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卷七 · 離婁上 · 一 線上閱讀

本篇二十八章,多數是格言式的短章,談論較多的是仁義的功利性價值。孟子指出,不管是個人的榮辱安危,還是國家的興廢存亡,都取決於是否行仁義之道。因此,對個人而言,道德修養的關鍵在於「反求諸己」,即通過自我反省和修養,獲得信任,最後達到治民的目標。第十二章所提出的「誠」,是孟子思想中一個重要的概念,它表淺的含義是待人誠實無偽,由此出發,就可以「悅親」、「信於友」、「獲於上」、「治民」,這就是儒家所標舉的由「內聖」而「外王」的道路。關於仁政,本篇第九章重申了得民心者得天下的主張,而得民心的根本,則在於為民興利除害;第六和第十三章,具體說明統治者應禮遇賢明的公卿巨室和德高望重的老者,也是從得民心的角度考慮的。在論及孝養父母的問題時,本篇第十九章提出了「養口體」和「養志」的區別,意謂侍奉父母,要順承其意。


孟子曰:「離婁之明(1),公輸子之巧(2),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員;師曠之聰(3),不以六律(4),不能正五音(5);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6),不可法於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詩》云:『不愆不忘(7),率由舊章(8)。』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聖人既竭目力焉,繼之以規矩準繩(9),以為方員平直,不可勝用也;既竭耳力焉,繼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勝用也;既竭心思焉,繼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謂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於眾也。上無道揆也(10),下無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11),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詩》曰:『天之方蹶(12),無然泄泄(13)。』泄泄猶沓沓也(14)。事君無義,進退無禮,言則非先王之道者,猶沓沓也。故曰: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

【注釋】

(1) 離婁:相傳是黃帝時目力極強的人。

(2) 公輸子:名般(或作「班」),魯國人,又叫「魯班」,著名的巧匠,生於魯定公或哀公時。

(3) 師曠:春秋時著名音樂家,晉平公的太師,生而目盲,善辨音樂。

(4) 六律:相傳黃帝時伶倫截竹為管,以管的長短分別聲音的高低清濁,樂器的音調均以之為準,此即標示絕對音高的樂律。樂律共十二,陰陽各六。六律指六個陽律,即黃鐘、太蔟、姑洗、蕤賓、夷則、無射。

(5) 五音:指宮、商、角、徵、羽五個音階。

(6) 聞(wèn):聲譽。

(7) 愆(qiān):過錯。忘:指疏漏。

(8) 率:遵循。舊章:指先王的法度規章。以上引詩見《詩經·大雅·假樂》。

(9) 准:測定平面的水準器。繩:量直線的墨線。

(10) 揆(kuí):尺度,準則。

(11) 完:牢固。

(12) 蹶(ɡuì):動。

(13) 泄泄(yì):多語的樣子。以上引詩見《詩經·大雅·板》。

(14) 沓沓:多語的樣子。

【譯文】

孟子說:「離婁眼神好,公輸般技巧高,但如果不靠規和矩,也不能畫成方和圓;師曠耳力聰敏,但如果不依據六律,也不能校正五音;就是有堯、舜之道,如果不憑藉仁政,也不能使天下太平。如今有些諸侯儘管有仁愛的心腸、仁愛的聲譽,但老百姓卻沒有受到他的恩澤,他也不能被後世效法,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不實行前代聖王之道的緣故。所以說,只有好心不足以搞政治,只有法度不足以自動運行。《詩經》說:『沒有過失沒有疏漏,一切遵循先王的典章。』遵循先王的法度而犯錯誤的,從來沒有過。聖人既已用盡了目力,又接着用規、矩、准、繩,來製作方的、圓的、平的、直的東西,這些東西用都用不完;既已用盡了耳力,又接着用六律來校正五音,這些音階也就運用無窮;既已用盡了心思,又接着推行不忍心別人受苦的仁政,仁愛也就覆蓋天下了。所以說,建高台一定要憑藉丘陵,挖深池一定要憑藉沼澤;搞政治不憑藉前代聖王之道,能說是明智嗎?因此只有仁人可以處在統治的地位。不仁的人如果處在統治的地位,這就會在民眾中散布他的罪惡。在上的沒有道義準則,在下的不守法令制度,朝廷不相信道義,工匠不相信尺度,官員觸犯義理,百姓觸犯刑法,而國家還能生存的,那是僥倖。所以說,城牆不堅固,兵器甲冑不夠多,不是國家的災難;田野尚未開闢,錢財不夠集中,不是國家的禍害。在上的不講禮,在下的沒學問,刁民紛紛興起,國家的滅亡也就快了。《詩經》上說:『上天正在震動,不要這樣多話。』多話,就是喋喋不休。服事君主不講義,進退出入不守禮,說起話來便非難先王之道,這就是喋喋不休。所以說,要求君主克服困難,這叫『恭』;陳述美善的道理而抑制謬論,這叫『敬』;以為自己的君主不能行善,這叫『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