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泰伯篇第八 線上閱讀

本篇共二十一章,比較集中的內容有兩個方面:一是記錄孔子對堯、舜、禹等古代聖君的讚美,二是連續五章記錄了曾參的言論。其他記述的孔子言談則泛及禮樂、治政、學習、品格等內容。孔子一再稱頌古代聖君,實質上是表達了對現實政治的期待,古聖賢的道德表現,正反襯出當今統治者的嚴重不足。孔子一向認為,居於當政的地位,自然有別於被統治的普通百姓,他理應具備相應的品性,擔當起相應的責任。從這個意義看,孔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主張也就比較容易理解。統治者應該高度負責地把握政事,那麼普通百姓只要執行即可,百姓是不需要也不應該議政干政的。這是孔子一貫的思想邏輯。本篇「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一語,是從另一個角度表達的同一個道理。不過後世學者對上一語的理解存在較多爭議,有的對「民」的內涵作出別一種解釋,有的把句子斷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等,這樣,語意就變得截然不同。顯然,這些理解都希望迴避原句中顯露出來的愚民思想。關於曾參,因《論語》中唯他與有若基本上都以「子」尊稱,故有人以為《論語》出於曾參、有若的弟子所記。後《孟子》對曾參事跡有較多記載,宋、明儒者遂有曾參、子思、孟子為儒學正傳的說法,不過此說並無有力的證據。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曾參後來授徒講學,對儒學的傳揚確實起了重要作用。


8.1 子曰:「泰伯(1),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2),民無得而稱焉。」

【注釋】

(1)泰伯:周朝祖先古公亶父長子,也作「太伯」。古公另有二子仲雍、季歷。據傳古公因見季歷賢明,且其子姬昌有聖德,欲傳位於季歷,於是太伯偕同仲雍出逃至勾吳,後又創造各種條件使季歷合理繼承王位。姬昌即後來的周文王。

(2)天下:指中國全部土地,當時周室僅為一個部落,這是以後來周實現了天下統一而言之。

【譯文】

孔子說:「泰伯,可說是具有最高的道德了。他屢次辭讓王位,老百姓真不知道用什麼語言來稱頌他。」

8.2 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1),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2)。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3)。」

【注釋】

(1)葸(xǐ):畏懼,膽怯。

(2)絞:急切,偏激。

(3)偷:輕薄,不厚道。這裡特別指人與人感情的冷漠。

【譯文】

孔子說:「只講恭敬而不知禮,就會勞倦不安;只講謹慎而不知禮,就會膽怯懦弱;只講勇敢而不知禮,就會犯上作亂;只講直率而不知禮,就會偏激刺人。君子對親族感情深厚,百姓就會興起仁風;君子不遺棄故交舊友,百姓就不會冷漠無情。」

8.3 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1)!啟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2)。』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

【注釋】

(1)啟:通「䁈」,視。

(2)「戰戰兢兢」三句:見《詩經•小雅•小旻》。

【譯文】

曾子病了,他把自己的學生召集到身邊,對他們說:「看看我的腳!看看我的手!《詩經》說:『小心謹慎啊,好像身臨深淵旁,好像行走薄冰上。』從今以後,我知道自己是可以免於刑戮毀傷了!學生們!」

8.4 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1)。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2)。籩豆之事(3),則有司存(4)。」

【注釋】

(1)孟敬子:魯國大夫仲孫捷。

(2)倍:通「背」,指違背道理。

(3)籩(biān)豆:古代用於祭祀的兩種禮器,「籩」為竹器,「豆」為木器。

(4)有司:主管某方面事務的官吏。

【譯文】

曾子病了,孟敬子去探望他。曾子對他說:「鳥快死了,它的叫聲是悲哀的;人快死了,他說的話是善意的。君子所重視的事有三個方面:使自己容貌嚴肅,就可遠離粗暴懈怠;使自己神色端莊,就近於真誠可信;使自己言辭和順,就可遠離粗蠻無理。至於儀禮的具體事宜,自有主管人員去承擔。」

8.5 曾子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1)。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2)。」

【注釋】

(1)校:計較。

(2)吾友:前人多以為指顏回。

【譯文】

曾子說:「雖則有才能卻向沒有才能的人請教,雖則知識豐富卻向知識貧乏的人請教;有就像沒有一樣,充實就像虛空一樣,即使受人侵犯也不計較。以前我的一個朋友曾是這樣做的。」

8.6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1),可以寄百里之命(2),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

【注釋】

(1)六尺之孤:指未成年的孤兒。古代尺短,身長六尺一般指十五歲以下孩童。

(2)百里:指諸侯國。

【譯文】

曾子說:「可以把幼小的孤兒託付於他,可以把國家的政令託付於他,面臨緊要關節不會動搖屈服,這樣的人是君子嗎?是君子啊。」

8.7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1),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注釋】

