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櫥里的女人:第三章 線上閱讀

佩爾漢姆醫生是個難以取悅的小個子;他戴着一個夾鼻眼鏡,每當他被自己的笑話逗笑時就露出金牙。他現在站在酒店灑滿陽光的花園裡,正在同維里迪和傑克遜激烈的討論,順便在檢查一個彎曲的蘋果樹能不能早一點果熟蒂落。

「哦,是的,我檢查了他,」他說道。「當然必須要移動他,不能就放在那裡直接檢查。我確定他的死亡時間是6:30到8:30之間。很明顯致命傷口是從背部射入的那槍。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不清楚,他體內有兩顆子彈。」

「很好,」傑克遜說。「這就是那兩顆從左輪手槍里丟失的子彈。」

「但是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下的手——就目前而言我還不能下結論。」

「醫生,你之前認識他嗎?」維里迪問道。

「哦,確實,認識。如果有誰該挨上那麼一梭子彈,那就是他了。」

「真的?」

「是的,他就像雛鳥和野獸。」

「雛鳥?」

「對金錢貪婪至極啊。」佩爾漢姆醫生吐出咬了一口的綠色蘋果。「還有十分奸詐。是那種會把他的小孩一生搞得好似清教徒地獄一般的人,還會花整個上午去折騰他的秘書。話說回來,他有小孩嗎?」

「警察會竭盡所能的尋找線索。」傑克遜說。「目前為止還沒發現他有家庭——(現在是中午了)——在他的書信中也沒有家庭來信。」

「哦!他的書信!」醫生歪着頭,若有所指的看着督察。「我怎麼可能有時間在一個愜意的晚上坐下來慢慢翻閱這些書信!我真是羨慕你們這樣的調查——特別是那種私下的調查。」

「我也意識到了這點,」維里迪說道,點着了一根小雪茄。「為了公眾利益我投入了我的全部熱情。我的最高理想就是獻身於社會改進工作。事實上我強烈的希望能夠改善這一切。然而我發現只有當這個世界的黑暗面被除去的時候,一切才會有所改善。因此我成為了一名偵探。從此,我成為了一個受人喜愛的名人。醫生。你對馬克斯韋爾了解多少?」

「我偶爾在街上會遇到他,大部分是在夜裡。」

「哦是啊,他總是在晚上出門,對吧。」

「走路或者坐車。」

「坐車?」

「是的,有個出租車司機,一個非常有教養的年輕人,總是載着他在街上轉悠。他被失眠所深深困擾:我也是——當然我想我並不是因為一直在經受着良心的折磨。我們經常見面。他堅信在晚上漫無目的的亂轉會緩解他的痛苦。當然這就是他的觀念。」

「相當不錯的方式,」維里迪說。「好的,醫生,我們等會再見。晚飯的時候怎麼樣?大約在8:30。」

「我很樂意。」這個小個子男人說道,拿起了他的手杖。「見到你很高興,另外,我要回去仔細檢查一下我們那位親愛的朋友了。」

維里迪和傑克遜走到休息室的落地窗前。

「一個令人欽佩的人,」維里迪說。「很高興能和這樣同我意見一致的人工作。」

「什麼意見一致?」傑克遜懶洋洋的問。

「對於兇手的意見。佩爾漢姆醫生已經證實了我對於馬克斯韋爾先生出於本能的厭惡感。……那麼——開始工作吧!我們得趁着案子才發生讓咱們的人行動起來,人們都是這樣的。」

傑克遜嚴肅的看着他。

「現在我們應該回去檢查那些書信嗎?」他問道。

「好主意,傑克遜。雖然看上去那些書信互相之間沒有關係,但是以防萬一還是檢查一下比較好,給我一半,我們最好在三十分鐘內搞定它。順便問一下,那兩位嫌疑人在哪?」

「還在剛才我把他們關進去的那個餐廳。」

「很好,我想你等會應該去看看他們。」

正如醫生所斷言的那樣,馬克斯韋爾生命里最後這段時間的書信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幾乎都是那些類似於寫給帕克斯頓先生的那種勒索信,其中還有一份是寫給坎寧安的信。除去這些,還有從他的被勒索者那裡弄來的金錢的賬單,其中有些是草草寫在那些絕望的無法繼續滿足要求的可憐人寫來的信的背面——有些是不能滿足要求。在這些信中有一封吸引住了維里迪的目光,讓他看到了破案的希望。

「聽聽這個!」他喊道,連忙戴上眼鏡。「『馬克斯韋爾:愛麗絲已經把所有事都告訴我了,這是你的末路,你要是敢再見她一次,你試試看,你知道後果的。馬克斯韋爾,你已經死了。』落款寫着『維尼基』。」

「日期是什麼時候?」

「郵戳有點模糊了,看上去是上個月的什麼時候。」

「從哪寄過來的?」

「這裡——就在阿莫尼斯提。」

「你說那名字是維尼基?」

「是的,你認識他?」

「不認識,但是看起來我們又多了一個嫌疑人。」

「多多益善!當受害人的數量不變,而嫌疑人的數量不斷增加的時候,你就有了更多的排除線索,對於單個嫌疑人來說,落在他們身上的嫌疑當然就變少了,對於偵探來說,這就是再好不過的情況了。」

