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愛:第二十四章 · 二 線上閱讀

我真的惱火了;幸虧阿黛勒跑了進來。

「讓我去,——讓我也到米爾考特去!」她嚷道。「羅切斯特先生不肯,雖然新馬車有那麼大地方。求求他讓我去吧,小姐。」

「行,阿黛勒;」我匆匆忙忙帶着她去了,很高興離開了我的憂鬱的告誡者。馬車已經準備好;他們正在把它趕到前面來;我的主人在鋪道上踱步,派洛特跟着他來來去去。

「阿黛勒可以跟我們一塊兒去,是不是,先生?」

「我跟她說過不能去。我不要小孩!——我只要你。」

「請你讓她去吧,羅切斯特先生;這樣更好。」

「不行;她會礙事。」

他的神情和聲音都十分專斷。菲爾費克斯太太的警告使我寒心,她的懷疑掃了我的興;一種有點像不現實的和不踏實的感覺困擾了我的希望。我自以為有力量控制他的那種感覺卻失掉了一半。我剛打算機械地服從他,不再爭辯,他卻在扶我上馬車的時候,看了看我的臉。

「怎麼回事?」他問;「陽光全消失了。你真的希望這小妞兒去嗎?要是把她留下你會不高興嗎?」

「我倒是很希望她去,先生。」

「那末,去拿你的帽子吧,像閃電一樣快地回來!」他對阿黛勒叫道。

她儘快地服從了他。

「一個上午的打擾畢竟還沒有什麼大關係,」他說,「我打算不久就要把你——你的思想、談話、陪伴——都終身歸我所有了。」

阿黛勒一給抱上來就開始吻我,表示感謝我為她求情;她馬上給放到他那一邊的角落裡。於是她轉過頭來朝我坐着的地方張望;坐在那麼嚴厲的人旁邊未免太拘束了;在他目前這容易發火的心情下,她不敢小聲發表什麼意見,也不敢問他什麼情況。

「讓她到我這邊來,」我請求道;「她也許會打擾你,先生;這邊地方很大。」

他把她抱過來,仿佛她是個叭兒狗似的;「我還要送她進學校,」他說,不過他現在微笑着。

阿黛勒聽見了便問,是不是要進學校,「sans mad emoiselle?(4)」

(4)法語,不和小姐一起了?

「對,」他回答,「完全sans mad emoiselle;因為我要帶小姐到月亮上去,我將在那兒火山頂之間的白山谷里找一個山洞,小姐將和我,只和我一個人住在那兒。」

「她將沒東西吃;你要餓死她了,」阿黛勒說。

「我會在早上和晚上給她收集嗎哪(5);月亮里的平原和山坡就是因為有了嗎哪才變白的,阿黛勒。」

(5)嗎哪,《聖經》中古以色列人經過曠野時獲得的神賜食物。

「她要暖和,那怎麼生火呢?」

「月亮山上有火冒出來;她冷的時候,我會把她抱到一個山峰上,讓她躺在火山口旁邊。」

「Oh,qu』 elle ysera mal——peu comfortable!(6)還有她的衣服,衣服會穿破的;她怎麼做新衣服呢?」

(6)法語,她在那兒會多麼糟糕——不太舒服呢!

羅切斯特先生假裝給難住了。「呣!」他說。「你說怎麼辦呢,阿黛勒?動動腦筋想個辦法吧。你覺得,拿白的或者粉紅的雲做衣服怎麼樣?還可以用彩虹裁出一條夠漂亮的圍巾。」

「她現在這樣要好得多,」阿黛勒想了一會兒,作出結論說;「再說,只跟你一個人住在月亮里,她會厭倦的。我要是小姐,我就絕不答應跟你一塊兒去。」

「她已經答應了;她已經發了誓。」

「可是你沒法帶她去;沒有路可以通到月亮上;全是空氣,你跟她又都不會飛。」

「阿黛勒,看那塊田地。」現在我們已經走出了桑菲爾德的大門,正順着通米爾考特的平坦大路輕快平穩地行駛過去;剛下過雷陣雨,路上沒有飛飛揚揚的塵土,路兩邊低低的樹籬和高高的大樹閃耀出一片青翠,讓雨沖洗得十分清新。

