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嗎好的:五、台北爸爸 · 1 線上閱讀

你真以為你爸爸是爸爸啊,或許他也是個孩子。

他和你一樣,也需要長大。

或許你這條小生命的存在,意義非常重大:你給了他一個機會,幫他長大。

一般來說,孩子就是孩子,爸爸就是爸爸。

爸爸陪着孩子長大。

稍等,你真以為你爸爸是爸爸啊,或許他也是個孩子。

他和你一樣,也需要長大。

或許你這條小生命的存在,意義非常重大:你給了他一個機會,幫他長大。

這篇文章講了一對父子間的瑣事,挺好玩兒的。

七〇後的父親,九〇後的兒子,他們陪伴着對方一起長大。

我沒指望靠這篇文章讓你醍醐灌頂,或激發你的孺慕之心。

只當是睡前故事看着玩兒吧,看看個中是否也有你爸爸的影子,或者你自己將來的影子。

(一)

聖諺九〇後,國民校草,長得酷似言承旭,但比言承旭結實,有八塊腹肌,帥得一B。這孩子成績很好,性格極好,溫文爾雅暖男一枚,喜歡笑,笑起來天都放晴了。

總之,傳說中的好孩子。

我去台北小住,他爸爸阿宏請我吃牛肉麵,他帶着小女朋友來蹭飯,一見面就張開雙臂擁抱我,笑嘻嘻地說:大冰數熟……熟什麼熟?我是塊兒燜牛肉還是根兒關東煮?

我說:哎哎哎別亂喊,我雖和你老爸兄弟相稱,但貌似也沒那麼老吧,「叔叔」二字打死不敢當,你敢再喊我叔叔,我立馬喊你聲哥。

他看看他老爸,又看看我,嘩地一下笑了。

他說:大冰數熟好搞笑哦。

還喊!

我不理他,轉頭和他小女朋友打招呼:嫂……子!

小女朋友嚇得直擺手,一邊往聖諺背後躲,一邊說:啊啊啊,你不要嚇我啦,大叔。

我說:每個大叔都有一顆想當歐巴的心。

聖諺笑得更開心了:大冰數熟好好玩啊……

還喊!

阿宏說聖諺晚熟,17歲時才交女朋友,我大不以為然。他奶奶的,叔叔我22歲前連啵兒都沒打過呢,一句話出口,他們三個人像看紅毛猩猩一樣,盯着我傻笑。

我想把面碗潑過去。

阿宏沖我豎大拇哥,誇我給爹媽省心,又拍拍我的肩表示安慰,然後指着聖諺說:這小子初戀時差點兒和我翻臉。

聖諺從小就好運動,籃球、棒球、保齡球,只要能扔的都喜歡。因此從幼兒園開始,不管什麼項目比賽,老師首選就是他。因為太熱愛體育,所以錯過了同齡人應有的叛逆期,他注意力全在運動場上,除了踢球就是打球,各種球他都玩兒命地喜歡,就是不去注意女生們胸前的那對球。

他白白浪費了知慕少艾的年紀,中學生翹課、抽煙、交女朋友他都沒試過,這在時下的台灣實在是罕見個例,同學覺得他只會打球太老土,他自己混混沌沌的,幾乎不自知。

阿宏旁敲側擊過兩次,很開心地發現寶貝兒子沒遺傳到自己的早戀基因。

阿宏14歲破處,21歲結婚,22歲有了聖諺,深受早戀之苦,飽經圍城滄桑。

聖諺的混沌狀態一直持續到高中二年級他參加學校熱舞社後——阿宏鼓勵他去參加的。

聖諺能單手倒立,還能只靠手腕的力量橫在立杆上當人體鯉魚旗,他的開度、力度、柔韌度都異於常人,跳起街舞來帥得一B,故而迅速吸引了無數女生的目光。

他一倒立,台下的小女生尖聲尖氣地喊:哇……腹肌耶!

他一個後空翻,台下的小女生立馬發瘋地喊:受不了了啦……陳聖諺我愛你!