「那你覺得應該讓嫌疑人先進來一個嗎?」傑克遜平靜的問。

「當然,馬上進來!」

督察打開門,對洛克斯利說。

「把帕克斯頓先生帶進來,然後讓馬修斯休息上樓休息一會兒。讓他吃點午飯。並且如果物證人員到了的話,告訴我。」

帕克斯頓走進休息室,自從維里迪先生把他從樓梯上拽下來之後,幾個小時了,他還是一副蔫蔫的樣子。

「請坐。」傑克遜說。「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帕克斯頓先生做了下來,目光在眼鏡片後面頓時犀利起來。

「讓我想想,是你發出的警報,對吧。」

「是的。」

「你能用自己的話告訴我,究竟發發生什麼了嗎?」

帕克斯頓頓時坐在椅子上有點侷促。然後及其不情願的開了口。

「事情是這樣的,是我想在馬克斯韋爾的房間見他。」

「什麼時候?」

「大約7:50」

「你怎麼進去的?」維里迪問。

「從窗戶進去的。」

「從窗戶?」

「是的,我——我不想被人看見進去。」

「為什麼不想?」

「呃,是這樣的——我不想讓人發現我和他有瓜葛……就是——」他似乎被嚇呆了。「我怕傳出去對我影響不好。我的意思是,大家可能就想知道我做了什麼——」

「確實會這樣。」維里迪表示同意。

「你是帶着槍去的,對吧?」傑克遜問。

「是的。」

維里迪微笑。

「抱歉我們拿了你的槍。我們當然會還給你——在這件事過後,那槍是新的嗎?」

「是的。」

「你在哪買的槍?」

「在海岸街的傑索普那家店。我說我是為了自衛用的……」

「我明白了,這就可以解釋你是怎麼弄到了一個正在軍隊服役的左輪。就是那詭異的.45型號手槍。我們差點以為是有什麼團伙作案把那個男人殺了。」

「對我來說這一點也不好笑!」

帕克斯頓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然後突然他又開始悲嘆,就像那天他坐在樓梯上一樣。那種被踩碎的木偶的感覺又一次籠罩在他身上。

「我發誓我沒有做!……」他說,似乎是對自己強調。「看上去什麼都針對我……那又如何?這又怎麼樣?我沒有做……他們知道我沒有……」

「你買了多少子彈?」維里迪嚴肅的問。

「六發……哦我知道你一定認為是我乾的。我不在乎!是啊我是想做來着,我買了槍就是為了殺他!可是被人搶先了。我告訴你,真希望是我親自下的手」

「你的意思是你被人搶先一步了?」

「就是這樣!有人在我前面下手了。這就是為什麼我去尋求幫助。」他轉向維里迪。「你知道我確實去找警察了。」

「路易斯·帝賽,里昂的一個鐵路員工,用鐵道接合板打碎他老婆的頭,之後告訴了他鄰居,自己叫來了警察還打電話給他岳母。」

「到現在還沒有人指控你犯罪了,」傑克遜冷靜地說。「我們想知道的只是真相。」

「我給你們的就是真相!我來這裡是和他商談——和他理論!……」

「如果他不聽你的怎麼辦?」

傑克遜似乎在等待一個期望中的回答。

「殺了他,你看……我再也忍不下去了。聽着!那件事情其實是當年我剛開始從事法律工作時犯下的一個小錯誤。」

「你是一個律師?」

「我在1924年獲得從業資格。我在倫敦工作——做得也還不錯……其實我並不怎麼需要錢。」

「然後你做了什麼?」

這次是更長時間的一個沉默,帕克斯頓盯着地毯好久,才低聲坦白:

「我為一個朋友……偽造了一份不在場證明,一個女士,這真是不堪回首的事情——當然,我是可憐她,她當時茫然無助……」

「然後這證據就跑到馬克斯韋爾的手上了?」

「我都快瘋了……」

「那之後呢?」

「好幾年了,他用這個威脅我。最後我快不行了——沒辦法我只能不做律師。」

「然後你做了什麼工作?」

「哦,發生這些事,我能做什麼呢……發生了這些……哦天吶我恨死他了!……」眼淚從他臉上滑落。「什麼理由也沒有……他根本不在意他勒索的人——對他來說什麼也不是。沒有任何理由,你看,他只是樂於此道!……」

傑克遜移開他的視線。

「在你丟了工作之後他還在勒索你?」

「只花了他兩年時間,他就毀了我一生。我要殺他一百次!……我要……但是我沒有!……我發誓我沒有!」

他開始無助的嚎啕,看上去就像一個破碎的娃娃即將被扔進玩具箱,傑克遜抬起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

