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令十字街84號:附錄 有這一道街,它比整個世界還要大 線上閱讀

然而,不真的只是84號書店的誘引,我真正想說的是,如果說從事出版工作的人,或僅僅只是喜愛書籍、樂於閱讀的人得有一處聖地,正如同麥加城之於穆斯林那樣,短短人生說什麼也都得想法子至少去它個一次,那我個人以為必定就是查令十字街,英國倫敦這道無與倫比的老書街,全世界書籍暨閱讀地圖最熠熠發光的一處所在,舍此不應該有第二個答案。

有這一道街,它比整個世界還要大(1)

唐諾

乍讀這本書稿時,我一直努力在回想,查令十字街84號這家小書店究竟是長什麼個模樣(我堅信寫書的海蓮·漢芙不是胡謅的,在現實世界中必然有這麼一家「堅實」存在的書店),我一定不止一次從這家書店門口走過,甚至進去過,還取下架上的書翻閱過——《查令十字街84號》書中,通過一封1951年9月10日海蓮·漢芙友人瑪克辛的書店尋訪後的信,我們看到它是「一間活脫從狄更斯書裡頭蹦出來的可愛鋪子」,店門口陳列了幾架書(一定是較廉價的),店內則放眼全是直抵天花板的老橡木書架,撲鼻而來全是古書的氣味,那是「混雜着霉味兒、長年積塵的氣息,加上牆壁、地板散發的木頭香……」,當然,還有一位五十開外年紀、以老英國腔老英國禮儀淡淡招呼你的男士(稱店員好像不禮貌也不適切)。

但這不也就是半世紀之後今天、查令十字街上一堆老書店的依然長相嗎?——如此懸念,讓我再次鼓起餘勇、生出遠志,很想再去查令十字街仔細查看一次,對一個有抽煙習性又加上輕微幽閉恐懼毛病如我者,這長達二十小時的飛行之旅,我自以為是個很大的衝動而且很英勇的企圖不是嗎?

然而,不真的只是84號書店的誘引,我真正想說的是,如果說從事出版工作的人,或僅僅只是喜愛書籍、樂於閱讀的人得有一處聖地,正如同麥加城之於穆斯林那樣,短短人生說什麼也都得想法子至少去它個一次,那我個人以為必定就是查令十字街,英國倫敦這道無與倫比的老書街,全世界書籍暨閱讀地圖最熠熠發光的一處所在,舍此不應該有第二個答案。

至少,本書的譯者一定會支持我的武斷——陳建銘,就我個人的認識,正是書籍閱讀世界的此道中人。一般,社會對他的粗淺身分辨識,是個優美、老英國典雅風味卻內向不擅長議價的絕佳書版美術設計者,但這本《查令十字街84號》充分暴露了他的原形,他跳出來翻譯了此書,而且還在沒跟任何出版社聯繫且尚未跟國外購買版權的情況下就先譯出了全書(因此,陳建銘其實正是本書的選書人),以他對出版作業程序的理解,不可能不曉得其後只要一個環節沒配合上,所有的心血當場成為白工,但安靜有條理的陳建銘就可以因為查令十字街忽然瘋狂起來。

這是我熟悉、喜歡、也經常心生感激的瘋子,在書籍和閱讀的世界中,他們人數不多但代代有人,是這些人的持續存在,且持續進行他們一己「哈薩克人式的小小游擊戰」(借用赫爾岑的自況之言),才讓強大到幾近無堅不摧的市場法則,始終無法放心地遂行其專制統治,從而讓書籍和閱讀的世界,如漢娜·鄂蘭談本雅明時說的,總是在最邊緣最異質的人身上,才得到自身最清晰的印記。