「兩個星期以前,有一天傍晚,就是你在果園草地里幫我翻曬乾草的那個傍晚,我在那塊田裡散步到很晚的時候;我耙草耙得累了,就坐在階梯上歇息;我在那兒掏出一個小本和一支鉛筆,開始寫下很久以前我遭到的不幸,和對未來幸福日子的憧憬。雖然日光正從樹葉上消逝,我卻很快地寫着。這時候有一樣東西從小路上過來,在離我兩碼的地方停了下來。我看看它。它是一個戴着薄面紗的小東西。我招招手叫它走近我;它馬上就在我膝蓋跟前站住。我沒有跟它講話,它也一直沒有跟我講話;可是我看懂了它的眼神,它也看懂了我的眼神;我們的無言的交談是這樣的:

「它說,它是一個仙女,從精靈之國來的,它的使命就是使我幸福;我必須和它一塊兒走出這個普通的世界,到一個清靜的地方——譬如說,月亮之類——它朝着在乾草岡上徐徐升起的月牙點點頭;它告訴我說,我們可以住在雪花石膏山洞和銀山谷里。我說我願意去,但是我提醒它,就像你剛才提醒我那樣,說我沒有翅膀飛。

「『哦,』那仙女回答說,『那沒關係!這兒有個法寶可以排除一切困難;』她拿出一隻美麗的金戒指。『把它戴上,』她說,『戴在我左手第四個手指上,我就屬於你,你就屬於我了;我們就將離開地球,到那兒去創造我們自己的天堂了。』她又朝月亮點點頭。阿黛勒,這個戒指就在我的褲袋裡,表面上看來像個金鎊;可是我打算馬上再把它變成一個戒指。」

「可是小姐跟它有什麼關係呢?我不在乎什麼仙女;你剛才是說,你要把小姐帶到月亮上去?」

「小姐是個仙女,」他神秘地低聲說。這時候我叫她別去理會他的bad inage(7);而她那方面,卻充分表現出真正法國式的懷疑主義;把羅切斯特先生叫做「un vrai menteur」(8),還要他相信她毫不重視他的「Contesde fée」(9),還說「du reste,il n』y avait pas de fées,et quand même il y en avait」(10),她也肯定她們決不會在他面前出現,也決不會給他戒指或者提出和他一起住在月亮上。

(7)法語,開玩笑。

(8)法語,一個真正的撒謊者。

(9)法語,神仙故事。

(10)法語,而且,沒有仙女;即使有的話。

在米爾考特度過的那一小時,對我來說,真有點折磨人。羅切斯特先生硬要我到某一家綢緞鋪去;在那兒他命令我挑選半打衣服。我討厭這種事,我請求允許我把它推遲;不行——得現在就辦好。經過我拼命地低聲請求,我總算把半打減為兩件;然而,他卻發誓,這兩件得由他來挑選。我急切地看着他的眼睛在彩色繽紛的貨物上看來看去;他選定了一種最鮮艷的紫晶色的富麗堂皇的綢子和一種華麗的粉紅緞子。我又用一連串低語對他說,他還不如馬上給我買一件金子衣服和一頂銀子帽子;我肯定決不會冒險去穿他挑選的衣服。他固執得像塊石頭,我費了無窮無盡的周折,才說服他換成素淨的黑緞子和珠灰色綢子。「目前就這樣算了,」他說;但是他「還是要看我穿得像個花壇般地光彩奪目」。

催他走出了綢緞鋪,接着又催他走出了首飾鋪,我很高興。他越是給我買得多,一種煩惱和墮落的感覺越使我的雙頰發熱。我們又上了馬車,我像發燒似地疲勞地坐下來往後靠着,這時候想起了,在一連串黑暗和光明的事情匆匆過去的時候,我完全忘掉了我的叔叔約翰·愛給里德太太的信,忘掉了他打算收我為養女,讓我做他的遺產承受人。「要是我能有很小的一點兒獨立財產,」我想,「那將是一種安慰;我永遠也受不了讓羅切斯特先生把我打扮得像個玩偶,或者像第二個達那厄(11)每天讓金雨淋灑在我周圍。我要一回家就寫封信到馬德拉去,告訴我的約翰叔叔說,我就要結婚了,以及和誰結婚;只要我想到將來有一天能讓羅切斯特先生增加一筆財產,那自己現在由他供養,也會覺得好受一點。」我當天就照這個想法去做,這給了我一點安慰,我又敢和我的主人兼情人的眼睛相遇了;他的眼睛極其固執地搜索着我的眼睛,雖然我避開他的臉和凝視。他微笑了;我想他那笑容就像一個蘇丹在幸福和歡喜的時刻用金子和寶石使一個奴隸變富以後賜給的那種笑容;他的手一直在找我的手,我緊緊握握它,然後把它推回去,這熱情的一握握得它都發紅了。

