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樂園:第十章 半夏 5.久木生日 線上閱讀

時間在似睡非睡的狀態中流逝,兩人下床時已經十點多了。

「來到這裡果然不一樣,那種感覺好強烈……」凜子在鏡前梳着頭說。

確實,因為已經太熟悉澀谷的房間了,難免流於惰性,而今早的情愛,讓久木也有新鮮的感覺。

「看起來一直重複同樣的事就是不行。」

這道理似乎不只限於做·愛的地點,在男女關係上也說得通。

「讓我們永遠保持新鮮吧。」

凜子這麼說,但真的能永遠保持這種狀態嗎?惰性這個魔物會不會已經悄悄潛進了兩人之間呢?

「我先去洗澡好嗎?」

凜子到樓下浴室去後,久木還留在臥室里,打開窗戶往外看。

雨仍然在下,但比起昨晚已經小多了。快到十一點了,四周卻仍然靜悄悄的,打在樹葉上的雨滴落下浸入長滿青苔的地里。

在這雨中的靜寂里,久木想起自己今天五十五歲了。到了這個年紀也沒什麼值得慶祝的,說是喜事便是喜事,說是悲哀便是悲哀。總的感覺就是自己竟然也活到了這把年紀。

久木忽然又想起家裡。

如果沒有和凜子陷得這麼深而留在家裡的話,太太會對他說聲「生日快樂」,女兒沒忘記的話也許會打個電話來。

他不着邊際地想着,樓下傳來凜子開朗的聲音。

「吃麵包好嗎?」

他下樓去,沖個澡後坐到餐桌旁。

早餐是凜子親手做的,有香腸、煎蛋、蔬菜,還有麵包、咖啡,很簡單,吃完時已經十二點。

凜子迅速收拾乾淨後,穿上水藍色褶裙兩件套,準備出門。

久木在出版部門工作時來過輕井澤幾次,但這幾年完全沒機會來,現在回想起來,輕井澤也算是充滿他在一線工作時的回憶的舊地。

凜子問他:「去哪裡?」他極其自然地想到有文學淵源的地方,「這附近好像有有島武郎絕命之地。」

凜子查看着地圖,「好像在三笠飯店附近,不過他的別墅應該是在鹽澤湖畔。」

她說鹽澤湖那地方好找,於是決定先過去看看。

古樸的和式建築的別墅尚留在湖畔,按觀光指南上的記載,這棟別墅名為「淨月庵」,可是原屋久無人居,形同廢屋,是由當地有志人士整建之後才遷來這裡。現在這棟別墅位於湖畔風景優美的地方,但難得來此,久木還是想到別墅原來坐落的地方看看。

再憑着地圖回到舊輕井澤,沿着落葉松夾道的三笠街向北行駛,在前田鄉前右轉,前面便是一片樹木蒼鬱的傾斜地。沿着被雨水打濕的小路往裡走,在雜草叢生的地方有塊橫長型石碑,勉強可以辨認出上面刻着的「有島武郎絕命之地」的字樣。

一九二三年時文壇的寵兒有島武郎,和《婦人公論》的美貌女記者波多野秋子在這裡殉情。當時有島四十五歲,太太已死,留下三名幼子,秋子三十歲,沒有孩子,是有夫之婦。

兩人是上吊而死,從六月中旬到七月中旬的一個月梅雨期間,沒被人發現,等到發現時兩人遺體已經腐爛。

發現他們的人說:「他們全身都生了蛆,就像從天花板流下來的兩條蛆的瀑布一樣。」

有島武郎和波多野秋子的殉情事件,不只轟動文壇,也是鼎沸整個社會的緋聞,但實際情況似乎相當悽慘。

凜子聽說他們被發現時已全身腐爛生了蛆,害怕地四下望望,向石碑合掌膜拜。

在這大白天猶覺陰暗的樹林裡淋雨,真的好像要被帶進死亡世界裡去似的。

「現在帶你去我喜歡的地方吧。」

凜子開車,沿三笠街南下,彎進鹿島之森前面的小徑,眼前出現池塘。這就是雲場之池,面積不大,縱深似乎很長。

「這個地方就是下雨也覺得別有風情。」

凜子說得不錯,濃蔭環繞的池上雨織如煙,洋溢着莫名的詭魅氣息。

「看,那邊不是有隻天鵝嗎?」

凜子指的方向浮着幾隻鴨子,中間夾着一隻白天鵝。

「永遠只有一隻,也不知道它怎麼會在這裡。」

凜子好像比較奇怪為什麼沒有成雙成對,天鵝卻若無其事地浮在池上如擺設飾物。

「它或許沒像你擔心的那麼寂寞。」

久木撐起傘,摟着凜子,沿池畔向裡面走去。

雨勢雖小,卻沒有停的意思。除了他們,幾乎無人造訪這靜寂的池塘。

走到半路,小徑濕得無法前進,兩人就此折返,走進可以觀賞池景的餐廳喝咖啡。

「死了一個多月還沒人發現,真是可憐。」

凜子還在想武郎和秋子殉情的事。

「那段時間,他們就呆在那麼寂寞的地方啊?」

「誰都沒想到他們去了別墅。」

「就算兩人一起死,我也不要上吊。」

看着雨煙中隱隱若現的池水,凜子呢喃說。

那晚,久木和凜子在別墅附近的飯店吃晚飯。那是老早以前就建在輕井澤的兩層樓建築的飯店,正面是木格白牆,襯托着周圍的綠樹,有着避暑勝地飯店的安詳感覺。

天黑稍前,他們已對坐在面向庭院的餐廳里。凜子穿着絲質線衫配白色長褲,一副適合避暑勝地的輕便裝扮。

進餐前,凜子先說:「喝香檳吧!」點了香檳。

侍酒師過來為兩人斟上淡琥珀色的液體,凜子先舉杯與久木的酒杯輕輕一碰,「祝你生日快樂!」

久木一愣,隨即笑逐顏開地點點頭。

「你知道?」

「當然,你以為我忘啦?」

早上久木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但凜子沒說什麼,還以為她沒注意到。

「謝謝你,沒想到你在這個地方給我過生日。」

「離開東京時我就知道是今天。」

這回該久木舉杯道謝。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不過……」凜子邊說邊從皮包里掏出一個小紙包,「給!禮物。」

久木打開一看,裡面是個黑色盒子,盒子裡裝着一枚白金戒指。

「你也許不喜歡,但我希望你戴上。」

久木戴到左手的無名指上,剛剛好。

「我知道你手指的粗細,請他們做了一對。」

凜子說着伸出左手,無名指上也戴着同型的戒指。

「你要像我一樣,一直戴着它。」

久木戴上戒指後有些不好意思,但卻不能脫下這麼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