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櫥里的女人:第四章 線上閱讀

「你注意到帕克斯頓外套上的深色血污了嗎?」中途休息的時候傑克遜問。

「當然,我早就注意到了,在坎寧安的外套上也有,前廳的地攤上也有,就在樓梯底部。」

「是啊,我想弄明白那個。」

「嗯,反正在地上的那個和其它的不同,在帕克斯頓外套上的那個是新的。當他癱坐在那裡時,那個地上已經相當陳舊了。但是我相當確信這三個地方的都是血跡——而且都是從同一個人身上流出來的。」

「是的,看上去越來越難解釋了。」

「你說的對,小伙子,這確實很難。當然,也許同一個人這個斷定我說的不對:屍體的數量總是有可能和嫌疑人的數量一樣,無法確定。你之前聽說過在阿莫尼斯提有什麼失蹤人口嗎?」

「幸虧沒有!」

維里迪先生在休息室里踱步,壯碩的身體走路帶風。有幾個年歲略大的迷惑的客人透過落地窗在看着裡面:年齡較大的那個人向他們和藹地鞠躬,然後他們繼續在花園裡漫步。海和陽光的氣息撲面而來,空氣中帶着一絲暈眩和喋喋不休的味道。那是可愛的都鐸老先生。

「話說,」他說,「我發現我們似乎忽略了馬克斯韋爾書信里的一些東西。」

他拿起來揮舞給督察看,督察仍然坐在桌前皺着眉頭。

「那是什麼?」

「這是一個備忘錄,寫着『見F小姐。』日期是馬克斯韋爾來到這之後。」

「F小姐?我想——不,這不可能……」

「弗雷默小姐?」

「像她這樣的人不會有什麼把柄」

他的聲音略顯激昂。

「我可不確定。我敢說就算她這樣的人也會有那麼一兩次放縱自己的時候。當她形容帕克斯頓和馬克斯韋爾在樓梯上見面時,用的形容詞是『非常興奮』,這點很有趣。從我們剛才得到的信息來看,這毫無疑問是個謊言。」

「看上去確實是。」

「我想知道這個一開始的『失誤』——如果是的話——是否是個偽證……」

傑克遜點燃一個雪茄。

「我們調查的越深,越多的人被捲入其中。」他說。

「正是如此,偵探的天堂」

更多的客人經過窗戶。

「我們必須挨個詢問他們所有人,」傑克遜悶悶不樂的說。

「除了理查德王之外的所有人,除非說馬克斯韋爾真的是讓理查德不能稱王的罪魁禍首……」

「現在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感覺驚訝了,我們應該讓坎寧安進來嗎?」

「就聽您的,我想他或許會比帕克斯頓更難對付。」

馬修斯警長進來說物證人員剛剛到達。

「很好,」傑克遜說,儘可能顯得比較有生氣。「你吃過午飯了嗎?」

「吃過了,謝謝,長官。」

「請讓坎寧安先生進來。」

「他正在外面等候,長官,我想你可能需要知道——」

「什麼?」

「當他站起來準備從餐廳過來,警員在他的椅子下面發現了這個。」

他遞過來的顯然是弗雷默小姐的那串總鑰匙。

「在他椅子下面的地上?你確定?」

「非常確定,長官。」

「好,讓弗雷默小姐確定一下,然後把它直接交給物證人員。把那把槍也交給他們。等我詢問完坎寧安先生,讓物證人員進來。」

坎寧安慢慢的走了進來,儘量貼着門和牆在走。看起來他害怕走到房間裡的空曠地帶,然後他莽莽撞撞的衝到了桌子前。這是維里迪第一次仔細觀察他。他渾身邋邋遢遢,甚至有些髒。臉龐瘦削而充滿雀斑,目光帶着狡黠。兩隻靈活的灰色的眼睛在狡詐的臉龐上分的很開。看上去總是沒有對焦,而且面帶怒氣——就像一個快要大功告成卻被破壞好事的可憐人。讓人感覺他無法集中精神而且需要不停地提醒,這些矛盾的地方統統展現在這張臉上。