在與不在的書街

《查令十字街84號》這部美好的書,系以1949年至1969年長達廿年流光,往復於美國紐約和這家小書店的來往信函交織而成——住紐約的女劇作家買書,任職「馬克斯與科恩書店」的經理弗蘭克·德爾負責尋書寄書,原本是再乏味不過的商業往來,但很快的,書籍擊敗了商業,如約翰·房龍說「一個馬槽擊敗了一個帝國」(當然,在書籍堆棧的基礎之上,一開始是漢芙以她莽撞如火的白羊座人熱情鑿開缺口,尤其她不斷寄送雞蛋、火腿等食物包裹給彼時因戰爭物資短缺、仰賴配給和黑市的可憐英國人),人的情感、心思乃至於咫尺天涯的友誼開始自由流竄漫溢開來。查令十字街那頭,他們全體職員陸續加入(共六名),然後是德爾自己的家人(妻子諾拉和兩個女兒),再來還有鄰居的刺繡老太太瑪麗·伯爾頓;至於紐約這邊,則先後有舞台劇女演員瑪克辛、友人金妮和埃德替代漢芙實地造訪「她的書店」,惟遺憾且稍稍戲劇性的是,反倒漢芙本人終究沒能在一切落幕之前踩上英國,實踐她念念不忘的查令十字街之旅。全書結束於1969年10月德爾大女兒替代父親的一封回信,德爾本人已於1968年底腹膜炎病逝。

有這一道街,它比整個世界還要大(2)

一樣產自英國的了不起小說家格林,在他的《哈瓦那特派員》中這麼說:「人口研究報告可以印出各種統計數值、計算城市人口,藉以描繪一個城市,但對城裡的每個人而言,一個城市不過是幾條巷道、幾間房子和幾個人的組合。沒有了這些,一個城市如同隕落,只剩下悲涼的記憶。」——是的,1969年之後,對海蓮·漢芙來說,這家書店、這道書街已不可能再一樣了,如同隕落,只因為「賣這些好書給我的好心人已在數月前去世了,書店老闆馬克斯先生也已不在人間」,這本《查令十字街84號》於是是一本哀悼傷逝的書,紀念人心在二十年書籍時光中的一場奇遇。

但海蓮·漢芙把這一場寫成書,這一切便不容易再失去一次了,甚至自此比她自身的生命有了更堅強抵禦時間沖刷的力量——人類發明了文字,懂得寫成並印製成書籍,我們便不再徒然無策地只受時間的擺弄宰制,我們甚至可以局部地、甚富意義地擊敗時間。

書籍,確實是人類所成功擁有最好的記憶存留形式,記憶從此可置放於我們的身體之外,不隨我們肉身朽壞。

也因此,那家書店,當然更重要是用一本一本書鋪起來的查令十字街便不會因這場人的奇遇戛然中止而跟着消失,事實上,它還會因多納入海蓮·漢芙的美好記憶而更添一分光暈色澤,就像它從不間斷納入所有思維者、紀念者、張望者、夢想者的書寫一般,所以哀傷的漢芙仍能鼓起餘勇地說:「但是,書店還是在那兒,你們若恰好路經查令十字街84號,代我獻上一吻,我虧欠它良多……」

這是不會錯的,今天,包括我個人在內,很多人都可以證實,查令十字街的確還在那兒,我是又過了十多年之後的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去的,即便84號的「馬克斯與科恩書店」很遺憾如書末注釋說的,沒再撐下去,而成為「柯芬園唱片行」,但查令十字街的確還好好在那裡。

一道時間大河

查令十字街,這個十字不是指十字路口,而是十字架的意思,事實上它是一道長約一公里許的蜿蜒市街,南端直抵泰晤士河,這裡有最漂亮的查令十字街車站,如一個美麗的句點,往北路經國家藝廊,穿過蘇活區和唐人街,旁及柯芬園,至牛津街為止,再往下走就成了托登罕路,很快就可看到著名的大英博物館(大英博物館一帶又是另一個書店聚集處,但這裡以精印的彩色大版本藝術書為主體)。

老英國老倫敦遍地是好東西,這是老帝國長而輝煌的昔日一樣樣堆棧下來的,如書中漢芙說的(類似的話她說了不止一回):「記得好多年前有個朋友曾經說:人們到了英國,總能瞧見他們想看的。我說,我要去追尋英國文學,他告訴我:『就在那兒!』」

