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