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樂園:第十一章 空蟬 5.閒適不安的日子 線上閱讀

凜子也同樣被孤立感籠罩。

她主動寄離婚申請書給先生,並通知娘家母親,到此為止的確很像她行事果斷的一貫風格,但反彈也立刻形諸表面。

進入八月後不久,因為是凜子父親過世後的第一個中元節,凜子打算回娘家掃墓。

她打電話回去問大家什麼時候一起去掃墓,母親反問:「你也要來嗎?」

「你不覺得她的問法太過分了嗎?」

母親那簡直就是說「你不要來」的口氣,讓凜子大受打擊。

「她是氣我簽了離婚申請書,但這和為爸爸掃墓毫無關係嘛!」

的確,只是因為寄出了離婚申請書就限制她去為父親掃墓,她也太可憐了。

「大家都想將我排除在外。」

聽凜子說,從她離家和久木同居後,母親、兄嫂還有親戚都把她當罪人看待。

「我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

聽着凜子發牢騷久木無話可說。

拋棄丈夫投入別的男人懷抱,是身為人妻不可原諒的過錯,但從凜子的立場來說,拋棄虛偽的婚姻生活,擁抱真實的愛,才是忠於自己心靈的行為。

從愛的純粹這點來看,凜子是對的,但從世間倫理道德角度來看,她則是不貞不潔的女人。「這下我和娘家也斷絕了關係,真正是孤獨一人了。」

聽到凜子的呢喃,久木不覺緊緊握住她的手:

「不只是你一個人……」

久木也同樣是孤獨一人。

從中元節到八月底,久木咀嚼着自由與孤獨度過。

公司那邊決定做到八月底就退休,原來的剩餘休假加上中元假期,他實質上幾乎都處於休假的狀態。

在盛夏溽暑中,他過着許久不曾體味的暢快日子,但同時也是完全告別公司家庭的孤獨日子.

整天和凜子待在房間裡,久木才發現自己在那冗長的上班族生活中身心是如許疲累。

不要說晚上,就是早上中午,只要想睡就可以盡情睡個夠,偶爾貪睡到忘記吃飯的程度。即使如此,有時早上猛然睜開眼還會乍想「得早點起來上班去」,但緊接着又提醒自己「已經可以不去了」。

每逢這時由衷感受到自由的喜悅,但緊接着又會產生只有自己被排斥在社會之外的疏離感。每天早上望向窗外,看到快步走向車站的上班族人潮時,這種感覺就更強。

說來說去,只有跟着那撥人潮去公司,才能保證一天的生活和家族的安泰。想到這一點,久木頓覺自己失去的太多。日子就在這閒適與不安交織中流逝。在形同寓居的日子裡,久木只主動外出過一次,是去見文化中心的衣川。

以前多半是衣川打電話約他,只有這一次是久木主動邀衣川。

久木還沒告訴衣川辭職和離婚的事,他想總有一天要告訴他,但老實說,他還是有點怯於解釋。

奇怪的是,辭職以後再到上班時去的餐廳酒廊,總是有點畏縮,其實錢照付,沒什麼好顧慮的,但總好像覺得自己不受歡迎而畏首畏尾。

那天也是猶豫來猶豫去,最後才決定約衣川到以前一起去過的銀座的小餐館,並坐在吧檯前。

八月已接近尾聲,酷暑也似告一段落,餐館裡客人不少。兩人用啤酒幹了杯,聊了一陣子雙方都認識的朋友的話題後,久木斷然地說:「我已經決定辭職了。」

衣川愕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久木自顧說着事情的經緯。

衣川默默聽着,等久木一席話結束,迫不及待地問:

「你這麼做行嗎?」

「什麼行不行?」

「不後悔嗎?」

說不後悔是騙人,但現在再怎麼做也於事無補。久木微笑點頭,衣川突然壓低嗓音問:「以後有地方去嗎?」

「沒有……」

「那你今後怎麼生活?」

「反正總會有辦法的。」

說了以後,才發覺這句話和凜子說過的話如出一轍。

「如果離婚正式成立的話還得付贍養費吧?」

「還有世田谷的房子,問題不大。」

「全部給嫂夫人?」

久木點了點頭,發現自己這一個月來對金錢物質的執着心也淡了。

「都到了這把年紀,你也真是與眾不同。」

「是嗎!」

「一般來講到我們這個年紀,多少能分清輕重,知道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當然也想談談戀愛,看到好女人也會想去勾引。但是迷上女人,連工作地位都不要了,那不是血本無歸,真要是這樣,那和街邊發情的貓狗無異。」

衣川說的沒錯,但太過嚴苛,好像有婦之夫愛上別的女人,一頭栽進愛情中是相當愚蠢的行為,如同發情的貓狗一樣。

久木緘默不語,衣川也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些。

「唉,喜歡上一個人也沒什麼,但要適可而止呀!」

說完,又向老闆要了冷酒。

「真沒想到你竟如此純情!」

「純情?」

「不是嗎?迷戀上一個女人,連地位、收入和家庭都不要了。」

這與純情不同,是打從身心深處相愛相戀的結果。他想告訴衣川,但覺得用語言難以表述,乾脆保持沉默,衣川反而幽幽地說:

「也許我是在嫉妒你。」

「嫉妒我?為什麼?」

「她確實是個好女人,如果你不出手,或許我就要追了,實在可惜……」

衣川向他傾訴感情的事這還是頭一遭。

「既然被你搶去了,我也只有死心。」

久木繼續緘默,衣川想起什麼似的:

「前些天她來找過我。」

「到文化中心?」

「四五天前吧!她突然來訪,說如果可能的話還想從事教書法的工作,所以接到你的電話時還以為是為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