擠在台下看街舞的女生,比蹲在籃球場旁看打球的女生熱情多了,也主動多了,動不動就尖叫,叫得人毛孔舒張,渾身舒泰。他只是晚熟,又不是真的傻,恍然大悟後猛然開竅,從此移情別戀愛上了跳舞,再難的舞蹈動作也順手拈來,騰挪轉移,街舞跳得和耍雜技一樣。

話說,大部分文藝青年的藝術人生貌似都有類似的原動力。

只不過當年是吉他,當下是Locking(鎖舞)而已。

時代不同了……文青會街舞,誰也攔不住。

飲食男女是天定的法則,早到晚到都是自然規律。

阿宏以為聖諺對舞蹈的熱情和體育無二,並未洞悉二者初衷之大不同。阿宏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聖諺已風馳電掣般地長大了。聖諺17歲的某一天,很嚴肅地站到阿宏面前,問他能否抽點兒時間,因為有人想見見他。

阿宏從一堆文件里抬起頭,問來者是誰,怎麼那麼大牌都不預約的?

聖諺回答:我女朋友。

阿宏當時的反應是完蛋了……

僵了三分鐘後,阿宏說:好吧,明天一起喝茶。

聖諺說不用,人就在樓下。當時一股涼氣就從阿宏的後尾巴骨躥到後腦勺,他結結巴巴地說:那那那那趕快叫她上來啊!聖諺慢悠悠地下樓,阿宏衝進洗手間,洗臉、深呼吸、對着鏡子調整僵硬的表情。

聖諺和他所謂的女朋友進屋了,阿宏一臉的面無表情,裝得貌似黑社會的兄弟,聖諺主動先介紹:爸爸,這是我女朋友。阿宏從心窩窩裡拱出一句話,舌頭沒攔住,牙齒和嘴唇都沒攔住,他硬邦邦地問:你們……上床了沒?

當時聖諺低頭絕望地說:靠……老爸,能不能別鬧?

阿宏還沒回話,女孩倒是搭腔了:叔叔放心,我們都未滿18歲,我們知道未成年發生性行為是不對的啦,請相信我們的交往還沒發展到那個程度。

阿宏不語,直接起身離開。

不一會兒回座,同時拿了飲料給女孩。聖諺說:怎麼沒我的?阿宏回答:你見過爸爸給兒子拿飲料的嗎?聖諺不服氣,指着他所謂的女朋友問:拿給她的時候順便幫我拿一瓶又怎麼了嘛。

阿宏大義凜然地回了一句:不一樣!

火藥味兒一下子充斥了小客廳,聖諺梗着脖子問:有什麼不一樣?

舌頭沒攔住,牙齒沒攔住,嘴皮一啟,阿宏冒出一句話:你是兒子,她是馬子。

……結果安靜了約10分鐘。

當晚,聖諺質問阿宏為什麼第一次見面就問上沒上床的事。

阿宏很不客氣地反問他,為何不去追學姐非要追個小學妹?

聖諺納悶兒,問為什麼。阿宏教育他說:學姐至少滿18歲,真上床了,對方若有問題,你才17歲,我可以告她誘拐性侵未成年少年,至少我不用負責任,你也有了性經驗……

聖諺嘆了口氣,很包容地看着阿宏,看得阿宏心裡發毛。

阿宏辯解說:……哪個爸爸不自私?

聖諺拍拍阿宏的肩膀,說:沒關係,我懂的……

阿宏悲欣交集地琢磨,到底誰是兒子誰是爸爸?

聖諺說懂,是真的懂了。一直到聖諺20歲之前,阿宏都很肯定他絕對是處男,證據來自房間的垃圾桶。有一個時期,他沒事就去扒拉扒拉聖諺房間的垃圾桶,量化計算紙巾團的個數,然後推理判斷。

偶爾有幾次被聖諺逮到,阿宏覥着老臉給自己找台階下。聖諺不說什麼,只是充滿理解地嘆口氣,仿佛逮到一個偷玉米的熊孩子。

(二)

聖諺就讀於台灣大同大學,主修機械專業。

大學生的生活是自由的,自己選修的課與課餘時間都是學習自我管理的精闢過程。為了熱舞社,聖諺赴湯蹈火,整學期的課都集中在上午,吃完午飯就練舞,全校都放學了還得練到10點,節假日也練。他已經有女朋友了,跳舞不再僅僅是為了場下的尖叫,是真心喜愛,別人談戀愛是花前月下,他是領着小女朋友一起練舞。

