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駱駝:逍遙七島游 · 三 線上閱讀

在冷飲店的櫃檯邊,這些人告訴我們:「過去那有誰說話,大家都是老遠吹來吹去的聊天,後來來了外地的警察,他們聽不懂我們在吹什麼,就硬不許我們再吹。」

「你們一定做過取巧的事情,才會不許你們吹了。」我說。他們聽了哈哈大笑,又說:「當然啦,警察到山裡去捉犯人,還在走呢,別人早已空谷傳音去報信了,無論他怎麼趕,犯人總是比他跑得快。」

小咖啡館的老闆又說:「年輕的一代不肯好好學,這唯一的口哨語言,慢慢的在失傳了,相信世界上只有我們這個島,會那麼多複雜一如語言的口哨,可惜——唉!」

可惜的是這個島,不知如何利用自己的寶藏來使它脫離貧窮,光是口哨傳音這一項,就足夠吸引無盡的遊客了,如果他們多做宣傳,前途是極有希望的,起碼年輕人需要的電影院,該是可以在遊客身上賺回來的了。

杏花春雨下江南

不久以前,荷西與我在居住的大加納利島的一個畫廊里,看見過一幅油畫,那幅畫不是什麼名家的作品,風格極像美國摩西婆婆的東西。在那幅畫上,是一座碧綠的山谷,谷里填滿了吃草的牛羊,農家,羊腸小徑,餵雞的老婆婆,還有無數棵開了白花的大樹,那一片安詳天真的景致,使我盯住畫前久久不忍離去。多年來沒有的行動,恨不能將那幅售價不便宜的大畫買回去,好使我天天面對這樣吸引人的一個世界。為了荷西也有許多想買的東西未買,我不好任性的花錢在一幅畫上,所以每一次上街時,我都跑去看它,看得畫廊的主人要打折賣給我了,可惜的是,我仍不能對荷西說出這樣任性的請求,於是,畫便不見了。

要來拉芭瑪島之前,每一個人都對我們說,加納利群島里最綠最美也最肥沃的島嶼就是拉芭瑪,它是群島中最遠離非洲大陸的一個,七百二十平方公里的土地,大部份是山區,八萬多的人口,卻有松木,葡萄、美酒、杏仁、芭蕉和菜蔬的產品出口。這兒水源不斷,高山常青,土地肥沃,人,也跟着不同起來。

一樣是依山臨海建築出來的城市,可是它卻給人無盡優雅、高尚、而殷實的印象。這個小小的城鎮有許許多多古老的建築,木質的陽台窗口,家家戶戶擺滿了怒放的花朵,大教堂的廣場上,成群純白的鴿子飛上飛下,凌霄花爬滿了古老的鐘樓,雖然它一樣的沒有高樓大廈,可是在柔和的街燈下,一座布置精美的櫥窗,使人在安詳寧靜里,嗅到了文化的芳香,連街上的女人,走幾步路都是風韻十足。

我們帶了簡單的行李,把車子仍然丟在丹納麗芙,再度乘船來到這個美麗的地方。

其實,運車的費用,跟一家清潔的小旅館幾乎是相同的。我們投宿的旅社說起來實是一幢公寓房子,面對着大海,一大廳,一大臥室,浴室,設備齊全的廚房,每天的花費不過是合新台幣三百二十元而已,在西班牙本土,要有這樣水準而這麼便宜的住宿,已是不可能的了。

我實在喜歡坐公共汽車旅行,在公車上,可以看見各地不同的人和事,在我,這是比關在自己的車內只看風景的遊玩要有趣得多了。

清晨七點半,我們買好了環島南部的長途公車票,一面吃着麵包,一面等着司機上來後出發。

最新型的遊覽大客車被水洗得發亮,乘客彼此交談着,好像認識了一世紀那麼的熟稔,年紀不算太輕的老司機上了車,發現我們兩個外地人,馬上把我們安排到最前面的好位子上去坐。

出發總是美麗的,尤其是在一個陽光普照的清晨上路。

車子出了城,很快的在山區上爬上爬下,只見每經過一個個的小村落,都有它自己的風格和氣氛。教堂林立,花開遍野,人情的祥和,散發在空氣里,甚如花香。更令我們驚訝的是,這個被人尊稱為唐·米蓋的老司機,他不但開車、賣票、管人上下車,還兼做了民間的傳信人,每經過一個山區,他就把頭伸出窗外,向過路的村人喊着:「喂!這是潢兒子的來信,那是安東尼奧託買的獎券,報紙是給村長的,這個竹籃里的食物是寡婦璜娜的女兒托帶上來的。」

路上有等車的人帶着羊,掮着大袋的馬鈴薯麻袋,這個老司機也總是不慌不忙的下車去,打開車廂兩邊的行李倉,細心的幫忙把東西和動物塞進去,一邊還對小羊喃喃自語:「忍耐一下,不要叫,馬上就讓你下車啦!」

有的農婦裝了一大蘿筐的新鮮雞蛋上車,他也會喊:「放好啊!要開車啦,可不能打破哦!」

這樣的人情味,使得在一旁觀看的我,認為是天下奇觀。公平的是,老司機也沒有虧待我們,車子尚未入高山,他就說了:「把毛衣穿起來吧!我多開一段,帶你們去看國家公園。」

這個司機自說自話,為了帶我們觀光,竟然將車穿出主要的公路,在崇山峻岭氣派非凡的大松林里慢慢的向我們解說着當前的美景,全車的鄉下人沒有一個抱怨,他們竟也悠然的望着自己的土地出神。車子一會兒在高山上,一會兒又下海岸邊來,每到一個景色秀麗的地方,司機一定停下來,把我們也拖下車,帶着展示家園的驕傲,為我們指指點點。「太美了,拉芭碼真是名不虛傳!」我嘆息着竟說不出話來。

「最美的在後面。」唐·米蓋向我們眨眨眼睛。我不知經過了這樣一幅一幅圖畫之後,還可能有更美的景色嗎?

