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嗎好的:九、鬥茶 · 3 線上閱讀
(四)
姑娘款款坐下。
她瞅瞅那隻兔毫建盞,笑意盈盈開口:歹勢(不好意思),阮(我)可以用自己的杯子嗎?咦,台灣口音?
姑娘搖搖頭:阮是胡建人(我是福建人)。
她從挎包里取出一隻小巧的鈞窯杯,釉色溫潤開片均勻,杯如其人,清淡素雅,卻頗能動人心——杯口有一抹胭紅,好似唇印般誘人。
這樣年輕漂亮的姑娘會找人鬥茶?說她會喝茶都沒幾個人信。
萬一輸了會哭鼻子嗎?那可還行,多招人心疼。花千骨小說
我摸摸口袋,太贊了,今天出門帶了手絹,而且只擤過一次鼻涕……
再看看豆兒和成子,一個淡着一張臉面無表情,一個憨着一張臉波瀾不驚。
也好,這姑娘既然掏出了自己的杯子,擺出的就是討茶喝的姿態,沒有一上來就開門見山要鬥茶,還是挺懂禮貌分寸的……也能晚一點兒再尷尬。
且慢,莫非是先借喝茶來刺探泡茶手藝水平高低,接着後發制人?水平不知高低,兵法用得卻挺到位的哈,小妹子。我微微一笑,搶先成子一步,把鑄鐵老壺拎了起來。
小妹妹,讓掌柜的歇會兒,讓我來給你泡茶吧,你喝過老茶頭沒有?可減肥了呢吼吼吼……
豆兒你瞪我幹什麼?我才不是因為看見人家姑娘長得漂亮說話也嗲才藉機搭訕呢,反正你們家成子也不想和人家姑娘鬥茶,那幹嗎不讓我好心來和個稀泥呢……
老茶頭是人工渥堆發酵後造出的生硬茶塊,發酵程度重,存放時間長,比正常的普洱熟茶耐泡,或者說非常難泡——一疙瘩一疙瘩的,硬得像牛肉乾。
妹子你別嫌棄,老茶頭不好看但好喝,口感就像我……
這個這個這個,口感厚重柔滑,茶湯清澈紅亮,安神醒腦消毒祛熱,減肥降脂……
嘴上說着,手上也不能停了。
溫壺注水,水開投茶15克,水剛沒過茶頭即可。此地是高原,平均海拔2400多米,沸水水溫最高也不過90℃,所以沸水煮1分鐘,洗茶醒茶溫杯潔具一氣成。
將鐵壺中剩餘茶湯倒盡,重新注水煮3分鐘,而後倒入公道杯中分杯品用。此時,茶氣馥郁綿厚,滿室皆香。
整套流程一氣呵成,怎一個帥字了得!
姑娘也被帥到了,她呷了一口茶,笑吟吟地看了我一眼,雖只一眼,卻飽含百般柔情。接下來她一句話把我說愣了。
她說:美麥(不錯),加賀(很好),勐海老廠十餘年的老茶是吧?
什麼嘴,這是什麼嘴?!只一口就能把年份和產地給報出來?三小!人不可貌相,原來是個高人。
高人斂起笑意,深深地看了成子一眼,問:……可否再取一副茶具,也嘗嘗我的手藝。話雖說得客氣,卻是綿里藏針,赤·裸裸地叫板。
誰不知只有在鬥茶時茶桌上才會擺放兩副茶盤茶具。
豆兒端坐不動,假裝沒聽見,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成子會說什麼……
果不其然,他迅速起身讓出主泡台,客客氣氣地說:不用那麼麻煩,您坐這個位置泡茶就可以。
按業界規矩,主家此舉是認,等於不戰而降。
對來者而言,算是給足了面子,比都不比就能贏,倒也省事。歡樂頌小說花千骨小說
技術員就笑: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算了算了睡覺吧,別為了口舌之爭傷了和氣呀……
福建茶客頗有骨氣。
道不同不共屋頂,他捲起鋪蓋睡在了屋外,血肉之軀餵了一宿花腳山蚊子。
第三天,福建茶客把整套工夫茶具擺好,多說無益,請君鬥茶。
茶具是他自帶的,香具也是。
技術員倚着門框嘿嘿樂,我的天,小伙子你咋這麼較真兒?頭髮濕漉漉的,難不成還專門沐浴更衣了?
他摸出一瓶新買的花露水,行了別置氣了,看你那一腦門的疙瘩,趕緊擦一擦……
福建茶客不為所動,斂氣焚香,心平如鏡。
日影斑斕,竹樓外鳥鳴聲聲。
比泡的是帕沙古樹春茶,與座者是老制茶師香大爺。
福建茶客開泡,眼觀鼻、鼻觀心,若入三摩地,舉手投足行雲流水,隱隱宗師風範……
三碗茶入口,技術員讚許地點點頭,香大爺也嘖嘖稱奇。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他贊道,這才是我們帕沙古樹茶本有的醇厚滋味!從今往後,你買多少茶我供你多少茶,就這麼說定了。
聞贊語也不亂心,泡茶時的福建茶客當真沉得住氣,他端坐裊裊香煙間繼續泡茶,直到最後一泡茶分完……福建茶客抬起眼時,愣了一下,他問技術員:不是鬥茶嗎,你拎着個陶罐子幹嗎?
技術員樂呵呵地趴到地上吹爐火,一邊吹一邊說:誰要和你鬥茶,你泡了茶給我喝,我也泡點茶兒給你喝哈。他鼻子上蹭了炭灰,模樣滑稽,小丑一樣。
陶罐陶壺陶碗,全都是他從香大爺屋子裡隨手拿過來的,茶葉擱在陶壺裡,陶壺擱在爐火上。他問香大爺要了根筷子,炒菜一樣炒起了茶葉。
福建茶客嗤笑一聲,這是什麼路數?攤雞蛋餅嗎?干煸芸豆嗎?
但第一碗茶入口後,福建茶客的臉色就變了。
同樣的水,同樣的茶,恁地多了如此濃郁的茶氣和香氣?!
再喝一碗,徹底傻眼了,相形之下,自己泡的茶簡直是泔水啊……
技術員蹲在地上,笑呵呵地看着他:好喝嗎?
又拍拍他的膝蓋說:茶嘛,好喝就多喝點兒,斗什麼斗嘛……
贏了就贏了,何苦奚落人!福建人倔,茶客二話不說起身辭行,茶具香具行李他全不要了,只一味大踏步往門外走,竹樓被踩得嘎吱響,香大爺怎麼攔也不好使。
竹樓下福建茶客轉身,他揚起鐵青着的臉,沖技術員喊:
輸是輸了!但不服!你不過贏在技巧而已,雕蟲小技有什麼底蘊……明年我再來時,定在茶技上也蓋過你!
他指着技術員喊:明年如果誰不敢來,誰斷子絕孫!
林中飛鳥撲稜稜驚起一片,寨子裡狗都不敢叫了,全都嚇得鴉雀無聲。
閩人最重宗祠子嗣,不真動怒不會發這樣的血口大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