然而,和老英國其他如夕暉晚照榮光事物大大不同之處在於,查令十字街不是遺蹟不是封存保護以待觀光客拍照存念的古物,它源遠流長,但它卻是active,現役的,當下的,就在我們談話這會兒仍孜孜勤勤勞動之中,我們可同時緬懷它並同時使用它,既是歷史從來的又是此時此刻的,這樣一種奇特的時間完整感受,仔細想起來,不正正好就是書籍這一人類最了不起發明成就的原來本質嗎?我們之所以喪失了如此感受,可能是因為我們持續除魅的現實世界已成功一併驅除了時間,截去了過去未來,成為一種稍縱即逝卻又駐留不去的所謂「永恆當下」——有生物學者告訴我們,人類而外的其他動物和時間的關係極可能只有這樣,永恆的當下,記憶湮渺只留模糊的鬼影子,從而也就產生不來向前的有意義瞻望,只剩如此窄迫不容發的時間隙縫,於是很難容受得了人獨有的持續思維和精緻感受,只有不占時間的本能反射還能有效運作,這其實就是返祖。

更正確地說,查令十字街的時間景觀,指的不單單是它的經歷、出身以及悠悠存在的歲月,而是更重要的,就算你不曉得它的歷史沿革和昔日榮光,你仍可以在乍乍相見那一刻就清晰捕捉到的實時景觀,由它林立的各個書店和店中各自藏書所自然構成——查令十字街的書店幾乎每一家一個樣,大小、陳列布置、書類書種、價格以及書店整體氛圍所透出的難以言喻的鑑賞力、美學和心事。當然,書店又大體參差為一般新書書店和二手古書店的分別,拉開了時間的幅員,但其實就算賣新書的一般書店,彼此差異也是大的,各自收容着出版時日極不一致的各色書籍,呈現出極豐碩極細緻的各自時間層次。

有這一道街,它比整個世界還要大(3)

不太誇張地說,這於是成了最像時間大河的一條街,更像人類智識思維的完整化石層,你可以而且勢必得一家一家地進出,行為上像進陳列室而不是賣場。

相對來說,我們在台灣所謂的「逛書店」,便很難不是只讓自我感覺良好的溢美之辭。一方面,進單一一家書店比較接近純商業行為的「購買」,而不是帶着本雅明式遊手好閒意味的「逛」,一本書你在這家買不到,大概另一家也就休想;另一方面,「逛」,應該是不完全預設標的物的,你期待且預留着驚喜、發現、不期而遇的空間,但台灣既沒二手書店,一般書店的書籍進退作業又積極,兩三個月前出版的書,很可能和兩三千年前的出土文物一樣不好找。

連書店及其圖書景觀都是永恆當下的,在我們台灣。

永恆當下的災難

海蓮·漢芙在書中說到過她看書買書的守則之一,對我們毋寧是極陌生到足以嚇人一跳的,她正色告訴德爾,她絕不買一本沒讀過的書,那不是跟買衣服沒試穿過一樣冒失嗎?當然我們沒必要激烈如這位可敬的白羊座女士,但這其實是很有意思的話,說明舊書(廣義的,不單指的珍版珍藏之書)的購買、收存和再閱讀,不僅僅只是屯積居奇的討人厭行為或附庸風雅的噁心行為而已。這根源於書籍的不易理解,不易完整掌握的恆定本質,尤其是愈好、內容愈豐碩、創見之路走得愈遠的書,往往遠遠超過我們當下的知識準備、道德準備和情感準備,我們於是需要一段或長或短的回身空間與它相處。好書像真愛,可能一見鍾情,但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杳遠理解和同情卻總需要悠悠歲月。