「帕克斯頓先生,去吃點東西吧,是時候吃點了。我一會兒再去見你。」

他面帶鼓勵的微笑幫着他站起來。

當這個小個子男人轉身要走的時候,維里迪先生向前探身。

「還有一件事,帕克斯頓先生,當你進入馬克斯韋爾的房間時,你鎖窗戶了嗎?」

帕克斯頓堅定的搖了搖頭,然後邊哭邊彳亍着走出了房間。

「天吶,馬克斯韋爾真是畜生!」傑克遜狠狠的說。

「這就是我之前所說的。」維里迪說道。「這時候站在法律這邊就令人覺得不快。」

一個高個自信滿滿的男人,寬而白的前額上緊貼着烏亮的黑髮。站在落地窗前檢視着什麼。他穿着一套頗長的深色西裝,領口被磨損嚴重,脖子瘦骨嶙峋,手腕也相當瘦削。

「不快?」他對他們大聲說。「不快?這是責任!這就是法律的責任!」

「你是誰?」維里迪吃驚的問。

「我叫理查德·都鐸。如果神明統治了整個英格蘭,我就將是她毋庸置疑的王!」

「進來吧,」維里迪禮貌的笑着。「請坐。」

「我進來的時候,希望諸位不要起來行禮。」這個高佬傲慢的說。「雖然這是民之所望!」

「先生,我們很忙的,」傑克遜冷冷的說。

「當年我也像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年輕人。但是世風日下,年輕人對篡位者也滿懷敬仰,這樣的民族,你又能期待什麼呢?」

「我想,這樣也是強加於人的想法吧。」維里迪說,點燃了另一根雪茄。「你從何處獲得皇室血統?」

「從吾王愛德華六世殿下,亨利八世之子,那裡獲得!」

「恕我直言,都鐸先生,我依稀記得愛德華六世殿下死於15歲——還未結婚。事實上是童子身。」

「荒謬!徹底的荒謬!」都鐸先生猛然向前走去,盤着手,用陰翳的語氣說道。「你可知道,」他說,「我高貴的祖先早已參透愛的真諦!」

「在十五歲的時候?」

「不,十四歲時。和他家族其它人一樣,他當然也是少年老成,但是麻煩的是他選擇投身於天主教。」

「據我所知愛德華——也就是你的先祖——是英格蘭宗教改革的積極倡導者。」

「這——當然——在他結婚之前,是這樣的。但是」(他親昵的點了點頭,然後靠的更近了)「對於少年來說,當然有一些比宗教更有誘·惑力的東西。」維里迪看上去頗為吃驚。「然而,在不為人知的秘史中,還有一個人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這個人就是英格蘭的新教派別裡面真正的話事人。這個人是諾森伯蘭公爵——而正是他謀殺了愛德華。」

「什麼?」

「是的,我可以證明這一切。」

「你的意思是因王權而萌蔭的人殺死了王座上的人?有意思!告訴我怎麼回事,」維里迪摩挲着耳朵說道,「你剛才說的那個女孩,是誰?」

「她的名字叫卡特琳娜。她和一個西班牙皇室的大使一同來到英格蘭。事實上,她是菲利普二世的一個遠親。」他洋洋自得,向後退了幾步以更好的講述他的故事。「是的,她和愛德華的秘密婚姻後來變成了菲利普和瑪麗之間最流行的話資,我有證據證明這些。」

「他在十四歲結了婚?」

「當然是在極度保密的情況下——只有皇室的一些親信知道。」

「但是你真的確定英格蘭的皇帝沒有按照習俗成婚?為什麼他不直接反抗諾森伯蘭而是出此下策?」

「你覺得一個十四歲的男孩能反抗一個公爵嗎?」(很明顯傑克遜督察已經表現的很不耐煩了。)「他最終設法把年輕的妻子和小孩偷偷地送出皇宮,兩個人假裝成被驅逐的失敗的起義者,我也有文件可以證明這一點。」

「雖然如此,」維里迪嘟囔道。「據我所知,愛德華至死為止還在推進宗教改革。」

都鐸悶哼一聲。

「我有證據表明那些所有一切都是假的。私下裡他厭惡那些新生的宗教信仰,而是堅持他父輩的信仰——我是說他的父親的。」

「我能問一下麼,鑑於如此複雜的情況,你自己持有什麼信仰?」

「我信仰亨里希天主教,*」都鐸傲慢的說。

*原文為Henrican Catholic,可能為Henrician Catholic的誤寫,根據查的資料,應該出自於15世紀的英國宗教改革,由亨利八世主導,具體內容可自行維基百科English Reformation詞條。

「這對你來說一定很艱難。」

傑克遜移動了一下他的椅子。「恐怕我得插個話,我現在很忙。」

「我也是這樣想,真是令人遺憾。」維里迪說着起了身。「不過下次有時間把剩下的故事告訴我。」

「我很高興你能做聽眾,」他眼睛發亮的說。「別弄錯了,兩位先生,我可是理查德四世,英格蘭的王——而且,我有證據證明這一切。」隨後,他稍微冷靜了一下補充道:「諸位繼續工作吧。」

他生硬地鞠了一躬,轉身大步走向花園。

「相當離奇,」維里迪如有所思的說。

「是的!」傑克遜說。他已經明顯不滿了。「要是佩爾漢姆醫生,可不管這三七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