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嗎好的:十、姐姐 · 6 線上閱讀

(十二)

劉敏過得好嗎?

她後來再沒當主持人,離開山東衛視後她沉寂了3年,改了行,去嘗試當了職業演員。

主持人和演員雖都是藝人,卻隔行如隔山,望山跑死馬,很少有主持人轉型演員成功的先例。

可她本就是個破例的人。過往的資歷歸零,客串過《武林外傳》和演過春晚小品的經歷她也歸零,她把自己放低到一個新人的位置,和那些剛剛北漂的演員一樣跑劇組、投簡歷,默默忍受那些小導演的氣。

那時候她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是:簡歷放下,回家等通知吧。

鄙視和輕視比比皆是,新環境新遊戲規則,她一樣一樣從頭學起。

有些戲的酬勞少得驚人,她說接就接了,完全沒有脾氣。有些發生在片場的責難其實是刁難,她樂呵呵地照單全收。

有些劇組外景地設在北京,見她也住北京,乾脆不給她安排住宿,甚至不給她安排停車位。她每天清晨趕最早的地鐵去片場,自己畫好基本妝,自己拖着那隻碩大的衣箱。

早班地鐵擠滿了上班的人,座位緊張,她不善爭,像個農民工一樣蹲坐在地上……有觀眾認出了她,拍下了照片在網絡上傳給我,我問,為什麼不給她讓個座?!

那位觀眾說讓了,她謝了半天,但怎麼也不肯坐……她說如果一大清早就安逸了,接下來一整天的鬥志也就全沒了。

人一旦嘗過掌聲的滋味,很難再心平,她卻輕易地打破了這一規律,讓自己重返那些倔強打拼的少年歲月——那時候她還是個剛入伍的小女兵,拖着滿滿一車偷來的糞,頂着滿世界的白眼,自顧自地哼着歌……

我想我是懂她的,自始至終支撐着她的價值觀不過一句話:我從沒想過做到讓全世界都認可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我自己喜歡我。

她一直跑龍套,直到2010年才有了個演女二號的機會。

那部電視劇叫《廠花》,馬蘇是女一,取景地是青島。劇組工作人員里有我發小,發小告訴我,全劇組沒有不喜歡她的人。馬蘇對她的評價是:你不是搶的人,你是真正懂得讓的人。

《廠花》之後,她演了一系列電視劇,有《漂亮主婦》《我家的春秋冬夏》《飛哥大英雄》,她演的每部劇我都追,一開始只是單純地看看她,但往往兩集看完就被她塑造的人物給帶走了。她接的大都是情節片,最擅長塑造人物,飾演的每個人物,內心層次都被塑造得無比豐富。

她在《生活啟示錄》里演過一個小三,演得太真了,犯了眾怒。每天有幾千個「大奶」跑到微博里黑她,把她當劇中小三吊打,有的說要抄她的家,有的說要給她收屍……當演員當到這個份兒上也是沒誰了,但這不算完,她被黑完了以後,立馬又被狂追狂捧。

《紅色》播出,一部戲洗白了滿屏的黑粉,滿屏的人拜柳爺,柳爺是她在《紅色》里飾演的大上海當紅舞女柳如絲。從後來的採訪報道中知道,她那時為了配合劇組進度,三天學了四支舞,攝像機前一跳完,一幫工作人員當着導演的面跑過去要請她吃飯……她跳得太像了。

我當時追劇,忍不住蹦起來踹iPad,一邊踹一邊喊:劉敏!你居然是這種人!你你你怎麼會這麼風塵!……哎?不對,劉敏她不是舞女……

可她真的演得太到位。

男主角:你最愛什麼?只能說一樣。

柳爺:你要不愛我,我最愛錢,你要愛我,你就是我的命。

我又蹦起來踹iPad,一邊踹一邊喊:劉敏!你居然是這種人!你你你居然是這種女人!……哎?不對,劉敏她不是這種女人……

看電視劇《老農民》時,我的iPad徹底壞了。

怪她!誰讓她在劇中演了個那麼惹人煩的馬小轉,灰頭土臉一身補丁的一個鄉村農婦,臉髒得啊,垃圾堆里剛拔出來的一樣,嘴又碎,鄉村小喇叭。劉敏你怎麼變得這麼嘴碎啊?我印象里的劉敏哪兒有這麼邋遢這麼難看這麼討厭……