下午兩點半,終站到了,再下去便無公路了,我們停在一個極小的土房子前面,也算是個車站吧!

下車的人只剩了荷西與我,唐·米蓋進站去休息了,我坐了六小時的車,亦是十分疲倦,天空突然飄起細細的小雨來,氣候帶着春天悅人的寒冷。

荷西與我離了車站,往一條羊腸小徑走下去,兩邊的山崖長滿了蕨類植物,走着走着好似沒有了路,突然,就在一個轉彎的時間,一片小小的平原在幾個山谷里,那麼清麗的向我們呈現出來,滿山遍野的白色杏花,像迷霧似的籠罩着這寂靜的平原,一幢幢紅瓦白牆的人家,零零落落的散布在綠得如同絲絨的草地上。細雨里,果然有牛羊在低頭吃草,有一個老婆婆在餵雞,偶爾傳來的狗叫聲,更襯出了這個村落的寧靜。時間,在這裡是靜止了,好似千萬年來,這片平原就是這個樣子,而千萬年後,它也不會改變。

我再度回想到那幅令我着迷了的油畫,我愛它的並不是它的藝術價值,我愛的是畫中那一份對安詳的田園生活的憧憬,每一個人夢中的故鄉,應該是畫中那個樣子的吧!荷西和我輕輕的走進夢想中的大圖畫裡,我清楚的明白,再溫馨,再甜蜜,我們過了兩小時仍然是要離去的,這樣的悵然,使我更加溫柔的注視着這片杏花春雨,在我們中國的江南,大概也是這樣的吧!

避秦的人,原來在這裡啊!

女巫來了

車子要到下午三點鐘再開出,我們坐在杏花樹下,用手帕蓋着頭髮,開始吃帶來的火腿麵包,吃着吃着,遠處一個中年女人向我們悠閒的走來,還沒走到面前,她就叫着:「好漂亮的一對人。」我們不睬她,仍在啃麵包,想不到這個婦人突然飛快的向我撲來,一隻手閃電似的拉住了我的頭髮,待要叫痛,已被她拔了一小撮去,我跳了起來,想逃開去,她卻又突然用大爪子一搭搭着荷西的肩,荷西餵、餵的亂叫着,刷一下,他的鬍子也被拉下了幾根,我們嚇得不能動彈,這個婦人拿了我們的毛髮,背轉身匆匆的跑不見了。「瘋子?」我望着她的背影問荷西,荷西專注的看着那個遠去的人搖搖頭。

「女巫!」他幾乎是肯定的說。

我是有過一次中邪經驗的人,聽了這話,全身一陣寒冷。我們不認識這個女人,她為什麼來突襲我們?搶我們的毛髮?

這使我百思不解,心中悶悶不樂,身體也不自在起來。

加納利群島的山區,還是請求男巫女巫這些事情,在大加納利島,我們就認識一個住城裡靠巫術為生的女人,也曾給男巫醫治過我的腰痛。可是,在這樣的山區里,碰到這樣可怕的人來搶拔毛髮,還是使我驚嚇,山谷的氣氛亦令人不安了,被那個神秘的女人一搞,連麵包也吃不下去,跟荷西站起來就往車站走去。

「荷西,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在車上我一再的問荷西,摸摸他的額頭,又熬了六小時,平安的坐車回到市鎮,兩人才漸漸淡忘了那個可怕女人的驚嚇。

拉芭瑪的美尚在其次,它的人情味使人如回故鄉,我們無論在哪兒遊歷,總會有村人熱心指路。在大蕉園看人收穫芭蕉,我羨慕的盯住果園農人用的加納利特出的一種長刀,拿在手裡反覆的看,結果農人大方的遞給我們了,連帶刀鞘都解下來給我們。

這是一個美麗富裕的島嶼,一個個糖做的鄉下人,見了我們,竟甜得像蜜似的化了開來,如有一日,能夠選擇一個終老的故鄉,拉芭瑪將是我考慮的一個好地方。住了十二天,依依不捨的乘船離開,碼頭上釣魚的小孩子,正跟着船向甲板上的我們揮手,高呼着再見呢!

回家

在經過了拉芭瑪島的旅行之後,荷西與我回到丹納麗芙,那時嘉年華會的氣氛已過,我們帶了帳篷,開車去大雪山靜靜的露營幾日,過着不見人間煙火的生活。大雪山荻伊笛是西班牙劃歸的另一個國家公園,這裡奇花異草,景色雄壯,有趣的是,這兒沒有蛇,沒有蠍子,露營的人可以放心的睡大覺。

在雪山數日,我受了風寒,高燒不斷,荷西與我商量了一會兒,決定放棄另外一個只有五千人的島嶼伊埃蘿,收拾了帳篷,結束這多日來的旅程,再乘船回大加納利島的家中去休息。過了一星期,燒退了,我們算算錢,再跟加納利本島的人談談,決定往上走,放棄一如撒哈拉沙漠的富得汶都拉,向最頂端的蘭沙略得島航去。

也許大加納利接近非洲大陸的緣故,它雖然跟聖十字的丹納麗芙省同隸一個群島,而它的風貌卻是完完全全的不同了,這亦是加納利群島可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