因此,從閱讀的需求面來說,一本書的再閱讀不僅僅只是可能,而是必要,你不能希冀自己一眼就洞穿它,而是你十五歲看,二十歲看,四十歲五十歲看,它都會因着你不同的詢問、關注和困惑,開放給你不一樣的東西,說真的,我努力回想,還想不出哪本我真心喜歡的書沒有而且不需要再再重讀的(你甚至深深記得其中片段,意思是你在記憶中持續重讀);也因此,從書籍取得的供給面來看,我們就應該聰明點給書籍多一點時間、給我們自己多一點機會,歷史經驗一再告訴我們,極多開創力十足且意義重大的書,我們當下的社會並沒那個能力一眼就認得出來,不信的人可去翻閱大名鼎鼎的紐約時報歷來書評(坊間有其結集成書的譯本),百年來,日後證明的經典著作,他們漏失掉的比他們慧眼捕捉到的何止十倍百倍,而少數捕捉到的書中又有諸如塞林格的《麥田裡的守望者》或錢德勒的《大眠》被修理得一無是處(理由是髒話太多云云)。一個社會,若意圖在兩星期到一個月內就決定一本書的好壞去留,要求書籍打它不擅長的單敗淘汰賽,這個社會不僅自大愚蠢,而且可悲的一步步向着災難走去。

一種只剩永恆當下的可悲災難。

部分遠大於全體

便是這個永恆當下的災難啟示,讓我們得以在書籍暨閱讀的世界中,推翻一項亘古的數學原理——這是柏拉圖最愛引用的,全體永遠大於部分,但我們曉得事實並不盡然,短短的一道查令十字街,的確只是我們居住世界的一個小小部分,但很多時候,我們卻覺得查令十字街遠比我們一整個世界還大,大太多了。

最是在什麼時候,我們會生出如此詭異的感覺呢?特別當我們滿心迫切的困惑不能解之時。我們很容易在一本一本書中再再驚異到,原來我們所在的現實世界,相較於既有的書籍世界,懂得的事這麼少,瞻望的視野這麼窄,思維的續航能力這麼差,人心又是這麼封閉懶怠,諸多持續折磨我們的難題,包括公領域的和私領域的,不僅有人經歷過受苦過認真思索過,甚至還把經驗和睿智細膩的解答好好封存在書中。

從形態上來看,我們眼前的世界往往只有當下這薄薄的一層,而查令十字街通過書籍所揭示的世界圖像,卻是無盡的時間層次疊合而成的,包括我們因失憶而遺失乃至於根本不知有過的無盡過去,以及我們無力也無意瞻望的無盡未來。

有這一道街,它比整個世界還要大(4)

看看穆勒的《論自由》和《論代議政治》,這是足足一百五十年前就有的書,今天我們對自由社會和民主政治的建構、挫折、一再摔落的陷阱以及自以為聰明的惡意操弄,不好端端都寫在書裡頭嗎?

看看李嘉圖的《政治經濟學原理》,這是兩百年前的書,書中再清晰不過所揭示的經濟學最基本道理和必要提醒,我們今天,尤其手握財經權力的決策者,不還在日日持續犯錯嗎?

或者看看本雅明的《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這又是超過半個世紀以前的書,而今天,我們的大台北市才剛剛換好新的人行步道、才剛剛開始學習在城市走路並試圖開始理解這個城市不是嗎?

還是我們要問憲法的問題(內閣制、總統制、雙首長制、還有神秘的塞內加爾制)?要問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的問題?問生態環保或僅僅只是整治一條基隆河的問題?問男女平權?問勞工和失業?問選舉制度和選區規劃?問媒體角色和自律他律?或更大哉問的問整體教育和社會價值暨道德危機等等問題?

是的,如海蓮·漢芙說的,書店還是在那兒。

全世界最便宜的東西

而查令十字街不僅比我們眼前的世界大,事實上,它做得更好——查令十字街不僅有着豐碩的時間層次,還呈現具體的空間分割;它是一道川流不息的時間之街,更是一個個書店、隔間、單一書籍所圍擁成的自在小世界,讓閒步其中的人柳暗花明。