(11)達那厄,希臘神話中亞耳戈斯王阿克里修斯之女。阿克里修斯聽人說他的外孫將殺死他,便禁止達那厄結婚,把她囚禁在塔內。主神宙斯化作金雨,和她相會,生子帕修斯。

「你不用擺出那樣的神情,」我說;「要是你擺出那樣的神情,我將永遠只穿我的勞渥德的舊衣服。我將穿着這件淡紫色格子布衣服結婚——你可以用珠灰綢給自己做一件晨衣,用黑緞子做許許多多背心。」

他抿着嘴低聲笑了,摩擦着手。「哦,看着她,聽着她,真是有趣!」他嚷了起來。「她古怪嗎?她潑辣嗎?我不願拿這個矮小的英國姑娘,去換土耳其皇帝後宮的全部嬪妃、瞪羚的眼睛、女神的形體和一切!」

這樣提到東方,又刺痛了我。「把我當作那種人,我對你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我說;「所以別把我當作後宮的等價物;你要是在這方面有嗜好的話,先生,你還是趕快到斯坦布爾(12)的市場上去,把你在這兒不知該怎麼花才好的多餘現款拿去,用在大規模地購買奴隸上面吧。」

(12)斯坦布爾,即土耳其大城伊斯坦布爾。

「在我討價還價地買那麼多噸肉和那麼多種類黑眼睛的時候,簡妮特,你將幹什麼呢?」

「我將收拾收拾好,出去當個傳教士,向被奴役的人們——其中包括住在你那後宮裡的女眷們——宣傳自由。我將到你的後宮裡去,煽動造反;而你呢,儘管你是個三尾帕夏(13),你還是會一轉眼工夫就給戴上手銬腳鐐,落到我們手裡;拿我來說,除非你簽署一個憲章,一個專制君主所頒發的最寬大的憲章,否則是不會同意砍斷你的鐐銬的。」

(13)帕夏,土耳其的高級官銜。用馬尾飾旌旗,表示品位。

「我同意等候你開恩,簡。」

「羅切斯特先生,要是你用那樣的眼神懇求,我是不會開恩的。從你的眼神上我可以斷定,不管你被迫同意什麼憲章,一旦你被釋放,你的第一個行動就是破壞它的條款。」

「啊,簡,你究竟要什麼呢?恐怕你除了要我在聖壇前舉行一次婚禮以外,還要強迫我舉行一次秘密的結婚儀式吧。我看得出來,你還要規定一些特殊的條件——那倒是些什麼條件呢?」

「我只要一顆舒坦的心,先生,一顆沒有被大量恩惠壓倒的心,還記得你所說的關於塞莉納·瓦朗的一番話嗎?——關於你給她的鑽石、開司米料子的話嗎?我不願做你的英國的塞莉納·瓦朗。我要繼續做阿黛勒的家庭教師,用這個來掙得我的膳宿費和外加的一年三十鎊。我要用那些錢來添置衣服,你什麼也不要給我,除了——」

「除了什麼?」

「你的敬愛;如果我也用敬愛回報你的話,那麼這筆債就算抵償了。」

「是的,在冷靜的愛頂撞的天性和固有的純潔的自尊心方面,你是無與倫比的,」他說。這時我們快到桑菲爾德了。「今天你高興和我一起吃飯嗎?」當我們又進入大門的時候,他問道。

「不,謝謝你,先生。」

「如果可以問的話,為什麼說『不,謝謝你』?」

「我從來沒有和你一起吃過飯,先生;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現在要這樣做,直到——」