「早上好,」他說,翹起了一撇小鬍子。「你們想見我?」

比起早上維里迪聽到的充滿盛怒的聲音,他現在說話的語調溫和多了。

「是的,」督察說。「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我會盡我所能,督察,我能坐下嗎?」

「請坐。」

維里迪靜靜的看着。

「你認識麥克斯韋爾先生嗎?」傑克遜問。

「不認識。」

「哦……你一點也不認識他?從沒有和他有過來往?」

「沒有,從來沒有。」

「然而今天早上你就在他房間。」

「誰?——我?」

「那個逮捕你的警員看到你從他的房間裡爬出來。你忘了嗎?」

坎寧安含糊的笑了一下。

「如果今天早上我沒有聽錯的話,那個警員並不能確定我是從哪個窗戶出來的。當他看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是在排水管上了。事實上我是旁邊的那個窗戶出來的。」

「帕克斯頓先生的房間?」

「是的,帕克斯頓先生的房間。」

他用一種孩子氣的自豪說道。

「也就是馬克斯韋爾房間旁邊的那個房間?」維里迪問。

「是的,確實是!」

「不過,話說,你真的拿了那串總鑰匙。」

「我?……不!完全不可能!……我從來沒有拿!」

「從來沒有?」

維里迪看上去有點發怒,越過桌子,給他看那把包在手帕里的左輪手槍。坎寧安隨着他的動作看過去。

「現在你最好謹慎點,」老人說。「你已經說了不止一個謊言了,你之前見過這把槍嗎?」

「我——」

他陷入沉默,似乎在努力集中精神。

「我在問你這把槍的事,」維里迪說。「我想我必須警告你,女經理已經指認了這把槍就是屬於你的。」

「那個賤人!」他狠狠的唾了一口,回到了早上的那個模樣。「就知道她會這樣說!難道你沒看出來她在包庇帕克斯頓嗎?」

「哦?為什麼她有必要這樣做?」

維里迪坐在這個極力辯白的男人面前。

「為什麼?我他媽怎麼知道為什麼?誰都能看出來他倆之間有鬼……總是在一起竊竊私語……總是!……」

「總是?我記得你昨晚才到這。」

「呃……確實。」

維里迪抬起頭。

「坎寧安先生,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可憐的騙子。恕我直言,那是因為你吸毒太多已經沒辦法回頭了。看來,我想,你一直在吸毒:現在沒有人會勒索一個像你這樣不會掩飾的人了。你的眼神背叛了你,你的手背叛了你,不僅如此,你所有徒勞的掩飾都背叛了你。一旦你意識到你自己看上去多麼像一個毫無希望、無可救藥的癮君子,你就不會付那些封口費那麼長時間,你也不會再訴諸於暴力來解決問題。」

坎寧安看上去如此的無助,似乎維里迪打破了房間的平衡。傑克遜沉默的坐着,但是十分認真的在聽。

「你之前在做什麼,」維里迪發問,「在你染上毒癮之前?」

「我為一家中介公司工作,他們解僱了我。」

「你之前對我說了四個謊。第一個是你否認認識馬克斯韋爾;第二個是你否認從他的窗戶爬出來;第三個是你否認你拿了總鑰匙;最後一個是你否認擁有那把槍。那些勒索信在我手上,而我馬上也會有指紋的證據,這些會告訴我我想要的信息。現在,我問你,你什麼時候買的這個在役的左輪手槍?」

「我不明白。」

「得了吧,坎寧安先生。在握把處會刻有製作者的名字。每個人都知道海岸街那裡的傑索普店——身份驗證是最簡單的事情了。」

坎寧安沉默了一會,然後說:

