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嗎好的:五、台北爸爸 · 4 線上閱讀

(七)

該怎麼解釋?

難道要告訴孩子們,他們的父親其實一度是個渾蛋嗎?

阿宏曾經歷過一個糟糕的青春期,渾蛋得要命。

他所秉承的教育理念,其實是以己為鑑。

阿宏把自己青春時的影子投射到聖諺身上,一切都反過來。他把自己曾做過的錯事反過來影響聖諺,期待映照出一個不走彎路的聖諺。

阿宏小時候家境不好,除卻和一戶鄰居大伯家交好,常被其他鄰居調侃數落,各種瞧不起。

爺爺奶奶年輕時就吃全齋,一輩子特別善良,阿宏是家中第一位男丁,所以不論做錯什麼,爺爺奶奶總是以原諒來替代責罵,對人對己都秉持忍耐。

這樣的家庭易受欺負,阿宏從小沒少受欺負,鄰居大伯教他要有志氣,寒門出才俊,他不以為然,從小的志向就是要混社會做壞人。

他厭學,架打得凶,從小到大混兄弟,壞得無可救藥。

阿宏書包里的課本永遠是新的,鉛筆盒裡沒筆,全是香煙。

同學們最擔心的事就是中午吃盒飯時阿宏的巡視,他總是拿雞蛋跟同學換雞腿,硬換,不換就搶,土匪一個。初中二年級時,阿宏做了一件當時轟動全校的事,阿宏被學校的訓導主任、班級導師、警察扭送回家。

路途中阿宏身上只裹着一床被單,其他啥也沒有,進家後爺爺奶奶都傻了!

原來阿宏有一個多月沒去上課,理由是生病。導師也不知道病得有多嚴重,於是來家訪,爺爺奶奶這才知道這小子曠課一個月了,老師在班上從一位同學那兒得知阿宏的行蹤,貌似躲在一個學姐家。

因為涉及進入民宅,於是委請警察陪同,警察破門而入時,阿宏與一女孩在屋內正忙着,一絲不掛……阿宏被裹上被單,遊街回家。

家人已威懾不了他,鄰居大伯出馬訓誡。他裹着被單冷笑,就一句話: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14歲,膽大包天,壞透了。

他還偷錢。

大姐年長阿宏四歲,在學校是班長也是總務股長,代管班費。姐姐書包里總有一個小錢包,放得特別明顯,她刻意放的,為了方便阿宏偷,阿宏偷走的班費,她自己想辦法彌補。

姐姐用心良苦,希望阿宏只偷自己的,別偷到外面去。

阿宏不成器,越偷癮越大,直到有一天奶奶發現錢少了,是阿宏偷的。

姐姐斥責阿宏,淚珠整串滾落,十幾歲的女孩子,傷透了心。

阿宏轉過學,原因特別扯,考試成績太差,老師拿藤條打,他從老師的手上搶走藤條,滿學校追着老師抽,抽得老師邊跑邊哭。

事兒鬧大了,沒有學校願意讓他就讀,鄰居大伯動用人脈出手相助,勉強接收他的學校讓他簽合約,第一條內容就是不准打老師。

他不想在學校混了,覺得沒意思,扭身混到了街面兒上,抽煙、泡妞、混兄弟,隨身帶扁鑽,磨得鋥光瓦亮,什麼架都敢打,什麼人都敢捅。

他手黑得很,扁鑽專插人屁股。鬼吹燈小說

1985年到1990年的台北很亂,他混西門町、混萬華、混角頭林立的林森北路,街頭打到街尾,徹頭徹尾的流氓。街上遇到鄰居大伯,他叼着煙打招呼,大伯扭過臉去,不想和他說話。

勉強上到高中,他跑去承包舞廳,為了掙錢和泡妞。

舞廳一天收入四五千新台幣,這是個不小的數目,卻不夠揮霍。他那時手下已經有了一幫小弟,開銷大,人人都吸食大麻。

地下舞廳的環境魚龍混雜,阿宏接觸的人五湖四海哪裡的都有,磨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

他不甘心只掙小錢,開始販槍。

一把左輪手槍進價十萬元新台幣,倒手就能再掙上十萬元。上家老大需要交人充數,他被警察釣魚,鋃鐺入獄。

出了這樣一個逆子,家人絕望了。家人不明白,吃齋念佛怎麼換來這麼個結果?阿宏阿宏,我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到底欠了你什麼?你是來討債的嗎?