「直到什麼?你喜歡說半截子話。」

「直到我不得不這樣做的時候。」

「難道你設想我會吃得像一個食人魔或者食屍鬼那樣,所以你害怕和我一起吃飯?」

「在這個題目上,我沒有那樣的設想,先生;可是我希望像往常一樣地再過一個月。」

「你應該馬上放棄那個奴隸般的家庭教師工作。」

「說真的,請你原諒,先生,我決不放棄。我要像往常一樣地繼續工作。像我所習慣的那樣,一整天都不見你;如果你想見我,你可以晚上派人來叫我,那時候我會來的,但是其他時間可不行。」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想抽支煙,簡,或者吸撮鼻煙來安慰我,就像阿黛勒所說的『pour me donner une contenanca』(14),不幸的是,我既沒有帶雪茄煙盒,也沒有帶鼻煙壺。可是,聽着——私底下說說——現在是你的時候,小暴君,不過我的時候馬上就要到來了;一旦我完全抓住了你,為了占有和保持你,我就會——打個比方說——拿條像這樣的鏈條拴住你,」(摸摸他的表鏈。)「是的,美麗的小仙女,我要把你藏在我的懷裡,免得把我的寶貝丟了。」

(14)法語,讓我鎮定一下。

他一邊說一邊扶我下車,隨後又抱出阿黛勒。我趁這時候走進了屋子,像我所說的那樣溜到樓上去了。

他按時在晚上叫我到他那兒去。我想好了一件事讓他做,因為我決心不把時間都花在促膝談心上。我想起了他的好嗓子,我知道他喜歡唱歌——唱得好的人一般都喜歡唱。我自己不是歌唱家,在他挑剔的評判下,我也算不上一個音樂家,可是我愛聽出色的演唱。黃昏,那個傳奇的時刻,剛開始把她那布滿星星的藍旗垂掛在窗格上空,我就站起來,打開琴蓋,請他看在老天分上,給我唱個歌。他說我是個任性的女巫,他寧可在別的時候唱。但是我斷言再沒有比現在更合適了。

他問:我喜歡他的嗓子嗎?

「十分喜歡。」我不願意縱容他那種敏感的虛榮心;不過只此一次,我出於策略,甚至還奉承和激發它。

「那麼,簡,你得為我伴奏。」

「很好,先生,我試試。」

我確實試了,但是不久就被他從琴凳上推開,還被稱作「一個小笨蛋」。我給這樣毫無禮貌地推到了一旁——這正是我所希望的——他占據了我的位置,開始為自己伴奏,因為他既能唱歌也能彈琴。我趕緊走到窗子凹處,坐在那兒,望着窗外靜止的樹木和朦朧的草坪;他用圓潤的嗓音按着優美的曲調唱出下面的歌詞:

熾烈如火的心底,

感受到最真誠的愛情,

這愛情帶着加速的歡躍,

給每根血管傾注如潮的生命。

每天,她的來臨是我的希望,

她的離去是我的痛苦,使她遲遲不來的意外

像冰塊,把每根血管凝住。

我夢想:我愛別人,別人也愛我,

是難以名狀的幸福,

朝着這一目標,我向前趕路,

急切而又盲目。

然而,像沒有通道的廣漠地帶,

橫亘在我們的生命之間,

又像碧波滾滾的海浪,湍急而又危險。

像盜賊出沒的小徑,

越過荒原,穿過林莽,

因為我們的精神被隔開,

中間站着強權和公理,憤怒和憂傷。

我不畏艱險,我蔑視障礙,

我向凶兆挑戰;

一切威嚇、騷擾和警告,

我置之不理,毫不膽寒。

我的彩虹繼續前進,像光一般迅疾,

我像飛翔在夢中,

因為在我的眼前,

光榮地升起

那陣雨和光明的孩童。

溫柔、莊嚴的歡樂依然輝煌

照耀着朦朧的苦難雲層,如今,我已毫不在乎,儘管那

臨近的災禍是何等濃重陰森。

我已經衝過重重的險阻,

在這甜蜜的時刻,我什麼都不在乎,

哪怕險阻還會迅猛地襲來,

宣布要狠狠地報復。

哪怕傲慢的憎恨會把我擊垮,

公理,不容我上前晉見,

暴虐的強權,怒容滿面,

發誓和我不共戴天。

我心愛的人兒,懷着崇高的忠誠,

把她的小手放在我的手裡,誓讓婚姻的神聖紐帶,

把我們兩人緊緊系在一起。

我心愛的人兒已用愛情的一吻,

誓與我同生同歿,

我終於享到難以名狀的幸福;

因為我愛別人——別人也愛我!
他站起身朝我走過來,我看見他整個臉都激動得發亮,他那圓圓的鷹眼閃出光芒,臉上到處都流露出溫柔和熱情。我畏縮了一會兒——然後又振作起來。我不要溫柔的場面,大膽的表示;而我卻處在兩者都有的危險之中;非得找個自衛的武器不可——於是我把我的舌頭磨得更加鋒利;他走到我跟前來的時候,我粗聲粗氣地問:「你現在要跟誰結婚?」