「昨天早晨買的。」

「很好,」維里迪說,然後再次坐下。

傑克遜繼續詢問。

「你買的是哪種子彈?」

「我讓傑索普先生拿的,」他謹慎的說。「我不知道他拿的什么子彈。」

「你跟他說的什麼買槍的理由?」

「我說要去東部。」

「所以你需要防身用?」

坎寧安似乎受到了驚嚇。

「如果他足夠聰明他應該給你噴射槍,」維里迪斷言——「你和帕克斯頓都是!」

「我有許可,」坎寧安固執的說。

「等會我們會要求你出示的。現在談談你和馬克斯韋爾先生之間的事——」

「哦,別再耍我了!」他打斷維里迪。「你已經有了他的書信,你能看到所有他的事情——好了,還要什麼?我有充足的理由殺了馬克斯韋爾!每個認識他的人都有充足的理由,帕克斯頓有!還有我知道的……還有那個女僕……」

「什么女仆?」維里迪審慎的問道。

然後出現了一個短暫的沉默。傑克遜督察目光銳利的俯視他。

「那個——那個女孩我昨晚看到她進入了帕克斯頓的房間。弗雷默小姐叫她愛麗絲……」

他支支吾吾的說。

「是嗎?」

「我聽到他們在爭吵——她和馬克斯韋爾。」

「你昨晚聽到的?」

「是的,我說了,只要認識他的人都會恨他!」

「但不是每個人都會把自己的槍留在他的房間。」

「我知道——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你看,我昨晚把槍丟了。槍是從我房間偷走的。晚飯後我上樓發現槍丟了。」

「那是什麼時候?」傑克遜問。

「在九點半到十點之間,我到了之後吃的晚飯。」

「但是怎麼會有人知道你有一把槍?」

「弗雷默小姐知道。昨晚在前廳的時候,槍從我大衣口袋裡掉出來了。她看到了,我知道就是她!」

他盯着傑克遜的臉,洋洋得意。

「還有其它人有可能嗎?」督察問。

「她可能和帕克斯頓說了,對吧……她有可能這樣做!」

「你有什麼證據嗎,」傑克遜謹慎地問,「證明弗雷默小姐和帕克斯頓先生的關係非同尋常?」

坎寧安點了點頭。

「昨晚我兩次看到他倆竊竊私語。一次是在前廳,另一次在我房間外的走廊上。竊竊私語,我告訴你……那不像正常人說話的方式。」

「你的房間在哪?」

「一樓——在旅館的另一邊,能夠看到花園。」

「現在來說說總鑰匙,你什麼時候拿的?」

坎寧安又一次變得十分狂躁。

「我告訴你了我沒有拿!」他哭喊道,猛拍桌子。「我可從來沒見過你們那該死的鑰匙!」

「可是幾分鐘前,它就在餐廳你坐的椅子下面。」

「你這個騙子!」

傑克遜沒說什麼。

「這是個栽贓!這就是一個!……」他憤怒的看着他倆,「我從來沒拿過鑰匙!……如果我拿了……那我藏在座位下面幹什麼?多麼愚蠢的一個地方!……我跟你說了是帕克斯頓把它放在那裡的!他從那個女人那裡拿到的鑰匙!」

「這不可能是真的,」維里迪直接的地說。「如果帕克斯頓有這個鑰匙,他就會去用它。然而我們知道,帕克斯頓是從窗戶進的馬克斯韋爾的房間。」

坎寧安十分吃驚。「哦……是的,」他說。「是的。」

「帕克斯頓承認他去見了馬克斯韋爾,」維里迪平靜的說。「你為什麼不也承認了呢?我知道你也去了。」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最後坎寧安說:「好吧,我告訴你。」他看着維里迪的眼神里有一絲害怕。「我確實去了。」