家貧,砸鍋賣鐵也救不了他。

任他去吧,只當是沒生過這個孩子。

販槍是重罪,勢必重判,阿宏的人生毀了,這幾成定局。

沒承想,幾天後阿宏被撈出來了。

鄰居大伯當時是「國大代表」,有些能力,他從小看着阿宏長大,於心不忍,故而自掏腰包上下打點,花了近百萬元撈出阿宏來。

阿宏被直接送進兵營里避風頭,他歲數到了,該服兵役了。

家裡沒人去探望他,這個混世魔王既然命數未絕,就讓他自生自滅吧。

大伯也不接他的電話,還有什麼好說的?眾人皆已仁至義盡了。

那筆錢他沒機會還,他當兵的第二年,大伯死了。

大伯臨終前專門召回阿宏:錢不要還了……我要死了,以後沒人再幫你了……別再犯錯了,乖一點兒吧。大伯揮揮手:你走吧。

他不想再看到這個讓人失望的孩子了。鬼吹燈小說

一瞬間,阿宏懂事了,他跪到床前,痛哭流涕,悔恨翻天覆地席捲而來。

磕頭如搗蒜,他泣聲嘶吼: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他淚流滿面地問:晚了嗎?晚不晚?我現在知道錯了晚不晚……

他從小壞到大,臨近成年時才知錯了。

不停地磕頭,不停地問,問自己、問旁人,無人應聲,沒人回答他。

有人把門打開,示意他離開。

叛逆的青春好似一本必須完成的暑假作業,做完了方能升入下一學期。

每一個叛逆的孩子都一樣——不論需要浪費多麼漫長的時間用來彷徨,終歸可以遇到幾個瞬間用來成長。

浪子回頭,阿宏決心不再走偏門。

他想掙錢,想掙大筆大筆的錢養活家人,彌補家人,他想贖罪。

退伍時20歲,阿宏獨自一人走在忠孝東路四段,邊走邊思考,走着走着,發現了滿地的錢。

台灣的經濟正在起飛,整條忠孝東路卻全是破舊的老房子,台灣的房子產權私有,政府不可能拆,但將來一定會改造——光這一條街的外牆改造,工程量就大得驚人,同樣也有利可圖得驚人。

於是,阿宏20歲時入行建築業,夢想着靠改造台北的老街掙大錢。

這番雄心壯志持續了很多年,用他自己的話說:結果他媽的忠孝東路過了二十多年也沒改造過,當年多破現在還多破。

改變不了忠孝東路,卻一點一滴地改變着自己。

他逼着自己沉下心來過日子,21歲結婚,為了讓家人安心;22歲生子,為了讓老婆安心;23歲代理建築材料,逼着自己創業;24歲領着整團的客戶隔山跨海去歐洲考察,一個人跑前跑後累到吐血。

他死命打拼,想彌補往昔造下的孽,卻依舊在無數個午夜無法入眠。

悔恨歷久彌新,硌着他,針灸着他。當初怎麼會那麼無知那麼渾蛋,怎麼傷過那麼多人的心?若青春能重新來過該多好,若能從一開始就當個好孩子該多好?

他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安眠藥最初吃一片,後來是一板,一吃就是許多年。

多努力一分,家人的衣食就多一分保障,這成了他的信念和動力。

聖諺滿5歲時,阿宏27歲,他把生意做到了海峽對岸。

深圳寶安、珠海、武漢、上海、北京、長春、大連、西安、蘇州、崑山……為富士康蓋過廠房,給華碩電子搞過土建。當年中國大陸對外只開放了兩張一級土建資質的證照,他的公司是其中一家。

建築行業之外,他還給大陸數家五百強企業當過董事長顧問,負責風險管控。人家商務談判時,他坐在一旁聽,從不發言,只私下遞字條。他從小壞到大,壞得爐火純青,對方若在談判時玩兒貓膩,往往被他一眼識破。

和其他樂不思蜀的台商不同,他回台北的次數簡直太頻繁了,不是回去處理業務,只為了多點兒時間陪伴家人,聖諺慢慢長大了,他要回去陪聖諺。

他深恐兒子會重蹈自己的覆轍,殫精竭慮地扼殺一切不良的可能性,他深知苛刻和斥責會適得其反,於是用自己鬼馬的方式一點一滴地影響聖諺。

阿宏尤其在意聖諺的金錢觀,用盡鬼馬的方式培養他抵禦天上掉餡餅的誘·惑,每個買給聖諺的禮物,他都只借不送,不希望兒子養成走捷徑不勞而獲的心態。

他凍自己,洗冷水澡,他打自己的屁股,為的是讓聖諺明白責任、義務的分量。

他少年時用扁鑽扎人,刀刀見血,聖諺卻從小到大沒打過一次架,不是不能打,是不屑於打,因為從小被他灌輸了一套結實的理論:沒本事的人才靠拳頭開路,沒腦子的人才用拳頭說話,自卑的人才會打架,真正強大的人,不動拳頭。

