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第四章 · 1 線上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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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一片沉默,只聽見操場上學生們的聲音。從我額角滲出的汗爬過太陽穴流了下來。天氣並不熱,怎麼會出汗呢?

北條雅美盯着我,一動不動。不到十秒鐘吧,感覺有幾分鐘那麼長。

雅美終於打破沉默:「我來解開密室之謎,證明高原無罪。」她說的每一個字仿佛都經過斟酌,聽起來像在下定決心。

「先……」我總算能出聲了,有點沙啞,「先坐下吧,慢慢說。」

「是啊,站在這兒吵鬧,其他學生會覺得奇怪。」長谷推着北條雅美走進來,陽子也跟了過來。

陽子關上門,北條雅美沒有坐下的意思。她咬着唇,倔犟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大谷。

大谷像回應這目光似的開口了:「你說已經解開密室之謎?」

雅美仍盯着他,點點頭。

「你為什麼這麼做?你和案件有什麼關係?」

雅美瞥了陽子一眼,回答:「因為我相信陽子……不,高原是無辜的。她根本幹不了殺人那種事。我想,如果能解開密室之謎,就能弄清什麼……就算弄不清楚,也可能有機會洗清她的嫌疑。」

陽子只是低着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四周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我剛想說點什麼,聽見「呼」的一聲,是大谷在深深嘆氣。他似乎覺得很可笑,邊笑邊抬頭看我:「真叫人難堪啊,前島老師,折磨了我這麼久的密室之謎好像被這位同學解開了,這下子要說我們是吃乾飯的也沒辦法了。」

我不知道自己該露出什麼表情、該對大谷說什麼,只好問雅美:「你真的解開了?」

她直盯着我:「解開了,我打算現在在這裡對大家解釋。」

「是嗎……」坦白說,我不知該怎麼處理。北條雅美插進來,形勢似乎在急劇變化。不管怎樣,先聽聽她的話吧。

我看着大谷:「你能聽她說說嗎?」

他放下蹺着的二郎腿,語氣難得地嚴肅:「是不得不聽了。但還是去現場解謎吧,那樣是否與事實相符就能一目了然。」

大谷站起身。雅美直視着他,雖然眼神有點緊張,還是盯着不放。相反,我和長谷倒顯得慌張。

走出教學樓,太陽不知何時已鑽進雲層,天空開始下起細雨。我們踩着微微潮濕的雜草,默默走過體育館後面。館內傳出學生的喊叫聲,以及球鞋和地板的摩擦聲。毛玻璃窗關着,不知道在進行什麼比賽。

來到更衣室門前,大家以北條雅美為中心站成半圓形,堀老師也來了——這是雅美要求的。

雅美看了更衣室良久,轉過頭來,像要開始表演似的說:「現在開始。這間更衣室有男女兩個出入口。室內雖然隔開,但如大家所知,隔牆上方可以爬過去,因此,實際上可以說有兩條路。」語調很流暢,一定是在腦子裡反覆了很多次,有足夠把握後才站在這兒挑戰。她就是這樣的女孩。

「但是,」她提高聲調,指着男更衣室入口說,「男更衣室的門從裡面用木棍頂住,兇手無法從這裡出去,只能從女更衣室入口逃走,但那邊的門上了鎖。」

雅美邊說邊繞到後面,站在女更衣室入口前。我們跟在後面。這一幕在不知情的人看來,一定是奇怪的情景。

「鑰匙一直帶在堀老師身上。那麼,兇手是怎麼把鎖打開的呢?最有可能的是自配鑰匙。我想請教警察先生……」雅美看着大谷,「關於配鑰匙,我想警方應該已經充分調查過了,結果怎樣?」

突然被點名,大谷好像吃了一驚,但馬上鎮定下來,苦笑着回答:「很遺憾,毫無線索。我們認為兇手沒有配鑰匙的機會,調查了市內所有的鎖店,也一無所獲。」

「想來也是。」雅美很自信地說,「那兇手究竟是怎麼開的鎖呢?我照着自己的思路去想,甚至上課時也滿腦子都是這件事,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她環顧眾人一圈,那樣子讓人想起她參加辯論比賽時的情景,「就是,門本來就沒上鎖,兇手根本不用打開。」

「不可能!」站在我身旁的堀老師大聲說,「我明明鎖上了。上鎖是我的習慣,不可能忘記。」

「老師認為是鎖了,但事實上並沒鎖。」

堀老師想出語訓斥,我制止了她,問:「怎麼回事?難道鎖有什麼機關?」

雅美搖搖頭回答:「如果有機關,警察早就查出來了。不用機關也有辦法。」

她從手裡拿着的紙袋中取出一把鎖,是她剛才去傳達室借來的。

「這把鎖和當時用的那把一樣,現在,和當時一樣,假設在堀老師來到之前,這把鎖掛在門上。」說着,她把鎖扣在門上的扣環,咔嗒一下鎖上,「這時,男更衣室當然能進出。現在堀老師帶着鑰匙來了。」

雅美把鑰匙遞給堀老師:「假設我是兇手,為了不被您發現,躲在更衣室角落裡。」她說着躲在更衣室拐角,只露出頭來:「老師,對不起,請您像那天一樣把鎖打開,走進更衣室。」