「我知道你去了,但是已經晚了,本來你可以主動和我們說的。」

「但是我確實沒有鑰匙,而且我沒有槍。我是過去和他理論的——就這些。」

「是啊,當然了,去和他理論。」維里迪重複道,好奇自己在這麼多年的偵探工作中總是聽到這個荒謬的藉口。「你用什麼方式和他理論的?」

「我去了他的房間。真是一個恐怕的場景。東西在房間裡攤的四處都是——還帶有血跡。太嚇人了。馬克斯韋爾躺在地上。他已經死了,我十分確定因為我仔細地看了又看。可能就是那時候血跡沾到了我的外套上。我想我的槍當時一定就在他附近——但是我沒有看到。我真是驚慌失措——我能怎麼辦?我感到十分絕望:就算說出事實也沒有人會相信。我能看出來你現在就不相信——」

「然後發生了什麼?」

「我聽到走廊里有一陣吵鬧,有人正往房間走——如果他進來了,一定會認為是我乾的!不對,不是一個人,是有好幾個人過來……無論如何我不能陷入那種境地……然而我也沒法鎖門——」

「你沒辦法?」

「上面沒有鑰匙。」

「我明白了。」

「所以我只有一個辦法。」

「窗戶?」

「是的,我從窗戶爬出去到陽台上。」

「然後從排水管下去被警員逮個正着?」

「是的,這就是所有的故事,我發誓。」

「可能是吧,」維里迪不置可否。「是真相的一塊拼圖。」

「你確定當時除了馬克斯韋爾在房間裡沒有其他人?」傑克遜問。

「我不知道,我太害怕了沒有注意……可能有吧。」

「我明白了。」督察撅起嘴然後皺了皺眉頭。「這就是你能跟我們說的所有東西了?」

「是的,每件事!」

「成為某人生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坎寧安先生。」維里迪說。

「我只是害怕……」他再一次嘟囔道。

「那你必須學會克服這種恐懼。」

「我想就到這兒吧。」傑克遜說,他已經餓得飢腸轆轆。「之後我會再問你些事情,當然,會再過段時間。同時恐怕我要說你和帕克斯頓先生都暫時不能離開旅館。」

「沒事……我能理解,」坎寧安先生起身走向門。「我當然能理解。」

「伯頓小姐和弗雷默小姐也不能離開,」坎寧安離開後維里迪補充道。「這樣說來,我很高興我不用睡在這兒。」

傑克遜微笑。「總而言之,今天早上幹得還不錯,先生。」

「是啊,」維里迪說。「我們見了一個癮君子,一個司法界的蛀蟲,還有一個有着整個蘇塞克斯最差勁想象力的女孩。」

「我承認,這是我聽過最離奇的故事了。」

「還有理查德都鐸先生。我有直覺他沒有捲入這起事件……哦,話說,你今晚要和佩爾漢姆醫生共進晚餐嗎?」

「你想參加嗎?先生。」

「我們要繼續辦案,今晚有幾個地方我們得弄明白。」

傑克看上去有點驚訝,不過還是說:「你準備留在這裡吃午飯嗎?」

「哦,我的天吶,當然不留!」維里迪準備離開。「一碟阿莫尼斯提的蝦加上三根雪茄,可能會要了我的命。順便說一句,你認識蘭布拉督察嗎?」

「不,先生,我不認識。」

「他是蘇格蘭場的。」

「哦,是嗎?」傑克遜督察的態度有點冷淡。

「你今晚會見到他。」

「為什麼?他和你待在一起嗎?」

「他將會,」維里迪說,然後快速的補充:「你的水平我完全信任,你能處理好這一切。但是這個案子的複雜程度並不是你所能想到的。我將在今晚給你解釋一下。」

「好的,先生。」

「蘭布拉是個老手——或者說,經驗豐富的——會很有幫助。他這時候在度假,但是只要我把案件給他,他就能立刻上手,今晚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了,而且這個案件所隱藏的東西將會令佩爾漢姆醫生十分驚嘆。」

「是的,」傑克遜督察若有所思的說。「如果你真的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

「我確實這樣認為,」維里迪先生瀟灑地說。「毫無疑問最好的。」

他拿起他的泳衣,大步走向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