阿宏唯一的那一次打妹妹,是深恐子女重蹈覆轍,誤入歧途。過後他自責了許久,他無法開口向尚年幼的子女講述自己不堪的過去,以求理解。那是他罕見的一次失態。

他十幾歲開始抽煙,繼而抽大麻,他不想聖諺沾染惡習,煞費苦心地制定戰略。

聖諺升初中時,他買來小魚缸當煙灰缸用,裡面放了水,煙灰、煙蒂淤在其中,屎一樣的惡黃。

聖諺噁心壞了,經常抱怨,越抱怨他越變本加厲,客廳放一個,浴室也放一個。

聖諺從噁心變為討厭,繼而延伸為恐懼,只要看到煙灰、聞到煙味兒就會焦躁不安,任何場合只要有煙味兒,都會捏着鼻子起身離去。

從初中到大學,不是沒有人慫恿聖諺,但他從不肯學着抽煙,別人也沒有機緣誘他抽大麻。

阿宏對自己少年時學業的荒廢耿耿於懷,他在聖諺上小學時跑去學校,私下找導師溝通,為的是讓聖諺得到師長更多的關愛。他編假故事忽悠導師,說自己剛剛放出來,正在洗心革面,得經常去警察局報到,很擔心孩子因為自己的不堪而影響成長。他假裝感傷地向兩位老師懺悔自己對孩子的照顧不周,各種表演心碎。老師抹着眼淚,被感動壞了,繼而發自內心地憐愛聖諺。侯衛東官場筆記

不知情的聖諺整個小學時代一直在老師的激勵與鼓勵中快樂地生活,進而覺得念書是一件樂趣無窮的事,屢屢拿到獎狀。聖諺拿獎狀回家給阿宏看,阿宏把獎狀丟到地上:奇怪咧,上面寫的又不是我的名字,你舉給我看幹嗎?

他曾因害怕別人的「看不起」而用各種作惡來證明自己,一錯十幾年。他希望聖諺能內心強大地做自己,不希望聖諺的成長僅僅是為了活在別人的眼光里。他對聖諺說:我覺得吧,你自己知道自己很厲害就可以了,完全沒必要向別人證明你自己有多厲害。

聖諺和他幾番交鋒後,養成了一種結實的心態——知道自己要什麼,知道自己做什麼,並不太在乎旁人的目光。

慢慢成長中的聖諺坦然地穿着二手衣,坦然地面對各種獎勵和質疑,心理素質好得一B。

阿宏教聖諺如何坦然,自己卻頗為聖諺的成績驕傲,他偷出聖諺的獎狀炫耀給人看,還打電話給老師,嫌獎狀上的名字寫得難看,結果連累聖諺打掃衛生。

阿宏再沒見過那兩位老師,他心虛,那兩個老師打死也不會知道,這個無比在意兒子學業的父親,當年曾在學校天天搶人雞腿吃,還曾揮着藤條追打老師,打得老師邊跑邊哭。

環境的重要性排第一。除了在學校,在家裡阿宏也努力給聖諺製造一個崇尚學習的環境。阿宏書讀得不多,卻時刻不忘在聖諺面前塑造出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形象。他總人模人樣地忽悠聖諺自己的專業能力,強調自己在公司的重要性,明明只是個建築商,電腦繪圖壓根兒不會,卻努力讓聖諺相信自己還是位重要的設計師。

他愛泡澡,總在泡澡時帶着塗鴉本子進浴室,裝模作樣地畫圖,滿身泡沫,擎着本子在圖紙上修修改改,過程中聖諺出出進進,滿眼的羨慕和崇拜。

聖諺不知道那些圖紙都是公司員工的作品,只道自己老爸好厲害,繼而認為自己也應該像老爸那麼厲害,將來也一邊泡澡一邊畫圖紙。

聖諺後來考取了台灣大同大學,學機械。

阿宏並不希望聖諺成為書呆子,他從小誘導聖諺去打籃球,練來練去練出了一肚皮腹肌。聖諺十幾歲時慢慢懂事,不知從哪裡得知了一點兒阿宏的往昔,跑來問他當年是不是開過地下舞廳。