(1)弘:心胸寬廣。毅:堅毅。

【譯文】

曾子說:「士不可以不寬宏堅毅,因為他們責任重大,路途遙遠。把實現仁道作為自己的責任,這不是很重大嗎?一直到死才卸下重任,這不是很遙遠嗎?」

8.8 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

【譯文】

孔子說:「詩激發人的心志,禮使人立身於社會,樂使人所學得以完成。」

8.9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譯文】

孔子說:「對於百姓,可以使他們遵照道理去做,不可使他們知道為什麼這樣做。」

8.10 子曰:「好勇疾貧(1),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

【注釋】

(1)疾:厭惡,憎恨。

【譯文】

孔子說:「喜好勇力而厭惡貧困,就會生亂。對於不仁之人痛恨得過分,也會生亂。」

8.11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

【譯文】

孔子說:「如果一個人有周公那樣優秀的才能,但他驕傲而且吝嗇,那其他方面也就不值得一看了。」

8.12 子曰:「三年學,不至於谷(1),不易得也。」

【注釋】

(1)谷:古代以穀米為俸祿。這裡指做官得祿。

【譯文】

孔子說:「讀書三年,還沒有產生做官的心念,這是很難得的。」

8.13 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1),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注釋】

(1)見:同「現」。

【譯文】

孔子說:「信念堅定而且好學,寧死也堅守大道。不進入局勢危急的國家,不居住在動盪混亂的國家。天下政治清明就出來效力,天下政治黑暗就隱居。國家政治清明,自己卻身處貧賤,這是恥辱;國家政治黑暗,自己卻享有富貴,這也是恥辱。」

8.14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譯文】

孔子說:「不在那個職位上,就不考慮那方面政事。」

8.15 子曰:「師摯之始(1),《關雎》之亂(2),洋洋乎盈耳哉(3)!」

【注釋】

(1)師摯:魯國樂師,名摯。始:樂曲的開始,古代叫「升歌」,一般由樂官之長太師演奏。

(2)亂:樂曲的末章。

(3)洋洋:形容樂聲的美盛。

【譯文】

孔子說:「從太師摯開始演奏樂曲起,到樂曲末章演奏《關雎》,美妙的樂聲充滿我的耳中!」

8.16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願(1),悾悾而不信(2),吾不知之矣。」

【注釋】

(1)侗(tónɡ):幼稚無知。願:質樸。

(2)悾悾(kōnɡ):誠懇的樣子。

【譯文】

孔子說:「狂妄而不直率,幼稚而不樸實,貌似誠懇而沒有誠信,我真不能懂得這樣的人。」

8.17 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譯文】

孔子說:「學習時總覺得像趕不上,學得了還總怕再丟失。」

8.18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1)。」

【注釋】

(1)禹:夏朝開國君主,據傳受舜禪讓而得位。不與:不相關。這裡表示處之泰然,不以得位為樂。或說這是指舜、禹任賢使能,不親自干預具體政事。

【譯文】

孔子說:「這是多麼崇高偉大啊!舜、禹得有天下,卻好像與他們個人不相關一樣。」

8.19 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1)。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2)!」

【注釋】

(1)則:效法。

(2)文章:指禮樂制度等。

【譯文】

孔子說:「堯這樣的君王多麼偉大啊!多麼崇高啊!只有天是最大的,只有堯能效法天。多麼寬廣啊!百姓不知該如何稱頌他。他的功績真壯偉啊,他的禮樂制度真輝煌啊!」

8.20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1)。」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2),於斯為盛(3)。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4),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

【注釋】

(1)亂:治。

(2)唐、虞:即堯、舜。堯曾封於唐,故稱「唐堯」,舜曾封於虞,故稱「虞舜」。

(3)斯:指周武王時。

(4)三分天下有其二:據傳當時天下分為九州,周文王有六州,占三分之二。

【譯文】

舜有五位賢臣而使天下得到治理。周武王說:「我有十位能治理天下的臣子。」孔子說:「人才難得啊,難道不是這樣嗎?在堯、舜之際,以及周武王那個時候,人才算最興盛了。而武王的十個臣子中還有一個是婦女,實際上只能算九個人罷了。周文王的時候得有天下的三分之二,但還以臣的身份事奉殷朝。周朝的道德,可說是最高尚的了。」

8.21 子曰:「禹,吾無間然矣(1)。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2),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3),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4)。禹,吾無間然矣。」

【注釋】

(1)間(jiàn):空隙。這裡指可以非議的不足之處。

(2)菲:微薄。

(3)黻(fú)冕:古代祭祀時穿戴的禮服禮帽。

(4)卑:低矮。溝洫:田間水道,指農田水利。

【譯文】

孔子說:「禹啊,我對他是沒有什麼可批評的了。他自己的飲食粗陋,卻盡心於鬼神的祭祀;自己的穿着破舊,卻把祭服做得很華美;自己的住房低矮,卻盡力於農田水利。禹啊,我對他是沒有什麼可批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