堀老師有點猶豫地看着我。

「就照她的話做吧。」我說。

堀老師勉強往前走去。在我們的注視下,她用鑰匙將鎖打開,取下鎖打開門,又把鎖掛在門扣環上,進了更衣室。這時雅美走出來,從紙袋裡拿出另一把鎖,和掛在門上那把一模一樣。我不禁「啊」地叫了一聲,因為已經明白陰謀是如何完成的。

雅美取下掛在門扣環上的鎖,換上自己手裡的鎖,然後衝着屋裡說:「可以了,請出來把門鎖上。」

堀老師一臉詫異地走出來,在眾目睽睽下關上門,鎖上掛在扣環上的鎖。看到這兒,雅美面對大家說:「各位都明白了吧?堀老師鎖上的並不是原來的鎖,而是兇手換掉的鎖,真正的鎖在兇手手中。」

堀老師一臉莫名其妙,問雅美:「這是怎麼回事?」雅美又仔細解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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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老師聽完佩服地說:「原來是這樣。我開鎖後有個壞習慣,喜歡把鎖掛在扣環上,恰好被兇手利用了。」她的表情有點沮喪,大概是認為自己也有一部分責任。

「沒錯。所以,兇手一定是知道堀老師有這種習慣的人。」雅美的語氣透着自信。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大谷問。雖被業餘偵探搶了先,他的聲音仍出奇地平靜。

雅美認真地看着警察,嘴角浮出微笑,慢慢地說:「我原來不知道,剛才才明白。但我確信堀老師有這樣的習慣,否則,密室之謎絕對無法解開。」

「哦,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呀。」大谷的話聽起來有點諷刺的意思。他接着問:「兇手後來的行動是怎麼回事呢?」

「接下來就簡單了。」雅美說着,拿出另一把鑰匙打開門上的鎖,「打開鎖後,兇手在男更衣室里和村橋老師見面,設法騙他服毒後,用木棍頂住門,再翻牆從女更衣室逃走。當然,這時……」她拿出另一把鎖,「門上掛的是原來的鎖。這樣,更衣室就成了天衣無縫的密室。」

雅美看着大家,像是在問「怎麼樣」。說穿了實在是很簡單的伎倆,可換了我,三天三夜怕也想不出謎底。「有問題嗎?」雅美問。

我舉手說:「推理無懈可擊,但有證據證明那是事實嗎?」

雅美冷靜地回答:「沒有。但除了剛才所說的辦法,我認為這個謎沒有其他答案,既然沒有其他答案,自然就是正確答案。」

我想反駁,阻止我的人竟是大谷:「雖沒直接證據,但有側面根據。」

我吃了一驚,雅美也驚訝地看着他。他平靜地說:「堀老師說過,那天有幾個儲物櫃被弄濕了,沒法用,對吧?」

堀老師沉默着點點頭。我也記得她說過。

「濕的是門口附近的柜子,所以她只好用裡頭的。其實這裡面隱藏着兇手的詭計。也就是說,對兇手來說,如果堀老師用靠近門口的柜子,會對自己不利。大家知道為什麼嗎?」

大谷輪番看着每個人,那表情就像等待學生回答的老師。

「我知道,那樣換鎖時會被堀老師發現。」說話的還是北條雅美。我們頓時恍然大悟。

「沒錯。因為有這個根據,我認為你的推理正確。」

大谷的反應令我意外,我本以為他一定會反駁。

「如果能理解我的推斷……」雅美恢復了嚴肅的表情,「那麼,高原就有不在場證明了吧?」

「當然是這樣。」大谷的表情有點冷酷。

我不明白他們倆對話的含意。密室和不在場證明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會是「當然」?

「兇手在剛放學後的時間裡沒有不在場證明。」雅美對包括我在內的不明就裡的人解釋道,「若想實現密室陰謀,一放學就得潛伏在更衣室附近等堀老師來。但高原……」

雅美看了看一直沉默着站在我們後面的高原陽子。陽子仿佛在聽與己無關的故事,盯着雅美。

「高原說她那天放學後直接回家了,還和鄰居爺爺奶奶打過招呼。」

「沒錯。」大谷不動聲色,「所以,高原有了不在場證明。但……」他目光銳利地看着雅美,「這僅限於你推理正確的前提下。我承認這種推理相當有說服力,但你過於確定這起案件的罪犯是一個人了。」

「有同謀的可能嗎?」我不禁脫口而出。

「不能說沒有吧。確實,開會時我們認為單獨作案更有可能,畢竟交情再深,也不大可能會幫別人殺人……這也只是以常理來推論。不過……」大谷看着陽子,「據目前的調查,我們不認為高原有那樣的朋友,在這個意義上,我為對她的種種不禮貌行為致歉。」

他的語氣依然強硬,眼神里卻含着誠意。我確信大谷在聽雅美解釋之前就已解開密室之謎。他今天來的目的是為了求證,還有就是確認陽子的不在場證明。正因如此,他聽了雅美的解釋後沒有一絲驚訝或動搖的表情,相反,還當場提出了「濕儲物櫃」這個旁證。

「問題在於,是誰把鎖掉了包……」大谷聲音乾澀。

在場的每個人一定都在重新想象誰是兇手。

高原陽子依然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