那段歲月實在是不堪回首,絕口不提不是辦法,阿宏打着哈哈包裝自己,他把地下舞廳說成舞蹈培訓班,吹牛自己曾是個舞蹈高手。

他對聖諺說:你覺得自己打籃球,體能厲害是吧?其實根本沒有我當年跳舞時的體能厲害。

他吸腹,裝模作樣地擺姿勢,聖諺真信了,崇拜得要命。阿宏假裝遺憾地說,自己有一個遺憾是沒能堅持跳舞,過早地放棄。

聖諺動了心思也要學跳舞,對阿宏說:老爸,我來替你圓這個夢。

聖諺不知道,面前這個「舞蹈高手」曾因販賣左輪手槍而鋃鐺入獄。

聖諺參加了熱舞社後,阿宏特別支持,請老師編舞的費用他永遠慷慨解囊。熱舞消耗體力、耗費精力,阿宏謀略得當,聖諺天天扎在舞團里,沒機會去交友不慎。

阿宏抓住一切機會和聖諺的團友們接觸,他多管閒事,操心團里每一個孩子的成長,給人家當知心大姐。他是有私心的,他希望聖諺在成長最關鍵的階段能有個完美的環境,乾乾淨淨、順順利利。

阿宏14歲時和學姐上床,過早地嘗禁果遺毒無窮,他終身後悔不已。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凡人無法抗拒性的誘·惑。聖諺越長越帥,阿宏怕死了,怕他學當年的自己。阿宏做夢夢到聖諺導致別人意外懷孕,然後回家要錢打胎,醒來後氣個半死,邊氣邊冥思苦想預防的對策。

他跑去問聖諺會不會下載A片,有沒有看過A片,拿來一個500G的移動硬盤,告訴聖諺,如果想看A片的話,他免費提供。他對聖諺說:對性·愛的摸索全是沒有意義的,不如直接看A片學習,又安全又衛生,還能省下開房的錢。

聖諺除了羞澀就是羞澀,他錯愕:阿宏這個當爸爸的怎麼這麼不正經?

阿宏步步為營,以負責任的口吻來忽悠聖諺對性的認知,說:性,不能自私,要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滿足對方的需求,那才是有意義的。所以在沒有做好萬全準備之前,最好別丟人現眼。

他建議聖諺注意身體的乾淨,甚至建議沒事噴點兒古龍水,理由是隨時保持一個好的狀態,萬一有機會碰到突如其來的激情,做好被「臨幸」的準備。

阿宏提着一顆心,以毒攻毒,聖諺還沒成年,要是真被臨幸,他跳樓的心都會有的。

當爸爸的先把禁忌戳破,當孩子的也就對性不抱什麼太大的神秘感了,他的計謀奏效,聖諺羞澀之餘反而不太去琢磨那回事了。

戀愛還是要談的,聖諺17歲第一次交女朋友就領回家給阿宏看,阿宏嚇死了,以為自己挖坑自己跳了,張嘴就問這對小情侶有沒有上床,結果聖諺拍着他的肩膀說:沒事的,我懂的。

阿宏老臉漲紅,仿佛存在不安全因素的不是兒子而是爸爸。

阿宏提着一顆心,一直提到聖諺滿20歲的那一年。

他幹了一件事,公開在網絡上PO(發帖,上傳)了段話給聖諺,不僅聖諺能看到,聖諺的每一個同齡朋友都能看到,他是這麼寫的:

兒子,這是在你20歲到來前,老爸送給你的一段話:

人生都會有必經的成長道路,一生中有很多第一次,很多人的第一次通常都因為沒有獲得鼓勵,而影響了一生的幸福。我不希望你的人生不幸福,所以有些事總不厭其煩地對你闡述,但是兒子,有些事還是要靠自己摸索的。

關於「處男」一事,希望兒子你能碰到一位會鼓勵你、會對你負責任,且不會在你心中烙下陰影的女友,與你步向你人生的另一個開始。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也希望有機會對聖諺下手或計劃下手的「某人」,別太狠,能憐香惜玉,那麼聖諺接下來的人生將有藍天與艷陽陪伴。

希望你們的第一次能順利成功,不要害怕挫折。

最後,兒子,真心傳授給你一個寶貴的經驗:矜持是要的,但也別太矜持了!

老爸就不為此事與過程幫你剪彩了……祝福你幸福快樂!你懂的。

老爸 字

在聖諺生日的當天,阿宏又發了一條Facebook(美國那邊的「微博」)說:

告訴大家一件事——我兒子過了今晚12點就20歲了!以後……他自己管自己了,我也不再擔心他是不是處男的問題了!哈哈哈!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