聖諺小時候是個球類體育狂,現在變成了個舞瘋子。

阿宏不但不管,還特別支持,不但精神支持而且物質支持。聖諺的熱舞社團常到各校去交流表演,所獲得的酬勞全納入社團經費,用來偶爾聚餐。酬勞畢竟是象徵性的,未必能換幾份烤肉,每每這種時候,不等聖諺開口,阿宏自動荷包大開贊助經費,偶爾還列席一下聚餐。

阿宏在眷村生活過,本就會九省鄉談,成年後,往來海峽兩岸經商,攢了一肚皮的段子。他幽默得很,和諸位小朋友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偶爾也一本正經地點評一下諸位的場上表現,雖然不懂舞蹈,但頗能給人樹立自信心。

久之,熱舞社的同學、學長、學弟、學妹沒有一位不喜歡阿宏。你和我的傾城時光小說

這個歲數的孩子需要認同感,阿宏這位滄桑大叔的存在,極大地滿足了大家的心理需要,熱舞社的不少同學還把他當成知心大姐,遇到什麼難以和家人溝通的問題,就跑來徵求他的意見。

他什麼都樂意分析,從調解爭吵分手,進階到講授如何避孕及擁有健康的性知識。有一回,他嚴厲阻止一個男生帶他的同居小女朋友去做子宮頸避孕環,他私下裡給小男生上課,講宮頸發炎的後遺症,罵得小男生眼淚漣漣,後悔不已。罵完小男生,阿宏又打電話奉勸雙方的家長介入管教,人家無地自容地自我檢討了半天后,才發現打電話的是個兩世旁人。大學生往往都已年滿20歲,自認為是成年人了,但在阿宏的眼裡是扯淡,他用他的方式切入這些大孩子的生活,時常多管閒事,大家卻都心服口服。

大家愛屋及烏,都和聖諺交好,每個人都樂意找聖諺陪練,一度占用了聖諺大把的課餘時間。這可正中阿宏下懷。

他算盤打得精:大學生什麼都沒有,唯獨時間最多,寧可讓兒子每天忙到時間不夠,也不願兒子因為太無聊而在外結識一些價值觀偏差的損友。

阿宏很堅持自己的教育理念,他曾對我說,相比聖諺的課業成績,他更重視的是價值觀。

我不置可否。相交多年,我不是不了解阿宏奇葩的過去。塞萬提斯有句名言:父親的德行是兒子最好的遺產。結合阿宏的人生履歷,我實在搞不懂他能教給聖諺哪種德行,哪種三觀……

阿宏說,聖諺開竅晚,學業蠻吃力,小學上了四年才第一次拿到獎狀。他高興壞了,舉着獎狀從學校一路跑回家,一直舉到阿宏鼻子底下。

那是張當時的台北縣縣長頒發的獎狀。阿宏用兩根指頭夾過來,輕輕地瞟了一眼,他說,奇怪咧,上面寫的又不是我的名字,你舉給我看幹嗎?

聖諺咧着嘴笑,說:是獎狀耶,是我第一次得到獎狀耶,很厲害耶!

阿宏也笑,拍拍聖諺的腦袋,說:那要恭喜你嘍,但我覺得吧,你自己知道自己很厲害就可以了,完全沒必要向別人證明你自己有多厲害。

阿宏手腕一翻,獎狀輕飄飄地飛到了地上,飛出去一米遠。

聖諺生氣、跺腳:這是縣長獎給我的哦……不等他說完,阿宏笑嘻嘻地打斷(一般父親都有這特權),他對聖諺說:他獎你,是肯定你的課業表現,你又不是做了什麼好人好事或是幹了什麼大事。縣長就給你一個人獎狀啊?全世界就你一個小學生啊?