「由我的親愛的簡提出來,這可真是個奇怪的問題。」

「真的!我還以為那是個很自然和很必要的問題呢;他談起他的未婚妻將同他一起死。他提出這樣一個異教徒的想法,是什麼意思呢?我可不打算同他一起死——這一點,他是可以相信的。」

「哦,他所渴望的,他所祈求的,只是我可以同他一起生活!死並不是給我這樣的人的。」

「其實也是給我的;等到我的時候到了,我也同樣有權利去死;不過我將等到那個時候,而不是用自焚殉夫的方式匆匆地去死。」

「我要原諒他的這個自私的想法,用和好的一吻表示我的寬恕嗎?」

「不,我寧可讓他原諒我。」

這時候,我聽見自己被稱為「一個冷酷無情的小東西」;接着還聽見說,「換了別的女人,聽到唱出這樣的詩節來讚美她,準會感動到骨髓里。」

我向他保證說,我天生冷酷無情——非常狠心,他會常常發現我這樣;還說,我決定不等接下來的四個星期過去就讓他看看我性格中各個粗暴的地方;趁現在還來得及取消婚約,應該讓他充分明白他訂的是怎麼樣的一門親事。

「你願意安靜下來,合情合理地說話嗎?」

「要是他喜歡的話,我願意安靜下來;至於合情合理地說話嘛,那我可以恭維自己,我現在就正在這樣說着。」

他煩惱得呸啊啐的。「很好,」我想;「隨你發火也好,煩躁也好;我相信,這是對付你的最好的辦法。我喜歡你喜歡得言語都沒法表達了,可是我卻不願陷入感情墮落的境地;我還要用這根巧辯的針阻止你走近這深淵的邊緣;而且憑藉它刺痛的幫助,在你我之間保持對彼此都真正有利的距離。」

我步步緊迫,逗得他十分惱火;於是,在他氣沖沖地完全退到屋子那頭去以後,我站起身來,像我往常那樣自然地恭恭敬敬地道了聲,「祝你晚安,先生,」便從邊門溜出去,走了。

這樣開始採用的方法,我在整個試探時期都一直採用着,而且效果極好。的確,這使他一直有點慍怒和執拗;可是總的說來,我可以看出他還是非常高興的。我還可以看出,綿羊般的馴服,斑鳩般的敏感,一方面會更加慫恿他的專制,一方面卻還不可能像現在這樣迎合他的判斷,滿足他的理智,甚至適合他的趣味。

當着別人的面,我還跟以前一樣,恭恭敬敬,文文雅雅;不需要其他任何一種行動;只是在晚上談話的時候,我才這樣阻撓和折磨他。他還是繼續準時地鍾一打七點就把我叫去,雖然我現在到他面前去的時候,他嘴上不再有像「愛」呀「親」呀這類甜蜜的名詞;用在我身上的最好的字眼是「惹人惱火的木偶」,「惡毒的小精靈」,「小妖精」,「小丑八怪」等等。而且,我現在得到的不是愛撫,而是鬼臉;不是緊緊地握握手,而是在胳臂上扭一下;不是在臉頰上吻一吻,而是狠狠地拉拉耳朵。這很好;目前我確實更喜歡這種猛烈的寵愛,而不喜歡更溫柔的什麼。我看出,菲爾費克斯太太贊成我;她為我感到的擔心消失了;所以我肯定我這樣做得很好。在這期間,羅切斯特先生硬說我把他折磨得只剩皮和骨頭了,還威脅說,等到了即將來臨的那個時期,他就要為我目前的行動狠狠地報復一下。對於他的恐嚇,我暗自好笑:「我現在可以把你合情合理地約束住,」我想,「毫無疑問,我以後也可以這麼做;要是一個辦法失了效,那就另外再想一個辦法。」

然而,我的工作畢竟是不容易的;我常常寧願討他喜歡而不願逗·弄他。我的未婚夫正在變成我的整個世界;還不止是整個世界;幾乎成了我進天堂的希望了。他站在我和各種宗教思想之間,猶如日食把人和太陽隔開一般。在那些日子裡,因為上帝創造的人,我看不到上帝;我把他作為我的偶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