我猜,這一部分原因有歷史的偶然滲入作用而成,比方說,老式的、動輒百年以上的老倫敦建築物,厚實堅強的石牆風雨不動的制限了商業流竄的、拆毀一切夷平一切的侵略性格,因此,小書店各自盛開如繁花,即便是大型的綜合性書店,內部格局也曲折迴旋,每一區塊往往是封閉的、隔絕的,自成洞天,毋寧更像書籍層層架起的讀書閱覽小房間而非賣場;而且,美國的霸權接收,讓英文不隨老帝國的墜落而衰敗,仍是今天的「准世界語」,仍是普世書籍出版活動的總源頭和薈萃之地,因此,你一旋身,才兩步路便由持續掙扎的東歐世界出來,卻馬上誤入古怪拼字,但極可能正是人類最遠古家鄉非洲黝暗世界,如同安博托·艾柯在《玫瑰之名》書中最高·潮的驚心動魄一幕——第七天,威廉修士和見習僧艾森終於進入了大迷宮圖書館中一切秘密埋藏所在的非洲之末。

一個無垠無邊的智識世界,卻是由一個個小洞窟構成的。

我尤其喜歡查令十字街的一個個如此洞窟,一方面,這有可能正是人類亘古的記憶存留,是某種鄉愁,像每一代小孩都有尋找洞窟打造洞窟置身洞窟的衝動,有某種安適安全之感,而讀書,從閱讀、思索到着迷,最根柢處,本來就是宛如置身一己洞窟的孤獨活動;另一方面,我總時時想到列維—施特勞斯的話,這些自成天地般洞窟的存在,提供我們逃避的機會,逃避什麼樣的壓迫呢?逃避一種列維—施特勞斯指稱的大眾化現象,意即一種愈發一致的、無趣的、再沒性格可言的普世性可怖壓逼(正是社會永恆當下的呈現),而這些動人的洞窟,正像《愛麗絲漫遊仙境》的樹洞,你穿過它,便掉落到一個完全異質、完全始料未及的世界裡去。

於是,我遂也時時憂慮我們最終仍會失去屬於我們這一代的查令十字街,如同漢芙早已失去她的查令十字街一般,我們的杞憂,一方面是現實中斷續傳來的不利信息(如商業的腐蝕性只是被減緩,並沒真正被阻止),更是人面對足夠美好事物的很自然的神經質反應,你深知萬事萬物持續流變,珍愛的東西尤其不可能一直存留,如朝霞,如春花,如愛情。

但你可以買它——當然不是整條查令十字街,而是它真正賴以存在、賴以得着意義的書籍,市街從不是有效抵禦時間風蝕的形式,書籍才是,就像漢芙所說:「或許是吧,就算那兒沒有(意指英國和查令十字街),環顧我的四周(意指她從查令十字街買到的書)……我很篤定,它們已在此駐足。」

有這一道街,它比整個世界還要大(5)

從事出版已超過半輩子之久,我個人仍始終有個問題得不到滿意的答案:我始終不真正明白人們為什麼不買書?這不是全世界最便宜的一樣東西嗎?一個人類所曾擁有過最聰明最認真最富想像力最偉大的心靈,你不是極可能只用買一件看不上眼衣服的三千台幣就可買下他奇蹟一生所有嗎(以一名作家,一生十本書,一本書三百元計,更何況這麼買通常有折扣)?你不是用吃一頓平價午餐的支付,就可得到一個美好的洞窟、以及一個由此聯通的完整世界嗎?

漢芙顯然是同我一國的,她付錢買書,但自掏腰包寄食物還托朋友送絲襪,卻仍覺得自己占便宜,在1952年12月12日,她說的是:「我打心裡頭認為這實在是一樁挺不划算的聖誕禮物交換。我寄給你們的東西,你們頂多一個星期就吃光抹淨,根本休想指望還能留着過年;而你們送給我的禮物,卻能和我朝夕相處、至死方休;我甚至還能將它遺愛人間而含笑以終。」而在1969年4月11日的最終決算,她仍得到「我虧欠它良多」的結論。

美國當前最好的偵探小說家,同樣也住紐約的勞倫斯·卜洛克也如此想,他在《麥田賊手》一書,通過一名仗義小偷之口對一名小說家(即塞林格)說:「這個人,寫了這麼一本書,改變了我們整整一代人,我總覺得我欠他點什麼。」所以——買下它,我指的是書,好好讀它,在讀書時日裡若省下花費,存起來找機會去一趟查令十字街,趁它還在,如果你真的成行並順利到那兒,請代我們獻上一吻,我們都虧欠它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