阿宏對聖諺的教育很特別,從小到大,他從沒說過「你看別人家的孩子……」之類的話。他的理論很簡單:你又不是看着別人活,你又不是活給別人看的。

聖諺無話,此後再沒提過獎狀之事,阿宏也不知聖諺之後還有沒有得過獎狀,他心裡琢磨:估計這小子肯定想着若再拿獎狀給他,也只是被扔到地上,乾脆就收起來算了。

每個父親其實都會背地裡去兒子的房間翻抽屜,阿宏也不例外。

果真沒錯……還是陸續有獎狀入抽屜,阿宏一張張地翻看着,仔細端詳,連細紋都不放過,甚至偷偷拿出兩張來顯擺給自己的朋友看,一幫大老爺們兒端着啤酒圍着獎狀,對印刷質量品頭論足一番。朋友說:阿宏,你兒子真厲害,我兒子上學到現在一張獎狀也沒給我拿回來。時間都知道小說

阿宏臉都要笑爛了,完全忘了自己教育聖諺的那些至理名言。

他還曾經偷偷給校方打過兩次電話,嚴肅地指導了人家的工作,要求老師下次發獎狀時,把他兒子的名字寫得漂亮點兒。這事校方沒公開過,但是有段時間,阿宏總覺得兒子下課回家都比過去晚。

問了才知道,老師莫名其妙地要聖諺協助打掃公共空間,其他同學都是輪流打掃,老師說聖諺掃得乾淨,安排他天天打掃。從此以後,不論獎狀上的字寫得多難看,阿宏再也不給校方打電話指導工作了。

說到獎狀,不得不提一下聖諺的報復。

他打算將阿宏一軍。

既然獎狀只不過是肯定成績,而且不是只有自己獨有,考卷的分數總可以證明自己的實力吧!聖諺還是想向老爸證明自己,他深思熟慮,決定用考卷做文章,於是在課業上奮發圖強。

阿宏長年在台灣島和大陸之間兩地奔波,從未在他的考卷上籤過名。

他忙,雖然一年回家十幾趟,而且幾乎每個月都回,但都碰不上發考卷的日子,故而一般簽名都是由聖諺的媽媽代勞。

有一回,碰巧阿宏從大陸回家,一聽到聲音,聖諺立馬跳下床(他睡的是上鋪,妹妹睡下鋪,沒人調配,是他自己怕妹妹摔下床,才主動要求睡上鋪的),他睡眼惺忪地拿着一張語文的考卷,帶着高傲的笑容站到阿宏身旁,上面紅筆大大咧咧地寫着「100分」。

他學精了,遞到手裡會被丟掉,於是放到了客廳的茶几上。

阿宏斜眼看了一下問:幹嗎?

聖諺很高調地回答:簽名!

阿宏理都不理地繼續看電視,聖諺說:快啦,快簽啦!我要去睡覺了。

阿宏告訴他別吵,過去誰簽現在還是誰簽,聖諺堅持讓他簽。阿宏把招牌式的面無表情換成一副略帶生氣的表情望着他說:一直以來我也沒簽過,現在突然簽了,老師會搞不清楚簽名的人是誰,以為是你自己簽的呢,到時候還要找家長了解情況……何必搞這些不必要的麻煩?我小時候就是自己簽……

阿宏察覺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拿蘋果塞住嘴。

聖諺不依,堅持讓他簽。

阿宏啃着蘋果說:……不簽,你考出這樣的成績,我憑什麼要幫你簽名?咱們家除了我沒教書,其他人誰不是老師,看你的考卷就知道你不會念書了!

聖諺的頭髮全都豎起來了,小豪豬一樣,他又納悶兒又生氣,指着考卷大聲說:100分哎!你看看是考了100分!

阿宏強按笑意,逗他說:只要用心,誰都能考100分,你能考101分嗎?笨蛋,把自己的成績給寫死了,以後還會有進步空間嗎?會念書的都是考七八十分,然後隨着每次考試都能進步幾分,不僅沒有壓力還能得個進步獎,100分能有什麼獎?

聖諺委屈死了,喊:你不是說獎狀不重要嗎?!現在考卷也不重要,那什麼最重要?

阿宏說:不論獎狀或考卷,都是對自己最重要,對別人一點兒也不重要,懂嗎?總而言之,進步最重要,自己讓自己進步尤其重要,懂嗎?

學期末,這次聖諺沒拿考卷回來,直接把全科成績單遞給了阿宏。

阿宏差點兒背過氣去,就差沒一個側踢踹過去。

兩科不及格,其他科目都不超過70分,恨死人了,這小子明顯是故意的。

聖諺一臉很乖的表情,說:這回留的進步空間夠大吧?我接下來終於有空間自己讓自己進步了。

他又說:咦?好奇怪,考卷不是對你一點兒都不重要嗎,你怎麼氣成這樣子啊?