她演的每部劇我都看,看了一年又一年,看着她從龍套跑起,跑成了一個聲名鵲起的大青衣。某種意義上說,她可以算是她那個年齡段戲最出色的女演員。

她在演員這條道上越走越遠、越來越好,我高興,卻也越來越難過。

好吧,她再做主持人的可能性越來越小。

大家再度主持搭檔,越來越渺茫。將夜小說

(十三)

我曾好多次路過高碑店,還有橫店,遇到了很多人,但沒能遇到我想要的重逢畫面。

我曾有過兩次候機樓里的狂奔,一次是武漢天河機場T2航站樓,一次是北京首都機場T3。

延誤廣播裡在喊她的名字,我管不住腿,往登機口跑,一次看見了但不是她,一次什麼鬼也沒看見,反誤了自己的航班。

時間一年年過去,草一樣的惶恐慢慢抽條,有過擔心,擔心時間無情第一,把族人疏離成路人,又將濃烈稀釋成寡淡,復又別兩清。

這種無奈感持續過一段時間,後來想想,卻是我多慮了。

33歲時,我又多平行出來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我是個野生作家。

從第一本書開始,我的讀者留言裡就有許多演員,箇中不乏知名演員。他們的留言大都有一個共同點,都說:有個朋友送了我你的書,非逼我看一看,我看完後……

不用猜我也知道那個朋友會是誰。

三年三本書,每本她都買來送人,給那麼多人送了那麼多書,一定花了她不少錢。

我能想象出她買書時的神情,送書時的神情。

會帶着一絲驕傲嗎?嗯,破孩子應該沒給她丟臉。

……

我們後來恢復了聯繫。

默契依舊,都沒去提那場分別。

她說你好嗎,我說我好呀,我說你好嗎,她說當然了……

她喊我去探班,我喊她去大冰的小屋玩,我告訴她那是我作家身份之外的另一個平行世界。

那年年末,她的戲殺青,第一時間飛來找我玩。

我買了菜打了酒,洗了頭洗了臉,我烤了一根大玉米揣在兜里,打算見面後掰開,分她一半。

一見面她就嚷嚷:你都蓄鬍子了,唉,像個大人了,以後不能揪你耳朵了。

我把玉米遞給她,我忘記了掰開。

她問:你傻笑什麼?

我說:……我想和你使勁多說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抹眼淚,邊哭邊笑:你個傻瓜……

她說:我也想和你使勁多說說話,但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滿桌子的菜涼透了,我們並肩坐着,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就這麼坐着就好,挺好的。

算了結尾吧,我這會兒心裡不好受不寫了。

(十四)

還是想念,抑制不住地想念。

想和你再度急三火四地跑出化妝間,穿過狹長的走廊,重新站上那方舞台。

手牽着手相視一笑,咱們再說一次開場白:

陽光快車道,歡迎你來到,我是劉敏,我是大冰。

……想想而已,我知此番場景今生再也無緣重現。

You and I have memories

Longer than the road that stretches out ahead

Two of us wearing raincoats

Standing so low

In the sun

——The Beatles Two of us

像歌里唱的那樣:藏地密碼小說

你我的舊時光,如那漫漫長路,永不消亡

我們倆披着雨衣,屋檐下佇立,陽光在上

劉敏,你離開山東衛視已經很多年,走了走了我也走了,如果沒有奇蹟發生,這篇文章算是我的正式告別。

我在這兒等了你很多年。

其實很多年前就想離開,可總是對自己說再等等,說不定能等來奇蹟,能等到你重新回來。

等啊等啊等啊等……

等啊等啊等啊等……

走了走了,等不下去了,再等就老了。

臨行臨別,並沒留太多遺憾。

你明白的,我留戀的從不是舊日的輝煌、昔日的掌聲、昨日的喝彩。

難以忘卻的,只是若干年前的那方舞台——

在那方耀眼而荒涼的舞台上,我曾有過一個世界。

在那個世界裡,我曾經有過一個相依為命的姐姐。

姐姐對我的好,我記着呢。

姐姐,你老是喊我破孩子,我卻從未當面喊過你一聲姐姐。

(十五)

你是看着《陽光快車道》長大的山東小孩兒嗎?

你今年多少歲了?現在過得好不好?

這個故事也是寫給你的。古董局中局小說

星光不問趕路人,時光也不問,故事講完了,一個時代也就結束了。

很榮幸,能陪着你一起走過那些舊時光。

很榮幸和你一起,給那段歲月畫上句號。

讀到這一段這一句的這一刻,和曾經的自己說聲再見吧,發現了沒,你終於長大了。

你們長大了,我們也該謝幕了。

就用這篇文章,最後送你們一程吧:

祝你永不孤獨。

祝你過得好。

祝你陽光快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